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軟美人的繼室之路 第30節
冬梅和冬梅娘齊聲謝恩。 七太太矜持地靠在鋪著云龍捧壽猩猩紅氈墊的椅背,向程mama點點頭,后者到門口喊聲“進來吧”,仆婦魚貫而入,黑壓壓站了一屋子: 從外院的紫娟,到針線房徐娘子,到外院廚房管事、七太太陪房孫家的,再到謝寶生媳婦,有頭有臉的都在,再看屋外,則是三位管家為首的仆從。 程mama向兩位主子道了“僭越”,才高聲開口:“今日是年關,奉兩位主子的命,有些話說一說?!?/br> 之后不外是“守規矩、用心當差”的話,最后程mama提點“過節這幾日,各個管事的盯著,歇歸歇,不可耽誤了府里的事,不可走了水,個個都提起精神。做得好的,老爺夫人重重有賞,做的不好,有體面沒體面的,別怪老爺夫人不講情面,該攆出去的攆出去!” 仆人齊聲稱是,臉上帶著期待的神色。 紀慕云心想,強將手下無弱兵,當年姨母身邊的管事mama,也不過如此了。 七太太揮揮手,兩個小丫鬟捧著裝滿銀錁子的笸籮站到屋檐下,程mama笑道:“往年多發一個月月錢,今年夫人有賞,每人額外發二兩銀子?!?/br> 一時間,仆婦發出驚訝地吸氣聲,就連兩位姨娘,也被七太太的慷慨驚到了:如此一來,府里百十位仆人,便是數百兩現銀。 機靈的仆婦忙上前,向曹延軒七太太道謝,反應慢些的,就在原地亂糟糟地歡笑。 聽到這里,正堂中的七太太像完成什么任務似的松懈下來,曹延軒神色不動,不知想些什么。 望著冬梅捧回的兩個銀錁子,紀慕云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這算是....最后的收買人心?日后新太太也必須拿出真金白銀,才能不在府里落下“吝嗇”的名聲。 不用說,沒人喜歡小氣的主子,紀慕云自己,也在臘月二十三那天,給院子里服侍的每人打賞一兩銀子,還打了八枚銀杏葉銀戒指分下去,人人有份,人人歡喜。 她還額外賞了冬梅、綠芳、丁蘭、菊香幾個貼身服侍的,曹延軒身邊長往雙翠閣跑的小廝,她也在告訴曹延軒之后,個個打了賞。 回到雙翠閣,紀慕云告訴冬梅,把七太太賞的衣裳收進單獨的箱籠,疲憊不堪地倚在鋪著大迎枕的貴妃榻中。 綠芳蹲在地上,細細按摩她浮腫的雙腿,菊香端來芝麻糊和椒鹽牛舌餅,丁蘭打來熱水。牛四媳婦和石家的不在,今年過年,又要去正院,紀慕云放兩人回去,和家人團聚一日。 既來之,則安之,日子終究得過,紀慕云歇了片刻,梳洗一番,換了玉色薄襖,大紅色撒花百褶裙,腰間松松系著大紅色絲巾,帶了曹延軒送的石榴簪子。 梳洗敷面的時候,她心思一動,到放著針線的藤籃邊一瞧,里面果然放著個大紅色繡金線荷包,鼓囊囊的,打開是滿滿一袋子赤金打的花生,各個有指頭大。 算一算,今天發了財,她拈起一顆金花生。 東次間明晃晃的,曹延軒已換了家常袍子,研了墨,正伏案緩書:拳不離手,曲不離口,自從五歲啟蒙,他日日寫兩千個字,風吹雨打不間斷。 “您今日喝了酒?!奔o慕云端著熱騰騰的醒酒湯進來,嗔道:“又是大節下的,可不許晚睡?!?/br> 曹延軒把一句“萬物迎春送殘臘,一年結局在今宵?!睂懲?,放下筆,就著她的手喝了口湯,順手把她拉到椅中:“累不累?” 紀慕云摸摸自己的肚子,赧然道“一直在廂房里坐著,于jiejie楊jiejie都是有經驗的,讓我累了就去榻上歪著?!?/br> 見她面色紅潤,目光喜悅,曹延軒滿意地點點頭,“明日多歇一會,初五也不用去了,好好在家里歇著,想吃什么,叫廚房送過來?!?/br> 紀慕云乖乖應了,“大夫讓每日走一走,妾身便在院子里散散步?!庇謫枺骸盃?,您能歇幾日嗎?” 自然是能的。 曹延軒摸摸她頭頂,笑道“過年還不許爺歇歇?那還不得把爺累死?” “呸呸!”她啐一口,嗔道“大年下的,不可口無遮攔”,雙手合十朝窗外拜拜,“菩薩保佑,大慈大悲,不可聽他的?!?/br> 曹延軒呵呵大笑。 細語纏綿片刻,時候不早,曹延軒不放心,催她歇了。紀慕云不肯:“看您寫完這首我就走?!?/br> 他便伏案書寫,剛寫一句“生盆火烈轟鳴竹,”她便從他手里拿過筆,寫的卻是另一位詩人的“翠柏紅梅圍小坐,歲筵未是全貧?!?/br> 曹延軒一笑,接過筆亦換了另一首“兒童強不睡,相守夜歡嘩?!奔o慕云大笑,依然另起一首“竹爆驚春,競喧填、夜起千門簫鼓”。 窗外寒風呼嘯,殘雪消融,鞭炮陣陣,檐下紅燈籠像頑皮的孩子,時不時撞到一處,屋里溫暖如春。 待得紀慕云歇下,曹延軒替她蓋好緞被,把帳子放下半邊,柔聲道“睡吧?!?/br> 紀慕云在枕上點點頭,戀戀不舍望著他,“您歇了吧,有綠芳陪我呢?!?/br> 今晚在屋里值夜的是綠芳,已經把鋪蓋放到臨床大炕上了。 曹延軒像哄孩子似的哄勸,“你睡了,我就走了?!?/br> 他也勞累一天了,又喝了酒。紀慕云有點心疼,依言閉上眼睛,放輕呼吸。過不多時,感到床鋪輕輕振動,他的腳步聲輕輕穿過臥房,出門去了。 睜開眼睛,賬頂如同鞭炮,紅彤彤的,凝神細聽,能聽到綠芳輕輕的呼吸聲。 以后....她大概也能像楊姨娘似的,偶爾跟著曹延軒,出府透個風吧? 當然,前提是未來的七太太,像曹慎夫人一樣大度,紀慕云苦澀地想。 ? 第41章 永乾二十八年春天來得早, 二月間,紀慕云驚喜地發現,院子里的海棠葉子下面,結出手指般的花苞, 像害羞的小姑娘?!霸龠^幾日就開了?!?/br> 綠芳雙手攙著她, 活像護著雞雛的老母雞, “到時候給您剪回去,插在瓶里?!?/br> 姨娘喜歡鮮花, 日日離不得, 雙翠閣各個屋子花香陣陣。 紀慕云有點舍不得新開的花朵,便說“不如找幾個花盆, 小點的, 在屋里種一種?!?/br> 以前在姨母身邊, 她折下海棠枝栽在盆里,不一定種得活, 也能把春色帶到身邊。 回屋的時候,冬梅也下臺階來迎接, 喏,紀慕云肚子很大了, 像個笸籮,旁人看著緊張, 她自己也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和沒成親的姑娘家比起來, 牛四家的和石mama就有經驗多了,夸她“懷得穩穩的”,勸她“該吃吃該喝喝”。 范大夫每旬進來診脈, 說的也是“妥當”之類的話, 產婆和奶娘月初便請來了, 就住在西廂房。 產婆是曹府知根知底的,給三太太、五太太都接過生;奶娘是紫娟帶進來的,一次帶來兩個,請紀慕云挑。紀慕云認真看了,見其中一個二十三歲、家里孩子五個月的奶娘孫氏是金陵本地人,衣裳干干凈凈,一雙手指甲潔凈整齊,看著也老實,便挑中了。 趁著中午暖和,紀慕云在屋檐下曬太陽,梳一梳頭發,又吩咐綠芳把針線房給孩子做的衣裳拿來,一件件細細摸過,在陽光下曬。 她自己也做了個紅肚兜,荷葉下面游著一尾肥肥的紅鯉魚,看著便可愛。 幾個丫鬟勸她“小心眼睛”,紀慕云閑不住,又實在想給肚里的孩子做點東西,便敷衍“只繡個邊”。 過一時,冬梅提著個籃子進了院門,笑嘻嘻上了臺階。紀慕云提著肚兜,問“太太可好?” 元月之后,她身子一日比一日重,曹延軒叮囑,不必日日去正院,她便隔一日,叫冬梅去給七太太請安。正好,七太太娘家侄女敏姐兒三月間嫁,七太太開了庫房,找好東西給敏姐兒添妝,又把珍姐兒送回娘家,再和敏姐兒親熱幾日,哪有空搭理姨娘。 冬梅便捧起籃子,“太太好,就是體虛,咳起來半日。太太吩咐,舅太太昨日送了桑椹和枇杷來,叫奴婢給姨娘帶些?!?/br> 桑椹紫紅,枇杷金黃,盛在籃子里十分漂亮。 紀慕云笑道:“總是偏太太好吃的,后日再去,替我謝過太太?!庇挚纯词掷锏囊路?,“等我生了,給太太好好做件衣裳?!?/br> 冬梅應了,把籃子遞給石mama,“您給六小姐打的那個絡子就很好,好姨娘,教教奴婢吧?!奔o慕云一本正經地搖搖頭,“那可不行,教會了徒弟,我就沒地方吃飯了?!?/br> 惹得滿院子人都笑。 正午時分,菊香和丁蘭提回飯來,每日都有的清燉雞湯、牛乳燉燕窩,菜是山藥燒排骨,八寶鴨,干燒桂魚,清炒赤根菜,栗子扒白菜,用金華火腿和香菇燉的豆腐,另有一碗紀慕云要的雞蛋白菜鮮rou餡的酸湯小餛飩--以往她口味淡,如今只想吃些酸酸辣辣的。 吃飽喝足,紀慕云看外面日頭直曬,有些晃眼,便在正屋幾個房間溜達,逗逗魚兒,給花澆澆水。待她乏了,便回臥房,把人打發下去,小心翼翼拉下帳子,從床頭暗格中摸出一封信:去年年底,mama送進來姨母的信。 依然是大嫂代筆,姨母在信里說:家里一切都好,自己和大嫂好,侄子曦哥兒個子高了,會讀書了,遠在西寧衛的姨夫、大表哥二表哥也好,讓紀慕云三人不用擔心;姨母還問,父親身體如何,弟弟學業如何,紀慕云可有合適的婚事? 說到婚事,姨母叮囑她“不要急,慢慢找”,“良人難得,寧肯多等一等,也不要將就?!?/br> 看到此處,紀慕云合上信紙,心情黯然:進曹府之前,她給姨母的信中沒提“自己給曹延軒做妾”事;懷孕之后,事情已成定局,她流著淚寫了一封信,待呂mama和弟弟進來那日,把信送了出去。 算一算,現在這個時候,姨母已經收到信,知道了她的事,大概會捶胸頓足,放聲大哭,哀嘆外甥女這輩子算是完了。 會不會怪她沒用?糊涂?自作主張?紀慕云淚盈于睫。 晚間曹延軒過來,見她眼角通紅,神情略帶恍惚,關切地皺起眉,“可是有什么事?” 紀慕云定定神,發覺自己懷孕不如以前敏捷了,只好找個半真半假的借口:“也沒什么,就是不知道,弟弟怎么樣了” 大穆朝沿襲前朝慣例,每年三月在各省、州縣舉行縣試,稱為“童子試”,共考六場,一一通過的有資格稱為“秀才”,食一份祿米,見縣官不跪。 考中“秀才”者,可參加三年一次的鄉試,因在八月,亦稱為“秋闈”,通過者可得到“舉人”功名--曹延軒就是一名舉人,三爺五爺也是舉人。 舉人可做官,可赴京城參加三年一次的“春闈”,一旦金榜題名,便是“進士”,前三名狀元郎、榜眼、探花簪花游街,名滿天下,曹慎便是如此。 進士每年才取三百名,可稱萬里無一,中間出類拔萃者,便是庶吉士了,無論前朝還是大穆朝,都有“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慣例。 紀慕嵐要赴的是三月童子試。 曹延軒失笑,點點她,“傻姑娘,我當是什么事,派個人回家問一問,不比這么白惦記強?” 可以嗎?紀慕云睜大眼睛,“爺?” 曹延軒摸摸她圓潤不少的臉頰,柔聲道“左右離得近,又不是山高水遠,隔著十萬八千里。我交代下去,你別管了?!毖鲱^算著族學休息的日子。 紀慕云又驚又喜,親手給他端了杯茶,還想行福禮,已經被他拉進懷里。她像小姑娘低低歡呼,親親他面頰,“七爺,您真好?!?/br> “這就是好人了?”曹延軒被這句話逗笑了,摸摸她發髻,“你見過幾個人,就分得出好人壞人了?真是傻姑娘?!?/br> 第二日,一輛平頭馬車從曹府西府角門駛出,繞過兩條街,在城東甘草巷一處宅子外停下。 車頭跳下一個神色嚴肅的男子,車尾簾子掀起,是一個圓胖臉的中年婦人。 有鄰居瞧見車頭“曹”家標記,回去叫媳婦“曹老爺家來人了!”兩口子在門口看熱鬧--誰不知道,紀家姑娘給??曹家做了妾。 大門一響,紀長林出來瞧,見男子是見過的,西府三掌柜周紅坤,婦人卻不認識,忙把兩人請到里面。 屋里伏案讀書的紀慕嵐聽見了,到正屋招呼一聲,便到廚下燒水,沏茶。 周紅坤對紀長林很是客氣,寒暄兩句,便介紹“奉七老爺的話,這位是內院謝家的,給紀姨娘帶句話?!?/br> 紀長林關心則亂,怕懷著孕的女兒出事,忙帶謝家的到隔壁屋子。 那婦人穿著鸚哥綠潞綢褙子,棕黃色綜裙,頭戴一根金簪,圓圓的臉很是和氣,未語先笑:“我那口子叫謝寶生,您叫我謝寶生家的就行?!?/br> 紀長林客氣地叫她“謝嫂子?!?/br> 謝寶生家的見沒別人,笑模笑樣地說“不敢當。紀姨娘托我給您帶話:紀姨娘說,一切都好,身子骨也好,讓您別擔心。紀姨娘問,您身子骨如何?鋪子里的事忙不忙?” 自從女兒入曹府,紀長林在城西鋪子的日子非常好過。 史掌柜對他十分客氣,往日十分事情,只給紀長林安排七分。紀長林不愿吃白飯,心里別扭,盡量多干些。恰好鋪子里的賬房年紀大了,體弱多病,一個月倒有十天來不成,賬房在鋪子里做了幾十年,史掌柜不好意思辭退,紀長林便把日常記賬的活兒接了過來。到了月底,史掌柜又給紀長林漲了薪水。 這么一來,紀長林早上去晚上回,日子過得舒心,身體也好多了。 謝寶生家的聽了,記在心里。 幾句話功夫,紀慕嵐端著茶,先請隔壁周紅坤,又敲了敲門。謝寶生家的接過茶盅,問起“姨娘心心念念,惦記紀小哥的功課?!?/br> 紀長林望著兒子,露出欣慰和辛酸的笑容,“他是個爭氣的,陸夫子出題目連考兩回,他答得好,陸夫子便推薦他?!庇中跣跽f,曹家族學去年今年入學的考生,只有六人通過族學里的考試,紀慕嵐便是其中之一。 紀慕嵐露出少年人特有的羞澀。 謝寶生的一一記在心里。她是辦老了事的,不肯透露內宅情況,也不肯多問,便說“您有什么話,不妨告訴我,我給姨娘帶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