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養王妹 第59節
晉陵長公主拉著潯陽的手一直感慨,又瞧見潯陽親手繡給自己的萬壽圖,一針一線都精細不過,花線配色更是出奇出巧,想必是花了極大的功夫。 晉陵長公主道:“好孩子,前段時日倒是苦了你了,聽說那昌寧竟還敢去堵你的轎輦,與你動手腳了?” 說到這話,潯陽心中頓覺一陣惱怒悲憤。 圣旨才下第二日,昌寧便堵在宮道上攔了她的轎輦,潯陽還未反應過來之際便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 后縱然昌寧被人拉開,臉上的巴掌卻是實打實挨了的。 不過這也好,一巴掌打斷了她對昌寧的愧疚。 潯陽只抹著眼淚不做聲。 她覺得自己是死里逃生一回的人了。 短短半月間曾數次想尋死。 可是若是以和親公主之身尋死,憑她那位父皇,只怕會禍極她的滿宮宮婢,乃至她早逝母妃的娘家兄弟。 她本就是沒什么主意的人,瞻前顧后下便只能忍下來。 就當她以為自己要給那六十余歲的老西羌王作不知第幾任王后,繼子繼女比自己都大時,忽的從天而降一道旨意。和親人選輕飄飄繞過她,落去了昌寧頭上。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潯陽只覺得壓在自己頸上多時的那把鍘刀撤去了,她總算舒了一口氣。 甚至至此之后,在宮室中她的地位也較之以往高出許多來。 只因宮人皆以為這是梁帝對她十分的愛重才不忍送她去和親,而是另選了宗室貴女作為和親人選。 潯陽面上感激零涕,心中對此卻是冷笑而過。 若是以往她對這位從不搭理自己的父皇還有幾分孺慕之情,現在她也早已死了這份心思。 潯陽雖為女子,對朝政之事卻是罕見的直覺敏銳。 或是燕王勢力朝廷之上對楚王一派的打壓不見半分遮掩。叫她猜測,自己能逃脫和親,只怕是燕王表哥暗中襄助。 當即,潯陽便十分主動去與自己這位姑母說起話來。 她如今才算明白過來,若是沒有權勢,便是皇女也需任人宰割。 眼前的這位晉陵姑母,便是孀婦,也活的瀟灑。 * 羨麻姑,玉女并起,壽同王母年高。 壽香睛,壽燭影搖,玉杯壽酒增壽考,金盤壽果長壽桃。1 這幾年才興起的聽戲的風潮,還是從南地傳來的,臺上戲子們咿咿呀呀唱著戲詞。 瓏月還是頭一回聽這個,這與說書不同,說書多是配著敲鑼打鼓,這戲文卻是配著箜篌絲竹,總叫人更能帶入幾分。 可再是好聽的戲一遍過后她也膩了,瓏月聽著聽著不由得開小差去了,左顧右盼孫三姑娘與瓏月眸光撞到一處,兩人偷偷咧嘴笑了起來。 瓏月悄悄與她道:“再忍忍,等會兒帶你們去釣魚,釣完魚去我院子里燒魚,我的小廚房有位從蜀川請來的廚娘,會燒辣菜,可辣了,每回都辣的我流眼淚??墒怯痔貏e好吃,第二頓還想吃?!?/br> 可惜阿兄不喜歡吃,上回她塞給阿兄一口,阿兄被辣的往日淺白的薄唇都嫣紅一片,連連喝了兩杯茶才壓住。 孫三姑娘當即拿帕子捂住嘴,壓低聲兒與她道:“那可是趕巧,我阿娘就是蜀川那邊的人,我啊是從小就極能吃辣的,魚太腥,只有燒辣味的才好吃呢!且一定要配著米飯!” 瓏月歡喜笑了,看來二人志同道合。 她又絮絮道:“我新得了一只這么大的鸚鵡,能聽懂人話,賊頭賊腦的可好玩兒了,等會兒帶你去看,你可別被它嚇著?!?/br> 二人這般絮絮叨叨,叫晉陵長公主瞧見了。 晉陵長公主近來似乎格外冷待瓏月,她冷待人的態度,約莫就是不搭理人,連眼神也不施舍給你一下。 便是眸光偶爾落向她時,那眼神也叫瓏月看不懂。 深沉的審視、窺探,嘴角繃的緊緊的。 阿兄說叫她不用思忖太多,叫她少往長公主院子里來,還說過段時日長公主這副毛病便會自己好了。 兄長叫瓏月不用想太多,她自然不想太多。 孫三姑娘約莫也看出些不對勁兒來,她以為是二人竊竊私語讓這位尊貴的長公主不開心了,小姑娘才開啟的話匣子,一下子又被嚇回原型,登時嚇得臉色煞白。 臺上一曲終了,總算是換新戲了。 戲名為望香亭。 唱的是前朝皇女玉真公主悲劇的人生。 戲子倏然換了副唱腔,從方才字正腔圓的拜壽戲文變的柔婉哀愁,肝腸寸斷。 連箜篌絲竹都格外低沉哀怨起來。 戲文言,玉真公主幼而母喪,刑克六親,被寄養于王叔府中。 卻因其絕世容貌被時為王世子的堂兄暗自覬覦。 好在王世子對堂妹不容世俗的情愫被他父王早早發現,王爺震怒將王世子鞭笞百下,將玉真公主早早許配出去。 因禍得福,玉真公主的婚后生活十分美滿,駙馬疼愛,婆母歡喜,只是沒到幾年,那位覬覦她的堂兄輾轉登位。 她的幸福生活戛然而止。 新帝不顧天下反對將已經成婚的玉真公主強行納入后宮,又給她宮外丈夫送去美姬數十人以作撫慰。 戲臺上的玉真公主唱到此處開始哀哭起來,哭訴自己從此被囚于深宮,沒有名分,不見天日。 此后芳華絕代的玉真公主日日消瘦。 乃至于最后,“妾飲□□,殉愛伴我臨泉壤。2” 后聽聞宮外的丈夫戰死沙場,品行忠貞的公主不再茍延殘喘,夜飲□□隨夫而去。 這段感情叫人聽著動容,叫人恨不得將那位不知廉恥□□堂妹的狗皇帝千刀萬剮。 戲文結局是美妙的,玉真公主得觀世音搭救,重塑身體,她那戰死沙場的駙馬其實也未身死,二人在鄉間隱姓埋名做一對普通夫妻。 而那狗皇帝,惡事做盡,在公主死去不久,遭諸侯舉起造反,他將自己困于殿中,引火自焚。 死后皇位被廢去,被后人戲稱為前朝廢帝。 女眷們皆是感動于玉真與駙馬的愛情,連孫三都忍不住朝著瓏月罵道:“什么天子,后宮三千不要,偏偏看上了堂妹,真的是活該丟掉江山!活該叫人千刀萬剮了去!” 不知何時,郗珣立在亭岸邊,靜靜看著這出戲。 潯陽公主見到郗珣。 她拿著帕子將眼眶上的淚痕擦干,朝眾人說道:“燕王表哥來了?!?/br> 晉陵長公主眼簾抬起,佯裝驚奇,側眸去看了眼自己那神色莫測的兒子。 “珣兒來了?”長公主又朝潯陽公主道:“你這孩子見什么外,什么叫燕王表哥?喚表哥便是?!?/br> 郗珣緩步邁入亭中,他眸光劃過瓏月那張臉,朝上首晉陵長公主淡默一笑:“母親叫兒子來聽戲,兒子自然不敢不來?!?/br> 一身素白袍衣,袖口繡花紋路,郗珣的笑容高潔清冷,仿若水中佛蓮,不染纖塵。 任誰都以為這是一個品行端正光華無雙的君子。 晉陵長公主神色僵著,叫他腳步竟是欲走向那孩子落座之處,連忙指著手邊依潯陽公主的位置,朝文茵道:“快去給珣兒搬張榻來?!?/br> 瓏月轉眸望著兄長,正巧兄長也在望著她。 瓏月不像其他娘子為這戲哭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 她依著亭邊慵懶坐著,初秋萬物蕭瑟中,漫天的輝光落在她鬢發之上,將她鬢角都染上了融融秋意。 身后亭外姹紫嫣紅的萬千花叢,絢麗秋景也不敵國色天香的她分毫。 瓏月睜著眸,唇角微微彎著,似乎有話要與他說。 可二人間隔得太遠,此刻也不合時宜。 “瓏月好好招待孫三姑娘,本宮與你兄長同潯陽有體幾話要說?!?/br> 一家人,晉陵長公主卻獨獨支走自己,公主說與兄長和潯陽有體幾話要說,明擺著是說自己不是她的‘自己人’。 有一瞬,瓏月知曉自己被孤立了。 她心中難過卻只能就此離去。 是啊,瓏月仔細想想,她本就是一個外人。 一個是長公主侄女,一個是長公主的兒子,她又是個什么呢? 說的好聽些不過是個庶女。 說的難聽些,二人一點血緣關系都沒有。 說好的要帶孫三去釣魚的,只是這會兒怎么也沒心思釣魚了。 孫三卻仍傻乎乎的笑道:“長公主是想將潯陽公主與王爺撮合到一處呢,他們聊他們的,我們兩個還是早點離開的好,走吧,你不是說要帶我去釣魚的么?!?/br> 瓏月敏感的心思,忽然間明白過來。 這段時間長公主對自己的冷淡,以及今日這出戲文。 其實長公主在告誡她嗎? 公主要給阿兄娶娘子了。 而阿兄關系與她過于親密了。 縱然她二人不會同戲文那般,可終歸在外人看來也是丟人的。 阿兄說什么不成婚是騙她的,等阿兄成婚了,自己成了一個外人,孤零零的一個人被孤立在王府,該有多可憐? 那怎么辦吶? 她習慣了與阿兄朝夕相伴,如果沒有阿兄了,她就什么都沒了,她到時候該怎么辦吶? 小孩兒終于學會了忍住郁悶,強顏歡笑。 她一邊艱難忍下去眼淚一邊說:“走,我帶你釣魚去?!?/br> 瓏月忽然想到,孫姑娘說的對。 姑娘家其實有第二條路走的,她只要成婚了,就有丈夫了。 她的丈夫會慢慢代替兄長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