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軟美人的繼室之路 第5節
第二天,紀慕云像往常一樣,等父親弟弟出門去了,伏在案上細細寫滿三張紙,告訴姨母,自己一家三口“一切都好”,“弟弟讀書認真,夫子夸了又夸”“爹爹每天吃藥,不咳嗽,痰也不多”,“鋪子里的掌柜太太帶我相看,沒有合適的,不想嫁人了。爹爹說好,慕嵐也說好?!?/br> 之后她把信紙卷成一束,用絲線系住,和兩張二十兩銀票放進一個泛黃的細竹筒,兩面封死,用一張牛皮紙寫上姨母在湖南的地址,裹在竹筒外面。 下午她戴上帷帽,去了位于金陵城南的大福商行,交了二十枚銅錢,看著商行伙計記在一本厚厚的賬簿,用油布把竹筒一包,扔進寫著“湖南”的柜子。 如果順利(平民百姓的信件不比官家驛站,時常會丟失,紀慕云就遇到過,最可靠的是找專人去送,可那樣就太貴了),最多兩個月,姨母就能收到她的信了。 作者有話說: 字數不夠,趁周末多發一更,要不然下周上不了第一個榜單了。 古代應該是這樣寄信的,我特意查了一下下,有財力有人手的家族,專門派人送信,最可靠,也最不會丟~普通人只能托人送信,比如商人外出,到其他省市,就會有人托他帶信,當然是要給錢的。 或者像紀慕云一樣去專門的商行,帶信過去。 第7章 史太太沒有違背諾言,一入四月,便張羅著給紀慕云“添嫁妝”。 說起來,納妾和娶妻不同,女方是沒有嫁妝的。 不過花花轎子人抬人,男方又是自家東主,城西鋪子掌柜、伙計自然湊熱鬧:史掌柜出了五兩銀子,史太太買了四匹大紅大綠的料子,二掌柜出三兩,賬房管事、采購管事,普通伙計,或出一兩,或出半吊錢,或讓渾家買兩方帕子,兩盒香粉,一股腦兒堆到紀長林面前。 紀長林郁郁寡歡,知道別人是好意,又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熟人,只得一一道謝,心想“女兒若是好好嫁個丈夫,做正頭夫妻就好了?!?/br> 金林閣在金陵城的總掌柜于掌柜出手更是闊氣,上來就是十八兩雪花銀,這么一來,城東、城南、城北三家分號的掌柜不甘落后,紛紛隨禮,到最后算一算,足足六十多兩銀子。 對于普通人家,嫁姑娘很體面了。 事已至此,再想什么都沒用了,紀慕云把銀子加上曹家早早送來的兩百兩聘金,一共兩百六十兩。 除去給了姨母的四十兩,她拿出一百兩讓父親不要動,做養老錢;拿出五十兩,給弟弟留著娶媳婦,剩下給弟弟添置東西,文房四寶、衣裳鞋帽以及日常開銷:曹家族學在城東,是要住在里面的,一旬回家一日,逢年過節有假,往來的有貧家子弟,已有官宦人家子弟,錢是省不得的。 她細細叮囑:“待到隔壁租約期滿,把房子收回來,不要再租了,找人粉一粉,過兩年,弟弟若是考中秀才,就該說親了,就住在您旁邊;若考不中,就再等一等吧?!?/br> 紀長林嘴上答應,背著她和呂mama商量,拿出一百兩銀子,去銀樓打了一套實心的純銀海棠花頭面,買了兩朵酒盅大的珍珠珠花,一朵海棠花式樣,一朵月季花式樣,剩下的換成一兩一個的銀錁子,遇到事情往外花,實惠又不打眼。 拿到首飾那天,已是四月十五號,紀慕云只好收了,抱著一個琺瑯嵌海棠花匣子給父親:“女兒這一去,還不知什么情形,這三樣東西太打眼,不如不帶?!?/br> 打開來,擺著一根赤金鑲寶石海棠花簪,簪尾雕琢成海棠花式樣,上面鑲著拇指大的明珠和寶石,流光溢彩的十分貴重;一根綴著長長流蘇和紅、藍寶石寶結的珍珠步搖;一個打著翡翠吊墜的葡萄花鳥紋鏤空純銀熏球,在陽光下下閃發光。 釵子是她十五歲及笄,姨母給她插笄的,京城最有名的銀樓翠羽樓打的,步搖是大表哥送的,熏球是二表哥的禮物。 當年姨夫落難,她匆匆離開,只帶了個首飾盒子,六年間賣的賣當的當,只剩最心愛的三件。 紀長林托著匣子,“你放心,我在一日,給你留一日,我若是不在,便留給你弟弟?!?/br> 第二日,呂mama帶著孫女來家里,她眼看就要離開家門,多聚一日是一日。 正唏噓間,大門傳來響動,紀慕云在門里問“誰???”,外面人說“曹家西府來的?!?/br> 開門一瞧,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含笑立在青石臺階:只見那婦人一件墨綠色團花杭綢褙子,姜黃色長裙,黑發挽成一個油光水滑的圓髻,插兩根赤金填青玉簪子,戴一朵玫瑰紫絹花,身旁侍立一個官綠比甲的丫鬟,背后停著一輛掛著寶藍車帳和“曹”字標記的馬車。 七太太身邊的程mama! 紀慕云忙行個福禮,退后兩步,把大門讓出來“mama好,mama請進?!?/br> 程mama見她神色恭敬,滿意地嗯一聲,施施然踏進門檻。 不多時,程mama坐在正屋,端起紀慕云端來的熱茶,邊和呂mama寒暄邊不動聲色地打量:面前女郎穿著家常青布衣裳,發髻插一根簡簡單單的銀簪,纖細白凈的手腕戴一根彩線編的絡子,整個人素凈大方;被介紹為“奶娘”的呂mama鬢邊有了白發,粗布衣裳漿洗得干干凈凈,神色恭謹,舉止并不粗鄙。 再看屋里,家具擦洗得纖塵不染,墻上掛著一副不知誰畫的花鳥圖;把粉白墻壁妝點的鮮艷起來,案幾擺著一件繡著累累葡萄的繡屏,顏色生動針腳細密,像是自己縫的帕子送出去裝個邊;普普通通的白瓷瓶插著一高一矮兩枝盛開的海棠,待客的茶盅是白瓷杯,配著盛在小紅碗里的瓜子倒也不寒酸。 程mama暗暗點頭,心想“不愧是讀書人家的姑娘,還是七太太眼光好”,端著茶盅笑道“姨娘像是清減了?!?/br> 紀慕云柔順地笑,“這幾天天熱,胃口差了些。mama可好?七太太可好?” “好,都好。七太太惦記著,不知道姨娘家里準備的怎么樣了,派我過來瞧瞧?!背蘭ama笑道,扳著手指:“十八號那天,府里申時發轎,到這邊接了你,繞城轉一圈,回到府里大概是酉時?!?/br> 紀慕云默默計算,程家距離自家不算遠,繞城一周,趕上正經八百娶妻、顯擺嫁妝了。 只是納妾,要這么招搖嗎?她略微不安,卻沒吭聲。 程mama瞧著,心里暗自點頭,覺得她沉得住氣,“紀掌柜是心疼人的,又是自己人,我們七太太索性成全,給你們家體面。你啊,放寬心,到時候踏踏實實上轎子便是?!?/br> 說著,她朝丫鬟招招手,后者把捧著的一大一小兩個紅漆雕花鳥匣子放到紀慕云面前,打開匣蓋: 小的匣子鋪著棗紅漳絨,上擺一根茶杯大、銜珍珠寶結的赤金鳳釵,一朵顏色鮮艷的珊瑚蜜蠟珠花,一對水滴大的翡翠耳環;大的匣子卻是疊好的桃紅衣裳,掀起一角,下面一件是清雅的藕荷色。 “mama,這,這太貴重了?!奔o慕云不安地站起身,雙手交握,“這這,我不能....” 程mama右手往下壓一壓,“七太太的心意,給你壯壯門面,也給我們七爺長臉。既給你,就收著吧,以后啊,日子長著呢?!?/br> 紀慕云用力搖頭,等程mama再三安慰,作勢拉下臉“七太太可要生氣了”,才訥訥不安地不敢推辭了。 旁邊的呂mama察言觀色,起身行禮:“七太太真是厚道人兒,我今天真是開了眼界。既說到這,我壯著膽子,多問mama一句:云姐兒年紀不小了,家里這些年積積攢攢,備了些東西,不外是些衣裳。按理說,云姐兒是做妾,不該帶東西,今日mama來了,請mama示下:進府那日,能不能帶幾件衣服?” 她恭敬的態度取悅了程mama,矜持地開口,“今天就是為了這事來的,七太太的意思,可憐天下父母心,紀掌柜的心意,給姨娘帶上就是了。四月十八日那天,轎子過來的時候,冬梅跟車,把東西給冬梅就是了,我也會過來。冬梅,過來見過姨娘,以后你就在姨娘身邊伺候了?!?/br> 丫鬟便過來行禮,紀慕云看對方一眼,在心底記牢。 程mama又叮囑半日,方才告辭,臨走時留話“這幾日若有事,打發人到西府,找七太太便是,再不然,找我傳話也是方便的?!?/br> 紀慕云恭敬地應下。 目送馬車逐漸遠去,呂mama收起方才的討好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憂心忡忡:“這么抬舉你,不一定是好事,依我看,七太太怕是,要拿你當槍使?!?/br> 要不然,拿她和別人打擂臺;要不然,用她收攏七老爺的心。 紀慕云并沒體驗過妻妾之間的波瀾暗涌,明爭暗斗,事實上,她的姨丈姨母非常恩愛,家中雖有兩房妾室,姨丈回到家,大部分時間陪在姨母身邊,姨母在內宅說一不二,兩房妾室不敢高聲;大表哥新婚燕爾,和表嫂恩恩愛愛,很少去通房丫頭房里,二表哥還沒成親呢。 她的閨中密友就不一樣了。 紀慕云記得,姨夫在浙江任知州的時候,她跟著名師學畫花鳥,結識一個通判家的姑娘,叫石燕燕。石燕燕是嫡出,母親軟弱無能,被家中得寵妾室欺負得不成樣子,還得石燕燕替母親出頭。 石燕燕每次對她提起,都苦惱不已,念叨“嫁人有什么意思?我做老姑娘好了?!?/br> 現在想起來,仿佛遙遠的夢境。 呂mama有些后悔,不該嚇到她,忙撫著紀慕云肩膀:“這幾日我接著打聽,西府七老爺是個明理、厚道的人,從不苛刻,人也大方。你,記著,小心謹慎莫出頭,凡事學兩個姨娘,不掐尖,別留把柄,憑你的容貌,怎么也能有兩年好日子。七太太已經有了嫡子,以后日子長了,你把七太太哄好了,不愁過不下去?!?/br> 她茫然地望著案幾上的白茶杯,已經沒有熱氣從杯口冒起來了。 以色侍人,奉承主母,她這輩子,還有什么指望呢? 作者有話說: 按理說,掌柜的每月有薪水,年底紅利就幾十兩幾百兩,所以才寫了個湊份子的。我記得大宅門里面,參與分紅的掌柜的挺有錢的。 第8章 永乾二十七年四月十八日的到來比紀慕云想象中要快。 前一天,她緊趕慢趕地給弟弟做秋天穿的袍子,給爹爹熬潤喉的梨湯,抓一把糖給隔壁家的小卓子,給同一條街的鄰居趙麗娘、張婉兒一人一個自己繡的香囊,給院子里的海棠澆水,回房間就著油燈翻看自己要帶出家門的東西。 夜間她睡得不好,一會兒夢到自己和石燕燕嬉笑,趁著夫子背轉身,用蘸了顏色的筆在對方畫紙上亂涂;一會兒夢到大表哥從外面帶了蟋蟀回來,她高興地大叫,二表哥抓起她書案的湘竹筆筒去扣,蟋蟀一跳三尺高,筆筒裂成兩半;一會兒夢到她和大表嫂屏息滯氣地躲在窗后,一個穿著紅袍的少年郎跟隨姨夫、大表哥進來,是李雙鶴.... 睜開眼睛,窗外蒙蒙亮,小鳥的叫聲傳進來。。 呂mama昨日便帶著孫子孫女趕了過來,把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張羅著做早飯。兩個孩子穿著紅衣裳,梳著紅頭繩,與隔壁家三個孩子在院子里玩耍,添了幾分喜氣。 說起來,今日的紀家確實比普通妾室的人家熱鬧一些:金林閣總掌柜于掌柜,史掌柜史太太、城西鋪子二掌柜、東南北三家分鋪的掌柜都趕了過來,連帶周圍鄰居,紛紛說恭喜。 呂mama買了鹵rou、燒雞、香肚和羊頭rou,做了一大鍋什錦鹵子,蒸了饅頭,面條隨時往鍋里放,加上隔壁租客送來的喜餅,誰來都有熱飯熱菜,還有酒喝--史掌柜送來兩壇子酒。 窗外人聲不斷,香氣順著窗子飄進來,紀慕云平心靜氣,一點新嫁娘的喜悅都沒有--自己只是個妾,她告訴自己。 她洗發敷面,對著銅鏡給自己梳了個平時的垂鬟髻,穿上曹家送來的粉紅色繡折枝月季花杭綢褙子,雪白綾襖和藕荷色百褶裙,自己做的粉色鞋子。隨后她打開匣子,把三件光鮮奪目的首飾戴在發間。 鏡中人珠環翠繞,衣飾華貴,一時間,紀慕云以為回到姨母身邊,自己是人人尊重的官家小姐。 窗外不知是誰大聲笑道“紀掌柜日后發達,別忘了提拔兄弟一把”,自己父親沒搭話,史掌柜笑呵呵地,“紀老兄是個念舊情的,你啊,就請好吧?!?/br> 她低下頭,目光移到床上兩個鼓囊囊的素色包袱:衣服和新料子,針線活計,一點點日常用的東西,最重要的是父親給她的首飾。 太陽升到當空,發出萬丈金光,慢慢朝著西方落下,云彩被染成明亮的玫瑰紅。 酉時正,喧囂聲從巷子越來越近,終于停在紀家門外,鞭炮噼里啪啦地蓋過人說話的聲音。 紀長林雙腳釘在地面,紀慕嵐耷拉著腦袋,一句話也不說,是史掌柜嘻嘻哈哈地趕過去,把門開了。 程mama和一位三十多歲、神色嚴肅的男子一前一后進來。掌柜們眼睛尖,認識男子是曹家西府三管家,專門負責內務的,叫周紅坤。 兩人向紀長林道喜,和眾人寒暄幾句,周紅坤把紀長林請到正屋,遞去一個扁扁的匣子。后者便知道了,打開一瞧,果然是蓋著官府紅印的納妾文書,小心翼翼收在懷里。 另一邊,程mama帶著冬梅進了內室,滿意地打量著紀慕云,“姨娘大喜?!?/br> 踏出屋子的時候,紀慕云非常平靜。父親滿臉悲傷,弟弟像小時候犯了錯誤一樣,面上滿是無助。院子其他人的人目光投過來,咂咂稱贊她的美麗--她是沒有紅蓋頭的。 史太太的大嗓門蓋過其他人,“云姐兒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您可得多多關照?!敝笫浅蘭ama矜持的話語,“您放心,七太太會關照姨娘的。史太太有空,常來府里做客,陪姨娘說說話兒?!?/br> 要離開家了嗎? 她忽然后悔起來,雙腳發軟,回過頭找父親,父親的方向被陌生人擋住了,弟弟呢?弟弟在哪里?呂mama和冬梅左右扶著,大門已在眼前。 四個青衣仆人高舉印著“曹府”的長長紅燈籠分立左右,一頂披紅掛彩的四人抬軟呢轎子停在臺階下,后面是幾輛馬車,應該是程mama等人乘的。 兩家鄰居敞著門,平日相熟的趙麗娘和張婉兒在一處,伸著脖子往這邊瞧。 右手被呂mama握一握,深紅簾子就遮住紀慕云的目光。周紅坤向掌柜們道辛苦的聲音,向“紀掌柜”道別的聲音,緊接著,整個人忽悠悠上升,她只來得及想“我的東西帶上沒有”,轎子就離開原地,朝前移動了。 “豁,快瞧,有人成親?!?/br> “誰家這個時候嫁姑娘?八成是娶小老婆?!?/br> “曹家,是曹家納妾?!?/br> “咂咂,這陣勢,比上月喬老爺娶媳婦都氣派,我閨女能進曹家,就燒高香了?!?/br> 路人咂咂贊嘆,指指點點,用羨慕的目光望著長長的隊伍。鞭炮聲不絕于耳,轎簾有時候飄起來,燈籠的光芒照亮小小的空間,只一下又暗下來。 紀慕云雙手交握,能看到自己裙擺上真紅色絲線繡的月季花。 車轎從紀家所在的甘草胡同,敲鑼打鼓地兜了半個金陵城,待夜色漸沉,時候不早,才不慌不忙地到了曹家所在的金魚胡同。 前方吹吹打打,是《喜相逢》,曹府到了,已有不少人圍攏在外面,程mama滿面得色地從馬車探出頭,“賞!”小丫鬟忙灑出一把把銅錢。 轎子落地,兩個仆婦掀起轎簾,紀慕云在冬梅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出了轎子,看到府邸正門的青石臺階在大紅燈籠下泛著光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