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是個講道理的人。

    捫心自問，她今天這么做難道不是出于居高臨下的優越感嗎？

    顧長歌女士不是那種死要面子不知悔改的人，她一旦恢復冷靜，立刻站起身來行了一禮：

    “林爸爸、林mama，今天是我考慮不周，在二位面前失禮了，我愿意收回剛才的話并向你們道歉?！?/br>
    “這一趟也不算是全無收獲，至少我領教了二位的為人，對林一也算是多了一分了解?！?/br>
    “不過，請你們轉告林一，小薇的事情我是不會這么輕易算了的?！?/br>
    “告辭，請留步?！?/br>
    她沒有拖泥帶水，徑直下樓出了小區坐回到自己的車里，關上車門呼出一口氣，才感到一陣放松。

    盡管剛才她表現得落落大方，但還是難免心中的羞慚。

    她反思了一下自己這兩天的想法，覺得應該是被顧長青那個草包說的話給帶偏了。

    難道愚蠢真的會傳染嗎？

    ……

    星期六的下午。

    林一在想著怎么跟爸媽虛與委蛇的時候，聽到了令他意外的后半句話。

    “我們拒絕了?！?/br>
    “??？”

    他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們拒絕的是“阻止你們繼續在一起”這件事。

    這跟自己設想的有所不同。

    “林一啊，那個叫顧采薇的女孩子雖然我們還沒見到，但我們能想象的到，她一定很漂亮、很優秀?！?/br>
    “有這樣的女孩子喜歡你，說明我們的兒子也是很優秀的，我們為你感到驕傲?！?/br>
    “但是林一啊，我們更關心的是，這樣的女孩子一定有很多男生喜歡吧，你和她在一起會不會很累??？”

    “她的mama也是一個很有教養的人，走的時候還跟我們道歉。我沒有生氣，因為我遇到過比她更加盛氣凌人的有錢人多了去了?！?/br>
    “但你還不到18歲，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得了這樣的壓力？”

    “我不知道為什么，那個女孩子的事情你一開始沒有告訴我們，我沒有怪你的意思?！?/br>
    “因為我也是從你這個年紀過來的，我知道男孩子大了，心里有很多的想法是沒辦法跟父母分享的?！?/br>
    “我唯獨不希望，你是因為家世不如人，心里覺得自卑才沒有告訴我們?！?/br>
    “我們雖然只是兩個普普通通的人，但作為你的爸爸mama，我們不希望成為你的累贅?！?/br>
    林一既感動又汗顏，立刻澄清：“我從來沒有，把你們當做我的累贅?！?/br>
    “那樣最好?！?/br>
    “林一，你說那件事情是個誤會，我和你mama當然是無條件相信你的，如果需要的話我們也愿意陪你去跟顧mama解釋?！?/br>
    “你今年已經高三了，明年這個時候就是家里學歷最高的人，論個子你早就是家里最高的人了?！?/br>
    “以我們的能力，也許只能送你到這里了。上了大學，往后的路要你自己選擇，自己來走了?！?/br>
    “但是我希望你能夠記住，無論將來你做什么，跟誰在一起，至少還有我們兩個人，會永遠在你身后支持你?！?/br>
    林國慶這番話，說得越是平平淡淡，越讓林一無地自容。

    就在片刻之前，他還在盤算著怎么?；^、賣弄小聰明，把這個突發事件搪塞過去。

    在林國慶擲地有聲的話面前，那些都顯得這么可笑。

    自己是為什么，下意識地認為他們不會支持跟顧采薇的關系呢？

    也許是因為他們太平凡了，以為他們一輩子本本分分、老老實實，所以不會祝福那樣一段看起來地位懸殊、很難開花結果的感情。

    其實，只要是兒子的一片真心，他們有什么理由不支持、不祝福呢？

    原來，一直是我誤會了。

    第144章 他曾是少年

    林一為直到現在才想明白這個問題，而感到自慚形穢。

    林國慶剛才長篇大論，于秀娟女士一直插不上話，現在終于逮到機會也鼓勵他兩句：“林一啊，我永遠相信你是最棒的。我的兒子，管她什么金枝玉葉，就算是美國總統的女兒都配得上！”

    mama的愛總是很盲目。

    “哈！”

    林一因為這句話心情有所好轉。

    “顧采薇的事情，我之所以沒有告訴你們，是因為現在正在高三，我怕你們覺得我會影響學習?！?/br>
    “實際上你們也知道，高二以來我的成績一直是穩步提升的?！?/br>
    “所以你們不要多想，我會處理好這些事情的。她mama那邊也不用你們出面，我能解釋清楚?！?/br>
    為了避免再節外生枝，林一已經決定不讓顧采薇去水滴石穿，不得不直接插手這對母女之間的事情了。

    “你能處理最好，那我們也不多說了?！?/br>
    林國慶很欣慰地看到，林一面對這種狀況也能處變不驚，確實像個大人的樣子了。

    “對了，昨天顧mama來的時候，我情緒過于激動，說的話可能不太中聽，你遇到她的話替我跟她道個歉吧?！?/br>
    “人家其實挺有涵養的，我們門第比不上，不能再失禮數了?！?/br>
    “你放心吧，我會告訴她的?！?/br>
    他們沒有問題，林一還有個小問題：“媽，顧采薇那副畫你是在哪兒翻到的，我說怎么找不到了?！?/br>
    “噢喲，什么翻到的，你不要隨便冤枉我。就在那個吊柜里，你自己沒放好，我一打開它就自己掉下來了呀?！?/br>
    “哎兒子，那個畫上是不是她本人啦，你有沒有照片給我看一下啊……”

    于秀娟女士的天賦似乎是煩惱丟得很快，注意力已經跑偏到爪哇國去了，話題也越來越遠。

    吃完晚飯之后，林一在房間里開著小臺燈寫作業。

    雖然高一高二的時候，他在家是從來不開書包的，但現在已經是高三，要給高考這個大boss一點面子。

    “叩叩”，敲門聲。

    “進來?！?/br>
    比較意外，推門的居然是林國慶。

    往常林一在寫作業的時候，一般是于秀娟女士借著送水果、送牛奶之類的名義進來晃一圈。

    “忙什么呢？”

    “做作業?！?/br>
    這些東西林國慶是不懂的，所以他只是隨便看了幾眼，確定兒子是在專心復習功課而已。

    屋子里沒有別的椅子，他直接坐在了床尾，像是閑聊說道：“林一啊，以前沒問過你，打算去哪里上大學??？”

    林一是有腹稿的：“之大我估計考不上，我準備去京城?！?/br>
    “京城挺好，畢竟是首都啊，我一直想去看看?！绷謬鴳c說完這句好像就沒詞了，空氣陷入短暫的寂靜。

    “爸，你是不是有什么話想說？”

    林國慶猶豫了一下，想到剛才兒子下午的表現，已經可以認真地談一點事情了。

    “林一啊，我這兩天一直在想你小時候的事情?！?/br>
    “我給你起名叫俊杰，你好像不太喜歡，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會有一個新加坡的男歌手也叫這個名字?！?/br>
    “后來你有了林一這個外號，很固執地讓我跟你媽也跟著叫?！?/br>
    “我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可能在學校里有小朋友笑話你了吧，所以我們都很自然地接受了?！?/br>
    “我為你選了這個名字，當然是希望你成才?！?/br>
    “不過，并非是指望你怎么飛黃騰達大富大貴，只要走得比我遠、看得比我高就行了?！?/br>
    關于名字這件事，上輩子他們從沒聊過，林一以為父子間會永遠保持著不開口的默契呢。

    “我這一輩子，過得有點稀里糊涂的?！?/br>
    “你爺爺沒的早，我進廠那年就跟你現在差不多大，那還是廠里面照顧我們家才給的這個名額?！?/br>
    “后來啊，我就踏踏實實在廠里上班，把你姑姑送出嫁，等你叔叔長大成人又成家立業，最后呢給你奶奶養老送終?！?/br>
    “等我忙完這些，回過頭來再看的時候發現你都已經這么大了，年輕的時候有過一些什么想法也都已經煙消云散了?！?/br>
    “你看，大半輩子說起來也就是幾句話的事情?！?/br>
    林一知道，就在這么云淡風輕的幾句話里，包含了多少的榮辱和掙扎。

    上輩子，他在被996折磨，被35歲失業的危機感壓得喘不過氣的時候，比現在更加蒼老的林爸在酒后是這么嘲諷他的：

    “我看你們這個大廠也就這么回事情，錢好像給的不少，其實是在買命啊?！?/br>
    那時候，林一最羨慕的是他話里話外流露出的那份“你工人爺爺”的霸氣感和安全感。

    其實他應該想到，這種安全感從來也不是誰的施舍，而是不知多少次把生活的驚濤駭浪化為小小波瀾。

    林國慶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談起他自己的過去。

    林一腦中回蕩著復雜的思緒，以至于有些失神：“爸，你想說的是什么？”

    “林一啊，我想說的是，我這輩子已經這樣了，但我希望你不要這樣?！?/br>
    “我希望你可以自由自在，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你想做的事情，追求你想追求的人生?！?/br>
    “我希望你不必瞻前顧后，不必畏畏縮縮，大膽地去你想去的地方，愛你所愛的人?！?/br>
    “我希望你能夠過上，我只在年輕時候設想過的生活?！?/br>
    這一刻，林一的震撼是難以言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