“當初我花了多少時間才接受這個現實，最后只能歸結于一個命字?！?/br>
    “十年啊，人一輩子才幾個十年？”

    “小薇，你小時候學戲半途而廢，我沒有逼你，反而覺得當成一種興趣未嘗不好?！?/br>
    “那是因為這條路我走過，我知道有多難?！?/br>
    “我知道年輕人很少學戲的了，你們也許覺得唱歌跟唱戲是兩回事，戲曲界日薄西山后繼無人所以才有我剛才說的那些?！?/br>
    “但在我看來，不管唱戲還是唱歌，梨園行的規矩從來沒有變過?！?/br>
    “你們只看到臺上那一個人成名成角、萬人景仰，沒看到的是臺下有多少人一輩子默默無聞、寂寂無名?！?/br>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個行當歷來如此?！?/br>
    “小薇，你以為我是攔著你不讓你一路生花嗎？”

    “我是不想讓你受這份罪，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轍！”

    顧采薇雖然早知道mama年輕的時候學過越劇，而且最后沒有走下去，但還是第一次聽她這么評價這段過去。

    她心中有很大震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林一覺得剛才顧長歌女士這段“十年辛苦難登臺”的故事說得分外動情，應該是心里話了，不過他的感慨遠不及顧采薇，所以還能對答如常：

    “顧阿姨，您剛才說到一將功成萬骨枯，我想這句話的本意就不是用來形容梨園行的吧？”

    “說白了，大部分人生來就注定要碌碌無為，能夠揚名立萬、平步青云的永遠只是少數幸運兒，哪個行當都是如此?！?/br>
    “這條路您走過，所以您知道不好走。其他的路您沒有走過，怎么能確定就是一片坦途呢？”

    “世上就沒有好走的路?！?/br>
    “您不讓顧采薇追求自己想要的事業，現在無論是讓她出國留學，還是直接升學，您打算讓她學什么，以后干什么呢？”

    顧長歌女士不為所動：“我會讓她過上最好的生活?！?/br>
    “我相信?！?/br>
    林一搖搖頭：“在您的照料下顧采薇從來沒有為生活發過愁，但我看得出來您曾經深愛過唱戲的事業，所以您一定能理解最好的生活不是只有衣食無憂，如果您在她今天這個年紀會怎么選擇呢？”

    “這個年紀的我嗎……”

    顧長歌女士已經很久沒有去回憶，那個癡迷于唱戲的自己，但是那個樂觀的、堅定的、朝氣蓬勃的少女身影只用了一瞬間就在她的腦海中重新浮現，提醒她自己從未忘記。

    但也只停留了一瞬間，她還是回到了眼下的現實：“小薇她并不是我，這不是同一回事?！?/br>
    林一點點頭：“您看，您也意識到了?！?/br>
    “這歸根結底是顧采薇自己的決定，還是說您認為她不惜忤逆您而表現出來的所有堅持，都只是青春期的一點小小叛逆呢？”

    這次顧長歌沒有馬上回答，林一接著說道：

    “顧阿姨，我再說得直白一點。我當然很愿意，也很希望得到您的允許，能夠像您一樣照顧她一輩子?！?/br>
    “但是放棄自己的事業之后專心做一個賢內助，這條路您也走過，您覺得好走嗎？”

    這句話終于讓顧長歌豁然色變。

    林一并不是一時沖動才出言不遜的，實在是顧長歌女士過于固執，如果不說點狠話，恐怕沒辦法動搖她的意志。

    這下效果應該是達到了，連顧采薇都驚訝地看了過來，顧長歌女士更是臉色難看一言不發。

    不知道有沒有用力過猛。

    顧長歌女士的確有一瞬間怒氣沖天，但很快控制了下來。

    她不是那種被情緒所支配的女人，何況不久前才因為不理智做了一件不太體面的事情。

    冷靜下來想想，林一的話未必沒有道理。

    自己這么不看好彭宇琛給小薇規劃所謂的“演藝生涯”，到底有幾分是出于對女兒的不信任，又有幾分是對自己年輕時候的失敗耿耿于懷呢？

    第147章 你眼里的影子

    其實就像林一很早之前認定的那樣，母親是沒辦法拗得過女兒的。在過去兩個月的多次對峙里，顧長歌女士早就發現自己有多次的心軟。

    今天，她終于不得不承認自己動搖了。

    不過，說服自己這件事情絕非是林一的嘴炮起了作用，這個功勞也不應該讓他來領。

    而且……

    她轉向女兒，語氣平靜地說道：“你還真是什么都往外說啊?！?/br>
    顧采薇以為mama在責怪自己透露家里的隱私，支支吾吾地說：“啊，我……我……好像也沒說什么呀?！?/br>
    這還真有點錯怪顧采薇，林一和顧采薇確實沒有怎么聊過各自的家庭，但顧采薇還記得她講過父母離婚，以為林一是因此猜到的。

    顧長歌女士實際上沒那么介意，離過婚是事實，她并不怕人說。

    這些年她一個人在臨安帶著小薇，光親耳聽到的風言風語就不少了，背地里的議論只會更多，心理不強大一個人是撐不下來的。

    不過她的態度依然冷漠：“林一，我還是那句話，我們的家事不需要你插手，如果沒有別的事今天我就不留你了?！?/br>
    這是下逐客令了。

    林一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觀察顧長歌女士的反應，這一次沒有等顧采薇開口抗議，他已經先行應下：

    “好，顧阿姨再見?！?/br>
    顧采薇只好把林一送出門外，在電梯間悶悶不樂地問道：“怎么辦啊林一？mama還是不肯答應，把你也趕出來了?！?/br>
    林一把自己的發現分享給她：“恰恰相反，我覺得你mama的態度已經松動了。你回去再好好說說，她的態度應該會有變化?！?/br>
    顧采薇迷惑：“哪里松動了？我沒看出來啊?！?/br>
    林一沒有多解釋。

    察言觀色這個技能雖然也講天賦，但主要還是個熟練度的問題，大部分人經歷過社會的毒打自然而然就會了。

    “真的嗎？”顧采薇有點驚喜。

    “八九不離十吧?！?/br>
    她把林一送走之后，興匆匆的跑回家里，進門就給了mama一個大大的擁抱。

    “干嘛，又在門口說了什么悄悄話？”顧長歌女士對他們那點小動作心知肚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mama，林一說你已經準備答應我了，是真的嗎？”

    那個家伙還真是意外的成熟啊。

    自己這么費盡心思地幫襯小薇，看女兒的樣子最后這個功勞還是不免要算到他頭上了。

    她答非所問：“小薇，你以后不能再這么直來直往了?！?/br>
    “為什么??？”

    顧長歌女士嘆了口氣：“我真擔心，你以后被他騙?！?/br>
    “哎呀，林一不會騙我的。mama你不相信他總要相信我吧，我哪兒有這么好騙??？”

    “你這還叫不好騙？難道不是你說他有一個親戚的嘛，別人是不是開玩笑你都聽不出來嗎？”

    她倒不是埋怨，只是取笑。

    顧采薇也很生氣的樣子，惡狠狠地說：“就是說嘛，林一這個家伙總是喜歡逗我，下次mama你幫我教訓他?！?/br>
    顧長歌自然不會當真：“我真教訓他的時候，你又要站出來護著他了?！?/br>
    “才不會！”

    這下把顧采薇鬧了個大紅臉，她心知多半會是這樣，于是轉移了話題：“哎呀，mama你還沒有說要不要答應我呢?！?/br>
    她發揮了十成的撒嬌功力：“你就答應我嘛，答應我嘛，好不好mama？”

    “停停停，你再晃我胳膊被你拉脫臼了要?！?/br>
    顧長歌制止了女兒的惡意賣萌行為，面色轉為嚴肅：“小薇，你真的想好了嗎？一旦你選擇了這條路，意味著小時候我不愿意你吃的那些苦，現在你可能要全都嘗個遍?！?/br>
    顧采薇也認真點頭：“mama，我不怕吃苦。我已經想好了，我不能再這么渾渾噩噩下去，這次我會全力以赴的?！?/br>
    “那好，我要再問你一句。你要走的這條路眼下還沒有人成功過，你真的做好失敗的準備了嗎？”

    “mama，我并不害怕失敗，因為有你和林一，是你們給了我去追求夢想的勇氣。對我來說最重要也最安心的是，我知道無論如何你們兩個都不會離我而去，這就足夠了?！?/br>
    顧長歌既欣慰于女兒的成長，又為此時此刻有另一個人和自己并列而感到復雜，最后只是長嘆了口氣。

    “mama，雖然小時候我沒有堅持學戲，但是我也想用另外一種方式，在舞臺上實現你的夢想啊?！?/br>
    這句話撥動了顧長歌心里的某一根弦。

    顧長歌認為，自己過去那些年的人生里只活了兩件事情。

    第一件是唱戲，失敗了。

    第二件是和周則誠的婚姻，又失敗了。

    現在她看著這張比自己年輕時候更加嬌艷幾分的臉龐，她知道自己絕不會允許第三件事再失敗了。

    這一刻，她的腦海中再次浮現起不久之前在林一的追問下回憶起的那個年輕的少女身影，然后和眼前的女兒漸漸重合。

    小薇的眼睛里有我過去的影子。

    這個發現讓她感慨萬千，終于點了點頭。

    顧長歌女士知道，小薇可能遇到的困難遠不止自己剛才說的那些，但她不是那種因為瞻前顧后就寸步不行的人。

    無論如何，她發誓會保護好自己的女兒。

    ……

    第二天是周一，一大早顧采薇就高高興興跑進教室，直奔后排靠窗的座位：“林一，你好聰明啊?！?/br>
    林一早有預料，但沒想到這么快：“你媽答應了？”

    顧采薇語氣振奮：“還沒有，不過她說要再見彭宇琛一面！”

    這是一個巨大的突破，代表她的態度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

    “什么時候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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