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 第81節
第63章 初一 梁傾是被門鈴吵醒的。懶得睜眼, 又轉了個身,將自己埋進被子里,嘟囔了一聲。她睡得極踏實, 假期心中無事, 醒不過來,像要補足一年的睡眠。 周嶺泉似是去應了門,但沒人說話, 室內一陣窸窣。她昏昏沉沉,閉著眼問:“幾點了?!?/br> “十一點了。起來吧。早餐來了, 等會涼了?!?/br> 他踱到她床側, 將手機放在床頭, 說:“你手機響了幾聲?!?/br> 梁傾這才清醒一些,將鼻子和嘴都埋在被子里,瞇著一雙眼睛傻瞧他。 周嶺泉也是剛醒,頭發亂糟糟的, 睡衣外隨意套了件米色衛衣。他很少穿這么淺的顏色, 梁傾覺得新奇。 “看什么呢?!彼鞠肫哪? 又覺得這動作也過于親昵, 便往她頭上按了一按。 “看周總什么時候給我發紅包?!?/br> “我怎么記得你昨天說江城平輩之間不給紅包?!?/br> “你大我三四歲,不算平輩?!?/br> “那你叫聲叔叔我聽聽?!敝軒X泉慵慵懶懶,索性往她床邊一坐。 梁傾也不是什么不禁調侃的小姑娘,說:“周總還有這種癖好?!?/br> 兩人直覺這是有些危險的話題,都停頓一下, 周嶺泉說:“摸摸你枕頭下面?!?/br> 梁傾將被子掀開些, 伸手往枕頭下一掏, 還真掏出個厚厚的紅包來。 “... 你這也...” 拿人手短, 她不再跟他抬杠, 過年紅包也沒有推辭的道理,便嘴甜道:“周總新年快樂,恭喜發財?!?/br> 周嶺泉爽朗一笑,按開窗簾,起身去洗漱。 梁傾被光刺得躲進被子里,表示抗議。 在枕頭下放紅包,是她小時候記憶中的事情,昨夜他們談天時她只是隨口一提,沒想到他倒是記得。 昨夜被林小瑤言中一半。除夕夜道路封凍,確實叫不到車。 但他們之間并沒有擦槍走火—— 再開一間房多少有點故作姿態,最后梁傾睡床,周嶺泉睡沙發,一夜相安無事。 - 周嶺泉洗漱的功夫,梁傾也起身,兩人各自換了衣服,在窗前對坐吃早餐,都有些心不在焉。 窗外雪景,有種新年改頭換面的新鮮感,梁傾吃幾口便看一眼。 “你今天什么安排?!绷簝A問。 “中午有個視頻會。其他倒沒什么。你呢?” “我想去醫院看一眼我媽,晚一些我舅舅邀你去家里吃飯,你去么?” “去... 你去醫院需要我一起么?” “當然不需要。我又不是小孩子?!绷簝A將小餛飩在舌尖轉了轉,口齒含混,心無掛礙的樣子,“那到時候再見啦?!?/br> 早餐結束,便再無逗留的動機。 她打車去了醫院,療養部的前坪小院與側街僅一墻之隔,林慕茹剛入院那幾年梁傾也不敢經常露面,多是趁著病人午后活動時間站在這墻外看幾眼。 起起落落又回到這里。十分落俗套的戲劇效果。 今日林慕茹并未出來活動,大概是下雪的緣故,林小瑤說他們下午也要再來探望,梁傾便并未再往里走。只是立在原地。 雪后生冷生冷的,她手腳沒了知覺,情緒也沒了起伏。平淡地想起當年,二十一歲,站在此處無數次痛哭。 那時林慕茹情況不穩定,有時認不出她,有時認出了,又問她曹家華去了哪里,有時又像從前那樣責怪她干預她的婚姻。 忽然見門口那兒有陣動靜,護工推出來一個女人,卻不是林慕茹。 這人梁傾也眼熟,這些年也一直在這兒住著,大概六十出頭,聽其他家屬說她小女兒有嚴重的抑郁癥,與她吵嘴,半夜從小區樓頂上跳了下去。之后她與丈夫離了婚,再后來便到了這里。偶爾有娘家的親戚來探望。 梁傾從未見她說過話,或有過什么生動的表情。像一株漸黃的植物,等待腐朽的結局。 護工將她推到陽光下,便去做手上活計。梁傾見她呆坐于樹下,大概這一陣有太陽,新雪稍融,落了她滿肩滿頭,遇熱化成水,沿她臉頰滴落。她仍沒有反應,也沒有表情。 梁傾見這一幕,背上一緊,如夢初醒,逃也似地離開了。 - 出了醫院側街,本想叫車,臨時改變主意,便坐了兩站公交,想去沿江散步看雪景。 今日初一,大概在本地過年的人娛樂項目不多,不過十二點光景,江邊人卻不少,多是攜家帶口玩雪或是拍雪景的,穿得也是一團喜氣。 她正漫無目的地走,忽地小腿被撞了一下,是個蹣跚學步的小孩,帶著小老虎頭的帽子,攥著她的褲子仰頭對她傻笑流口水。 “不好意思?!焙⒆拥哪赣H有些手忙腳亂,上前來把那孩子抱起來。 梁傾微笑,覺得這女人面熟,忽聽到一個更熟悉的聲音。 “梁傾?” 江城確實不大,散個步也能遇見前男友。 劉思齊的妻子帶著孩子在不遠處玩雪。 他們二人站定在欄桿旁寒暄。 江景蕭瑟,蘆葦倒伏,是枯水期,江灘裸露,結冰的地方映出灰藍的天。 “小朋友很可愛?!绷簝A說。 “謝謝。剛滿一歲。對了,你還在南城工作么?”劉思齊問。 他們上次匆匆一面是在南城的早茶樓,今日仔細打量,才覺得劉思齊變化不小,也許是為人父母的緣故,穩重很多,也有些發福。與她記憶中的輕狂模樣相去甚遠。 劉思齊亦打量她。比起茶樓一面的銳氣,她此時疏離而平和。 “不,年中去了北城。你呢,還在南城嗎?父母還好么?” 從前他們戀愛時,劉思齊也經常帶她回家吃飯,他父母待她很和藹。 “挺好的。我爸今年退休了。你呢... 你父母還好么?” “我爸去年去世了。我媽還是老樣子?!?/br> “節哀?!?/br> 這話題不應景,梁傾后悔自己實話實說。兩人沉默一陣,劉思齊問,“你呢?身體... 好些了嗎?” “已經好多了?!绷簝A側首微笑。 大四那年曹家華出事后不久,林慕茹便入院接受治療,病情一波三折,醫藥費用開銷不小,雖有林家幫襯,但梁傾到底過意不去,賀灼那兒是公益組織工資微薄,她便在校外兼職教少兒英語。 三點一線,疲于奔命。 那段時間是畢業季,寢室里大家各自忙于實習出國之類,家中出了事,她便誰也沒說。 最動蕩的那段日子,陪在她身邊的倒是劉思齊。 大概因疏于照顧自身,又或者積郁成疾,好不容易林慕茹那頭安頓下來,她有一日卻因驚恐發作而就醫,繼而被診斷為廣泛性焦慮障礙。 甚至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作誘因,只是她那日走在街上,偶然看見一個半大的孩子摔倒,頭在花壇沿的尖角上磕出了血。 這些年她堅持吃藥,情況控制得不錯,并不影響工作生活。只是確實再也無法回到少年時代情緒充沛輕盈的時候。 “... 我欠你一句道歉。當時分手時,我并沒有對你誠實。是我出軌了?!?/br> “沒什么。都過去了?!绷簝A笑,示意他自己要繼續往前走,語氣平淡地說:“我也一直沒有謝謝過你,當年我家里出事,是你陪在我身邊?!?/br> 兩人禮貌地告別,目光并未再有交匯。 梁傾繼續沿江而行,路邊愈發熱鬧,賣剪紙中國結的,賣糖葫蘆的,一家三口堆雪人,一家五口拍照,小狗都穿著紅色的小馬甲。 而江心小島白茫茫一片。 她心緒并不消沉,只是獨自在人潮中走著,難免覺得孤獨。 - 又走了一段,買了烤紅薯吃。 與周嶺泉約在了附近商場見面,他說去她家蹭飯,總不能空手,請她做導購。 下了沿江路的臺階,正走到斑馬線處等紅燈,低下頭在群里搶紅包,再抬頭時卻見馬路對面站著個熟人。 周嶺泉穿黑衣大衣,立在紅紅綠綠的人群里,孑然一身的清冷。正看她。 紅燈轉綠,梁傾不自覺地加快步伐。 “怎么就這么巧?!绷簝A說。 “也不算巧合,你說的那個商場與沿江路之間最近的便是這條路線?!?/br> “欸,你們理科生說話都這么煞風景嗎?!绷簝A調侃。 周嶺泉笑,問:“你們文科生都喜歡背著人偷偷吃好吃的嗎?!?/br> 梁傾晃晃手里半個烤紅薯說:“誰叫你沒有口福,這都涼啦。等會路上再見到,我請客... 看不出來你還喜歡吃這些?!?/br> “小時候北城到處都有。那時候大概是長個頭,怎么都吃不飽,放了學吃個烤紅薯,回家還能吃三碗飯?!?/br> “那你小時候還那么瘦?!?/br> 周嶺泉一頓。 “那天在陸析家吃飯??戳怂r候的照片,里面有你?!绷簝A解釋。她想起那些畫,本想問問他在歐洲時的經歷,卻又怕破壞節日氛圍,換了話題,說:“過年之后你會回北城么?小饅喊你聲干爹,你都沒去看過幾次?!?/br> “只能盡量。前段時間太忙了,我爸又病了。公司那邊要處理的事情多?!?/br> “那北城那個舊城改造項目呢?!?/br> “我哥哥接手了?!?/br> 他輕描淡寫,語氣平常。 梁傾卻難免心驚。 項目中途換帥??磥硭赣H一病倒,有人便已經坐不住了,他又是周啟泓一手拔上來的,有多少雙眼睛等著要看他樓起樓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