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 第7節
去港城的前一天,何楚悅便把airbnb退了,預備在梁傾家借宿一晚,第二天同去港城,再然后她便要回北城了。 梁傾提早和王敏打過招呼,因為租住合同里寫的是不允許帶人來借宿。 何楚悅跟著梁傾進門的時候拖著她的行李,很是客氣地跟坐在客廳沙發的王敏打了聲招呼,后者正在涂腳指甲油,敷衍地抬了個頭。 她有些潔癖,看著何楚悅那個旅行箱的輪子皺了皺眉頭。剛要開口說什么,梁傾打斷道:“今晚我收拾完行李,就把客廳衛生打掃一遍?!?/br> 王敏這才沒說話,只是扣上了指甲油的小瓶子,從桌上拿了個蘋果,走回自己房間,臨關門之前還要說一句:“都九點了,動作快一點吧?不然吵得人沒法睡覺?!?/br> 何楚悅多少從梁傾的口中聽說過王敏,對著關上的門翻了個白眼。 關上門,梁傾才小聲說,“你先去洗澡,我正好收拾行李?!?/br> 何楚悅問她,“你平時要是加班很晚回來,她是不是也說你?!?/br> 梁傾無奈道,“我都不敢開客廳燈,洗澡也跟軍訓似的,賊快。不過這房子,算是我能找到的性價比最高的,小區也夠安全,這點小事就算了?!?/br> 她笑一笑,又說,“哪能都如意呢?” 何楚悅撇撇嘴,汲著梁傾的拖鞋先去洗澡了。 “洗發水和沐浴露用第二層的?!绷簝A囑咐道。 何楚悅不愿意給梁傾招惹麻煩,迅速地洗了澡,頭發都沒干,便躲進了她的被子里。 梁傾細心,雖然是南方,這幾日寒潮也有些冷,她擔心被子不夠厚,還鋪上了電熱毯。此時被窩中熱烘烘的,她開心地滾來滾去,感覺回到了學生時代。 “傾寶,你這兒租約什么時候到期???跟我去北城不。別在這兒混了。北城那么多好律所,要不是因為那誰,你也根本不會來南城?!?/br> 她往房門方向努一努嘴,“跟她住哪有跟我住好?!?/br> 梁傾被她逗笑了,說:“何網紅賺錢了養我?” “你等著,等我以后有錢了,買個小四合院,你住一間我住一間,另一間里面養貓咪。好多好多小貓咪嘿嘿嘿~” 梁傾蹲著,正在扣上箱子,敷衍著嗯嗯啊啊。 何楚悅說:“我說真的。你一個人在這里圖啥,病了痛了的難道你指望隔壁這位照顧你?” 梁傾垂著頭,盯著地板上一塊前租客留下的刮痕,喃喃道,”再等等吧?!?/br> - 梁傾千難萬難,請了一天年假,婚宴在周六,周五上午二人坐大巴去了港城。 一路電話郵件響個不停,梁傾不得已把電腦掏出來處理了會兒文件。頭疼惡心極了。 電話那頭,方建末了還要添火道,“有些活兒我順手幫你做完了哈?!?/br> 言下之意是她欠他個人情,可梁傾橫豎看了半天,也沒看到工作量有減少。 宴會辦在中環,寸土寸金,姚南佳提前一晚開了個行政套房入住,方便第二天造型師上門,以及下午的迎親和宴會中途的換衣。 她二人下了大巴,換了出租車,開到酒店門口,門僮上前替她二人開門,用何楚悅的話來說,‘一股紙醉金迷的味道撲面而來?!?/br> 海景套房在三十層以上,適合欣賞維港夜景。但今夜新郎不會入住,倒是她們伴娘跟著沾光。 她們到的時候,房里只有姚南佳和新郎的表妹,地上散落著些氣球,和紅色的裝飾品。那表妹是個瘦小文靜的女孩,典型的南城長相,在港城讀大學。 新郎和男方父母招呼姚南佳那頭的親友去飲茶,留下她二人簡單布置套房。 姚南佳是根正苗紅的北城大院干部子弟,當年來江城讀書是為了她那無疾而終的初戀。 她本人十分低調,上學時和她們一樣吃食堂坐地鐵住宿舍擠食堂抓蟑螂。 若不是她大三迷上膠片攝影,父母便干脆給她在江城弄了個設備齊全附帶一間暗房的工作室作為她的生日禮物,何楚悅和梁傾是萬萬猜不到她家世這么好的。 從此她就有了個‘姚公主’的綽號。 梁傾與她上次見面還是去年末在江城,那時姚南佳剛剛回國,帶著未婚夫陸析來故地重游。 “喝點什么?”‘姚公主’熟稔地迎她二人進門,她正在手機上點港奶。 “這海景,太可以了!”何楚悅跑到落地窗前看。 “晚上view才比較好?!币δ霞颜f,”別忙著看,你倆趕緊去試試伴娘裙,不合身還來得及找人改一改?!?/br> 說著把她二人趕進了房間。 姚南佳留學一圈回來,著裝風格和學生時期比前衛不少,就連伴娘裙選得也別出心裁。伴娘裙是姚南佳給備的伴娘禮之一,按照她二人的身材定做的,改良旗袍式樣,湖藕色香云紗的,不是那種露大腿胸脯的俗氣款式。明明包裹得嚴實,但穿上身卻又格外有風致。 等梁傾從衛生間走出來,姚南佳將她從上到下看了個遍。梁傾這種偏淡的眉眼,果然旗袍襯得出來。 “有點緊?!?/br> 梁傾摸了摸小肚子,想最近加班暴食真是不應該。 “好看得很?!币δ霞研φf。然后神神秘秘地湊近她,“那啥,明天我老公那邊會來些他的同學朋友,你要是看上誰,跟我說?!?/br> “你怎么語氣跟個老鴇似的?!绷簝A笑,沒抗拒她的好意。 那陸表妹本不太說話,只在一旁忙著貼喜字和窗花,聽她這話也低頭偷笑。 她們布置好房間,又將明早迎親的流程和時間節點過了一遍,藏好了婚鞋,商量好了幾個炒氣氛的小游戲,安置好父母敬茶的器具,等等。 等好不容易歇口氣,已是下午四點多。 四人癱在沙發上喝奶茶。何楚悅感嘆:“結婚可真是不簡單?!?/br> 梁傾在心里暗暗贊同。 “可不是么?!币δ霞驯唤Y婚的種種繁瑣事宜磨得沒了脾氣。 她和陸析早就認定這婚宴一場兩場都是為了滿足父母,父母出錢出力,他二人也就隨便如何折騰了。雖是婚禮前夜,姚南佳也并無什么新娘的期待感,甚至開始盤算起了等宴席結束要去哪里做個按摩spa。 “等會還得去宴會廳走流程。你都不知道光是約那個司儀的時間都費了大力氣。簡直比明星檔期還難約?!币δ霞颜f。 四人都笑。 梁傾好久沒覺得這么開心。 - 宴會廳前一場才散不久,還在撤換裝潢,調整燈光,鮮花明早才進場,婚禮策劃是個年輕男人,正滿場跑。見她四人來了,迎上來用撇腳普通話說,“來得正好,新郎和伴郎也都剛到?!?/br> 梁傾望去,臺上已站了三人,為首的是陸析,見過幾面,對她和何楚悅微笑頷首。梁傾對他頗有好感,覺得他骨子里的知節懂理,又沒有令人生厭的大男子氣概。 陸析身邊兩人都是港城男人長相,大概是他學生時代好友。 幾人寒暄一陣,何楚悅問“怎么少一個伴郎?!?/br> 陸析答道,“他飛機晚點了,晚些才能到?!?/br> 陸表妹聽進去了,用粵語問了句什么,大概意思是要不要人去接。陸析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用粵語回,大概是說安排了車。 幾人走完過場,便去晚飯,她們這些年輕人自然坐一桌。 旁邊那桌是兩家父母和親戚。兩方父母都是斯文體面的人,新人坐在其間,和和氣氣,其樂融融。那暖暖的燈照著,好像他們婚后的日子也會是如此,金燦燦的,熱騰騰的。 小時候不屑于這些長輩們嘮叨的道理,但現在想起來門當戶對的婚姻確實能收到理所應當的祝福。 梁傾在心里想。 - 晚上姚南佳領著兩位mama去做美容,表妹有安排,何楚悅去街頭拍素材,留梁傾一個人在房間加班,圖個清靜。 她面對維港的夜景加班,沒有開燈,久了覺得心里空寂,順手將行李箱里的煙摸了出來,出了房間。 她下到路邊吹風,街上車和人都多得離奇,速度也是快進似的。還有廣告牌,紅的綠的藍的,橫著閃豎著閃。她覺得這兒有種強烈的割裂感,像她小時候常做的一個噩夢,捉迷藏的游戲,閉眼前是人擠著人的街道,睜眼時便一個活物都不見了。路的盡頭一輪血紅色的太陽,越來越大,而這個空蕩蕩的世界越來越小,小成一顆渾濁的玻璃珠,然后被那個太陽吞下。 她每次只能哭著醒來。 她點煙,吸了一口,鎮靜下來——余光見一輛出租車駛進酒店前的車道,減速,然后停了下來,車上下來兩個人。 一個她憑衣著認出來,是陸析的表妹,另下來的人,單留給她一個背影,她定看一眼,移開眼睛,又盯著街邊一盞燈看,看久了覺得眼花得很 —— 仿佛喝了什么迷魂湯。 這人間在朝她擠眉弄眼 —— 似是非真,曖昧異常。 天上是有月亮的,只是圓圓小小一輪,籠著一層鉛銀色的倦意,半闔著一雙意興闌珊的眼睛。 她抽完煙,上了樓。何楚悅回來了,已經洗過澡,正抱著ipad寫文案。 方才行李箱翻開了,她走進去,先不動聲色地合上蓋子,才問:“有靈感了?” 何楚悅點點頭。 “我先去洗澡。洗完還得繼續干活兒,真cao蛋?!绷簝A一邊往浴室走,一邊如常說。 何楚悅“嗯”了一聲,直等她走到浴室門口,說:“阿傾,我看你隨身帶了藥,你病了?” 她看似大條實則心細。 “老加班,睡眠不好,有點神經衰弱?!绷簝A揭過。 第6章 鬼迷心竅 迎親一大早,自然是一番手忙腳亂?;瘖y師造型師攝影師女方親友一大早都來了,圍著姚南佳團團轉。 姚南佳一身正紅秀禾,她本就是很大方舒展的長相,這樣打扮起來,明艷端莊極了。 “好看?!绷簝A和何楚悅一左一右,在鏡中對她笑。 “誒,lisa來,幫幫忙?!币δ霞呀衼戆l型師,卻是要幫梁傾弄頭發。 “給她挽起來?!币δ霞岩贿叧灾崮虊|肚子一邊指揮。 “姚小姐眼光真好?!卑l型師手巧,三兩下給她在后腦勺綰了個低低的發髻。端詳一番,贊道。 梁傾只當她是客氣,對她笑笑。她平時懶得打理,頭發一直都是齊肩地披著,這樣挽起來倒是很清爽。 “來了,表哥說他們要上來了?!标懕砻锰峁┣閳?。 自然是堵門,做些小游戲,塞紅包,圖個熱鬧,算準了吉時,梁傾和何楚悅準時開了門。陸析也是一身中式婚服,給她二人懷里眉開眼笑地塞了兩個大紅包。 身后站了十幾個男方親友,吵著嚷著要他快點進門。 梁傾掃一眼他身后站的人,不動聲色地垂下了眼睛。 那人見到她開門來,卻好像并不詫異,場面熱鬧,兩人自持又默契地移開眼睛,也就不顯得尷尬。 昨夜與陸表妹一同下車的那個人,她沒有看錯的。果然是周嶺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