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 第39節
方才王敏一直在浴室洗漱,排氣扇,水聲和風筒的聲音持續了很久,如同背景音,此時她梳洗停當,關了燈,忽地一室的靜。 大概已過午夜。他們這般困在薄被下頭,如同共生于發光的蟲繭。 周嶺泉身上發著熱,她靠近了覺得太燙,遠離了又覺得冷,正想著要跟他說一會兒王敏睡熟他想走就可以走了。 其實... 若是不想走了... 她也是... 也是不反對的... 卻聽見他窸窣伸出了胳膊,‘啪’一聲,關了那盞小燈,又將她撈出了毯子,自個兒平躺好,手覆著她的手,是個頂正經的入睡姿勢。 梁傾終于得了一陣新鮮空氣,反而睡意更深重,心里踏實下來,糊涂地說:“從前我爸媽吵得兇的時候,我也愛這樣躲在毯子里玩?!?/br> “說起來,我小時候也是... 我外公是個軍人,從小就愛拿部隊那套管我。九點就熄燈,五點得起床跑步。我有一陣子都這樣躲著,打手電看書?!?/br> “看什么書?” “花花公子。國外的版本。陸析借給我的?!?/br> 梁傾聽了,‘噗’地一聲,樂不可支地偏過頭,笑起來,卻仍是閉著眼的,像做了好夢的孩子。 后來倒也不記得他再說過什么,睡了過去。 - 梁傾這一覺久違好眠,是新換了被褥床單的緣故,又或是南城已經開始升溫。 她有種學生時代春困缺睡的慵懶感受,貪戀被窩中那種嶄新的柔軟的氣息,翻了個身又把自己埋進枕頭。 忽然有人輕輕推開了門,梁傾這才陡然清醒,想起周嶺泉還在呢。 她趕緊擁著被子坐起來,見進來的是周嶺泉,急忙問,“我室友呢?” 周嶺泉沒接話茬,說,“你手機響,姚南佳找你?!?/br> 梁傾這才發現他手上捏著她的手機,她接通,那邊孕婦大人中氣十足道:“阿傾寶貝你回南城了嗎!” “昨天剛到呢。你呢還在澳門?” 今天是姚南佳的生日,梁傾以為她大概要跟陸席家人一起過了。 “我在澳門來南城的船上,哈哈!陸析他爺爺奶奶管得可嚴了,天天不是下棋毛筆字就是打太極。我和他偷溜出來happy。晚點出來玩呀!咱火鍋ktv大保健一條龍唄!” “行啊?!?/br> “就這么說定了,對了,你說巧不巧,剛剛陸析打電話一問,周嶺泉也在南城,就把他也叫上了... ” “那可真是,好巧?!绷簝A紅了臉,瞥一眼抱臂站在床邊的人。姚南佳聲音大,周嶺泉也聽得一清二楚,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姚南佳還在說,“哈哈,多點人更好玩嘛!你說對吧陸析,陸析?陸析?誒誒... 我不跟你說了,陸析他暈船,吐了,哈哈!一會兒見?!?/br> 梁傾訕訕地把電話掛了,揭過這一茬,說,“你沒碰上我室友吧?” “剛走沒多久... 我等她走了才出去的。放心?!?/br> 他把‘放心’這兩個字咬得很重。像是嘲諷她。 梁傾當作沒聽見,說:“周總你回避一下唄,我得換身衣服?!?/br> 周嶺泉做了個投降的手勢,給她虛掩上門,又站在門外,說:“今天沒什么安排?” “嗯,本來打算在家躺著的。你呢,你不是有事兒要辦嗎,怎么還不走?” 周嶺泉昨晚說謊沒打草稿,此時噎住了片刻,說:“下午去見個客戶?!?/br> 梁傾還在里面換衣,真誠道:“你們這行也真不容易。年沒過完就得見客戶啊?!?/br> 正說著,梁傾又有電話進來。 這次的人倒不是個大嗓門了,周嶺泉隔著門,只隱約聽到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周嶺泉將那門縫推開些,傾了身子去聽,復而又覺得這動作簡直蠢不可耐! 倒是能聽清梁傾在說什么,溫和,略有些客套的口吻,先是互道了新年快樂,之后梁傾問:“怎么提早回來了?!?/br> 那邊說了句什么,梁傾便說:“今天朋友過來玩,恐怕不行。下周末吧。希望你mama早日康復。代我跟徐悠說新年好?!?/br> 又嗯嗯啊啊幾句,這才掛電話。 是陳之越。他們過年期間斷斷續續有些聯系,前幾日陳之越陪父母去云南度假了,本來要玩到初十,但他母親感冒了,也玩不好,便提前回了,所以這才臨時問梁傾有沒有空出來。 梁傾掛了電話,套了條黑色長袖針織裙,簡潔的設計,還在調整內衣,周嶺泉已經推門進來了。 她掃了一眼他,嗔道:“我還沒穿好呢?!?/br> “哪兒沒穿好,我幫你?” 他干脆雙手插兜,混不吝似的,倚在門上看她。雖嘴上熱絡,但臉上卻是淡淡的。 與她愈親近,他愈不愛看她平素對人—— 那種溫和且謹慎的態度。也不明白是為什么,也許是有些隱憂,怕她有一天也那樣對他。 “...”梁傾到底沒他厚臉皮,說:“客廳那么大,你偏又要進來干什么?!?/br> “我拿手機?!彼f著走過來,梁傾一看,他手機倒真放在了梳妝臺上。 周嶺泉拿了手機,踱去床腳那頭,一邊查工作郵件,一邊搭話,“誰???找你去玩?” “嗯,同事介紹的相親對象。見過幾次?!?/br> 周嶺泉沒抬眼,誤刪了幾封郵件,又去‘已刪除’里往外挪,一邊挪一邊冷道:“現在流行這個?” 梁傾知道他是調侃,沒跟他計較,湊到梳妝臺前來,自我端詳一番,掏出對祖母綠玻璃耳環對著鏡子帶上,嘴里細細哼著歌。 她歪著頭側向一邊,在鏡子里與身后的周嶺泉望個正著。 后者于是不自然地撤開眼睛。 梁傾嫵媚一笑,問他:“好看么?!?/br> 周嶺泉不答。 梁傾回到剛才的話題,說:“哪是現在才流行 ... 你這人... 又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相親戀愛結婚的可不少,大多數人都不能免俗的?!?/br> “那你呢?” 梁傾垂下眼睛,有種與孩子對話的寬容,說:“我當然是大多數人啊?!?/br> - 梁傾穿戴完畢便去廚房覓食,冰箱里還有些年前的速凍豆沙包,她煎了兩個蛋,再打了壺豆漿,端上桌子的時候,周嶺泉已經穿戴妥帖從房里走出來。 他平時多是單色的衣服,今天倒穿了件靛青藍色的上衣,帶了塊藍表盤銀帶的手表,較素日張揚。 梁傾將豆漿分進兩個玻璃杯里,抬頭問他,“隨便吃點再走?” “不了,我有事,要遲到了?!?/br> 他嘴上是一種疏遠的客套,也不看梁傾,徑直去了門那邊換鞋。 梁傾不知道他換了個衣服的功夫怎么也換了心情,不愿去猜,隨他去。 一人換鞋,一人張羅碗碟,脆響一片,都不再做聲。 梁傾想到昨夜的那種貼近,總歸略有些惋惜。但這樣的心情,不敢咀嚼,囫圇吞下去罷了。 “南佳他們下午去玩兒,你去嗎?” “再看吧?!?/br> “哦?!?/br> 梁傾也不再搭理他,坐下開動了,咬了兩口豆沙包,喝了口豆漿,又想到什么,叫他說:“誒,你等等...” 周嶺泉僵在門口,沒轉過身,耳聽著她趿著拖鞋,慢悠悠地往廚房去了。 他心里沒有來由的一陣急躁,又想起她方才耳朵上的那對耳環,黯淡的一抹綠,像幽靈的眼睛,晃著晃著,晃在他心里。 忽然人到前了,他才回過神來。 “周總。你幫我把垃圾帶下去唄。謝啦?!?/br> “...” - 周嶺泉開著車上了高架,往港口開,漫無目的地兜了幾圈,無處可去,才回了酒店。 車停在車庫,他先問了蔣玲玉是否已經平安落地,然后便打了另一通電話。 接起來的人語氣狐疑,問:“周嶺泉?” “... 大哥?... 大嫂在么?!?/br> 周嶺泉八百年不會主動與周緒漣通話,若是工作上的事情也是由秘書從中遞話。 周嶺泉打的是他太太姚鹿的電話,姚鹿正是濟和心血管部門的醫生。若說周家還有誰是能和周嶺泉說上幾句親近話的,排第一的大概是姚鹿。她是內地人,大學才去了港城求學。 沒想到是周緒漣接的。 “什么事?” “... 我想請大嫂幫個忙...” “她剛下了夜班,在洗澡。你說吧?!敝芫w漣有些不耐煩。 那邊模模糊糊傳來個聲音,問:“誰???” 周緒漣說:“沒誰。你先去把頭發擦干?!?/br> “嘖,誰準你接我電話了,萬一是吳彥祖打給我的呢?”姚鹿走過來。 所謂一物降一物。周嶺泉聽了也沒忍住在電話這頭微微一笑。 那邊換了人聽電話,“hello,嶺泉。昨天晚上我和阿緒回那邊吃飯,怎么沒見你?!?/br> “... 臨時來南城找個朋友。 ” “說吧~什么事兒?” “有個朋友的meimei,才高一,姓梁,叫梁可兒,在你們醫院的眼科住院,是種罕見病,想請大嫂多照顧?!?/br> “... 這么小... 眼科我認識的人可多了,靠譜,你放心。我再叫你大哥跟那勢利眼院長打聲招呼?!?/br> “謝謝大嫂?!?/br> “八卦一下,什么朋友,這么上心?!?/br> “... 普通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