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堂春(重生) 第3節
“你怎么知道?” “您看著氣色倦怠了些?!便y瓶如實回道。 裴歆聽罷也沒說什么,用了早飯,便一頭扎進自己的小書房,讓丫鬟擺開了紙墨,說是要練字,但實際上是將自己還記著一些重要事情的時間節點寫下來,以備日后查閱,但又不需要寫的太明白,因此借練字的功夫隱藏在筆墨之間罷了。 就這樣,洋洋灑灑了一上午,寫了十幾頁紙,張張是標準的簪花小楷,擱筆之后,看著自己的字,她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姑娘的字好像不大一樣了?!?/br> 銀瓶的話無意間點醒了她。 裴歆這才反應過來,確實是不一樣的,十五年前和十五年后的字跡怎么會一樣呢!好在銀瓶也不懂這些,她敷衍兩句,只說試了試新的筆法,也就搪塞了過去。只是在心里暗自提醒自己,最近還是少在熟悉的人面前動筆才好。 這時,有丫鬟從外面進來,說二姑娘來了,在小廳坐著呢。 裴清菱,她來做什么? 裴歆還真有些好奇。 第4章 兩份禮 裴清菱大概是放了女學過來的。 裴歆憑著時辰猜測到,這會兒還有一刻鐘的功夫,就到午時,該是州府女學放課的時候,只是人回來不去正院,也不回自個院子,反倒來她這兒坐著,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的事兒。 “大姐你怎么才出來呀?”裴清菱等得明顯不耐煩了,見她出來,脫口而出就是一句抱怨。 裴歆只道:“方才在小書房練字呢,聽meimei來,收拾了一下才過來的,所以遲了些?!?/br> 一聽她這么說,裴清菱撇了撇嘴,也沒多說什么。 她知道裴歆日常有練字的習慣,從十一歲上州府女學開始,保持到現如今亦有四五年了,哪怕這會兒已經不再去女學上課,有些習慣還是沒改過來。 裴歆坐下,問她來意。 “大姐,今日我在學堂聽說了一件事?!迸崆辶馍裆衩孛氐臏惤诵?,低聲說道。 “什么事?” “我聽傅紅玲那幾個人閑話,說有一戶人家兄弟幾個,前些日子走商路過云陽縣附近,讓山賊給劫了,好幾百兩的東西,連帶著行李衣裳吃食一并都沒落下,要不是遇上附近村莊里的獵戶,好心救了一頓,只怕人都得餓死在那荒山野嶺,后來打聽才知道,云陽縣那地方鬧山匪鬧得厲害,又背靠深山,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正是如此,大姐你說,這樣的地方咱們一家要是真去了,能好得了嗎?”裴清菱是絞著手帕說著一番話的,一邊說,一邊緊張的偷瞄裴歆,意思再是明顯不過。 裴歆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是來當說客的,看來父親昨晚的火是白發作了一通,沒讓人打消主意。 “若有山匪作亂,自然不是個好去處,只是這種事情哪輪得到咱們做主,說不去就不去?”她撥弄著手里的茶盞,裝出一臉為難的樣子說道。 裴清菱一看就覺得有戲,忙道:“咱們說了是不算,可姑父說就不一定了,若是姑父肯出面求一求林知州,父親的事或許能有轉機,大姐,雖說父親是文人傲骨,最是清高,不愿讓你去趙府低三下四地求人,可這畢竟關系到父親的前程,還有咱們裴家的未來,再說,你要是跟我們一起去了云陽,明修哥哥那里怎么辦?他等了你這么多年,眼看你們倆就能比翼連枝,琴瑟和諧了,這會兒離開,不是前功盡棄了嘛?!?/br> 話說到后面,裴清菱都是一臉為她著想抱不平的樣子,只是眼底還是沒忍住閃過了一絲嫉恨的神色,若非裴歆一直好奇的盯著,還真看不出來。 明修哥哥? 叫的還是這么親熱。 裴歆忽然想到上輩子為了這四個字,自己可是吃了不少醋,只是到最后都化作了可笑的借口,沈明修說自己不容人,學那些上不了臺面的妒婦做派,就是從他以為是自己非要送走裴清菱開始的。 其實他想多了,遠嫁裴清菱一直都是父親的意思,裴清菱有個詞用的并不恰當,不是文人傲骨,而是文人迂腐,不是最是清高,而是自命清高。 她的思緒忍不住恍惚了一下,直到裴清菱又叫了一聲‘大姐’,她定了定心神,說道:“二meimei言之有理,就算是為了裴家,我也該找姑父一試,可是???” “可是什么?”見她松口,裴清菱自然高興,又聽可是二字,復又神色緊張起來,只聽裴歆繼續方才的話,“我去找姑父容易,可姑父去找林知州求情卻是不易,這人情往來上總還是需要一些打點的,俗話說的好,拿人手短,吃人手軟嘛?!?/br> 裴清菱也知道是這個理兒,想了想,就先告辭離開。 裴歆知道她是去找龐氏討主意了,樂得如此,自然不會阻攔。 果然,一個時辰不到,正院來人,龐氏貼身的丫鬟芙柳,給裴歆送來一個錦盒,說是龐氏的意思,讓她轉交給趙大人,隨意取用。 待芙柳走后,裴歆打開,里面別無其他,只一張銀票,面值整整一千兩。 “姑娘~”銀瓶咽了咽口水,忽然覺得這錦盒有些燙手的感覺。 但裴歆只是一笑,并不稀奇,龐氏好歹是出身商賈大家,別的有沒有不說,這銀錢方面是肯定不缺的,只是平日里掌著管家中饋,給裴歆和其他人用的還是裴府的家產,倒看不出十分富貴。 收好一千兩的銀票,裴歆又讓銀瓶拿來紙筆,手書一封信,讓她遞出去,按老樣子送去陸府。 她準備‘吃’兩頭,總不能白白給人看了熱鬧本事。 陸府,凝暉院。 裴歆的信沒有到陸明修的玉竹堂去,而是被曾氏劫到了自己手上,讓身邊伺候的趙嬤嬤先行打開看了一遍。 之前的每封信都是如此。 “說什么了?”曾氏伸著右手,五指攤開在一旁的丫鬟面前,在用新鮮采摘的鳳仙花染指甲,用的大紅顏色。 趙嬤嬤回話道:“稟夫人,裴姑娘說的和之前差不多,無非就是思念公子,祝公子能早日考上舉人之類的話,倒沒什么稀罕,只有一點,提及昨日跟裴大人說起去趙府的事,得了裴大人的訓斥,心里委屈,但還是想私下去一趟趙府,又覺得請趙大人出面,空手未免失禮,這不,來信讓公子做個參謀,看百兩之下有什么合適的筆硯,買來好送給趙府公子?!?/br> “百兩?”曾氏瞥了趙嬤嬤一眼,臉上的嫌棄不言而喻。 趙嬤嬤知道那不是沖自己來的,只笑著說道:“夫人莫要覺得禮輕,裴姑娘說了,禮輕情意重,趙家公子畢竟是她表哥,送的太用心也不大妥當?!?/br> 這話聽著還有幾分道理,曾氏雖然不大滿意,到底沒多說什么。 那趙嬤嬤捻了捻手中的信紙,往前一遞,“這信……夫人您看?!?/br> “給玉竹堂送去吧,讓修兒在庫房里選兩套上好的文房四寶,回信時一并帶過去給那丫頭,就說是給趙家的禮,莫讓她再到外面街上拋頭露面的選什么筆硯,百兩之下,也不嫌寒磣?!?/br> “可不是呢,還是得夫人心軟,替裴姑娘解決了一場麻煩,不然若傳出去,她一個嫡出的官家姑娘出手如此拮據,豈不惹人笑柄?!?/br> 趙嬤嬤適時恭維幾句,將曾氏說的是眉開眼笑,賺足了笑臉,才出門往三公子的玉竹堂走去。 一路亭臺樓閣,水榭歌臺,奇花異草無數。遠遠的,就望見一片斑竹林,又稱湘妃竹,風起搖曳,簌簌作響,竹林前有一堂屋,上書‘月泠’二字,趙嬤嬤一個老婆子不識字,只聽三公子身邊一個丫鬟提及,什么人呀玉呀的,是從書上來的。 她不識字,卻敬著讀書人,想著自己孫子前年才上的學堂,也不知什么時候能像三公子一般,讀出息了,光耀門楣才好。 正空想著,忽然堂屋里傳來一個聲音,如黃鶯初啼,幽谷空響,很是悅耳動人,“錯了,錯了,這‘泠’字不對,怎么少了一點,就‘冷’了呢,古人詩‘涼堂下簾人似玉,月色泠泠透湘竹’,本就有了涼意,又添冷意,那不得把人凍壞了呀!公子素日所言,襲柳你都沒放在心上呢?!?/br> “喲,我哪有襲云jiejie你七巧玲瓏心,公子的話句句都能放在心上?!?/br> 趙嬤嬤一聽這話,就知道里面兩個丫鬟的身份,是三公子書房素日伺候的女婢,一個襲云,一個襲柳,前者性子溫婉,后者脾氣尖利。 她趁著里頭人沒吵起來,先敲門進去,將來意兩三句話一說,又把裴歆的信遞到很好說話的襲云手上,托她轉交給三公子,就溜了。 陸明修此時不在玉竹堂。這是肯定的,不然襲柳不至于陰陽怪氣那一句。 走出不遠,還能聽到后面的動靜,似乎又鬧起來了。 “又是信,給我看看?!?/br> “不可,襲柳~” 玉竹堂內,襲柳趁襲云不注意,直接搶了她手中的信,打開要看,襲云連忙追著阻止,兩人打鬧之際,一抹青衣從外面歸來,正好將不經意間撞入自己懷中的襲柳給扶住了。 襲云從后面追上來,欠身作禮,“公子?!?/br> 襲柳瞬間羞紅了臉,低頭嬌羞不已,哪怕襲云直接上前拿走了她手中的信,也不見她有任何反應。 三公子好香呀!這是襲柳腦海中唯一想到的一句話。 不同于丫鬟的嬌羞,若襲柳抬頭,就會發現她傾慕已久的三公子此刻的眼中滿是厭惡之色,俊眉微斂,玉臉稍沉,視線往一旁微微一瞥,襲云會意,走上前將襲柳直接扯開了,又兩句話打發了出去。 待人離開,沈明修進里屋換了身白衣,出來坐到書桌前,問了句,“有事?” 襲云將信遞了過去。 沈明修沒接,又問了一句,“母親那邊怎么說?” 襲云將趙嬤嬤的話原封不動的回了,半響,才聽人道:“就按母親的意思辦吧,你去庫房隨便選兩套,送去裴府就是了?!?/br> “那這信…” “放在那兒吧,有空再說,還是按老樣子,你替我著筆,回一封便是?!?/br> “是?!币u云聽罷,轉身就要離開,卻不妨又被叫了回來,聽公子又吩咐了一句,“那個襲柳,回頭打發出去,再換一個來?!?/br> 襲云點頭再次稱是。 第5章 見面 約是傍晚時分,晚霞散盡,還殘留了點點余暉的時候,裴歆收到陸府的回信以及隨信而來的幾個禮盒,信就不必看了,她知道陸明修身邊有個從小伺候長大的丫鬟襲云,最善模仿自家公子的筆跡。 “先放著吧,回頭再看?!彼愿楞y瓶將信放好,然后打開了那幾個禮盒,想要看看自己這一通‘賣窮’,能誆來什么好東西。 一共四個禮盒,前兩個都是一套筆墨紙硯,雖然材質不同,但看得出來都是好東西,第三個禮盒是一盞燕窩,第四個禮盒則是一副前朝畫家徐夫子的斷橋流水圖。 很顯然,前兩份是給表哥,第三份給姑姑,最后一份是給姑父準備的。 “姑娘,陸公子送的這些東西???奴婢怎么覺得不太像是送給您的呀?”銀瓶在一旁看著總覺得不對勁,好奇的說道。 在她心中,陸家公子很少送自家姑娘禮物,就算送,也是一些香爐香料,點茶器皿之類的,讓姑娘學著那些世家之間交際的東西為主,旁的就很少了。 裴歆也覺得有些奇怪,燕窩和斷橋流水圖,不像是陸明修準備的東西,那便是陸夫人甚至陸家主的意思? 她轉念一想,似乎明白過來,記憶中再過不久,林知州就該升遷往京都任職,原荊州通判孫煜孫大人升任知州一職,再加上任都事侍郎的謝大人年初吏部考評未通過,會降職處理,這一下州府就會空出兩個重要職位來,正是姑父的大好機會。 她原不懂官場的事,不過多虧了陸明修,上輩子仕途不順時就會到她房里自顧自地絮叨兩句,有時在外喝酒醉了也是到她那兒說胡話,耍酒瘋,鬧個人仰馬翻什么的暫且不提,但時間久了,她也摸出一些門道。 別看姑父現在長史的位置做的挺好,但都是依仗著與林知州親近的關系,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換了孫通判上來,未必能多信任姑父,與其如此,還不如趁機謀個更有權利的官職,以免被人排擠淡忘。 這樣想來,她就知道陸家意欲何為了,世家與地方官員之間素有聯絡關系不足為奇,只是上輩子她太過單純,不懂這些,也從未在陸家和姑父之間牽線搭橋,自個傻愣愣的就偷偷去求姑父辦好了事,壓根沒有給陸家那邊合適的‘機會’。 這回自己去信,倒是給了陸家一個順桿爬的由頭。 裴歆忽然覺得眼前的東西有些燙手,思量片刻,讓銀瓶將第一份錦盒留下,剩下的吩咐她跑一趟,退回陸家。 “就說一套文房四寶足夠,姑姑和姑父素來疼我,不用太多禮的?!彼X得還是得維持一下自己的‘單純’。 殊不知她這一退禮,可是氣到了陸夫人,連陸明修也覺得她未免小氣,不識大體,可這些,都和裴歆無關。 這是她近幾天來睡得最踏實的一個晚上,第二天醒來時,晨光熹微,天際還是一抹魚肚白,雖然時辰尚早,但她的氣色卻是極好,哪怕淡妝也合宜。 銀瓶替她梳妝挽發,用時興的珠花固好雙髻,再配上兩只玉釵銀簪即可,樣式簡單,但勝在乖巧,又從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件廣袖流云紋的藍色襦裙伺候裴歆換上,這么一打扮的功夫,外頭天色大亮。 裴歆用完早飯,讓銀瓶拿著昨天陸家送來的錦盒,施施然先去了正院。 龐氏早等著她來,備好了一應河鮮海貨,還有些滋補的食材,足足兩大盒子,找了兩個小廝提著,等會兒跟著裴歆一起去趙府。 “父親那邊…”裴歆似乎有些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