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叆叇
- “咚咚咚?!?/br> 聲音沉悶。 隨著釘子下落,老舊雙人床側面薄薄一層受潮漲開變形的紅褐色木皮被釘住。 后面這間屋子沒有夏蝶的臥室采光好,但這不妨礙謝卻蘼認真看著他的jiejie。 夏蝶半跪在地上,一綹頭發順著她前傾的身子垂下,擋在側面。 她動作嫻熟地釘著釘子,謝卻蘼看著迅速又大力落下的錘子,總害怕下一刻會砸傷她的手。 謝卻蘼皺起眉,說:“我來吧?!?/br> 蹲下湊到她身邊想要接過她手里的工具。 夏蝶聞言停下動作,有幾分驚訝地打量他。 “你來?” 她不怎么相信他。 謝卻蘼很坦然:“嗯?!?/br> 夏蝶又看了他幾秒,想在他臉上找出一點和退縮相關的神色,不過沒有。 她頓了頓,目光被他伸出的手吸引,不經意垂了下眼。 看到他指骨修長勻稱的手指,淺青血管藏在表皮下,左手無名指第二個骨節側面有一顆深色的小圓痣,嵌在雪白的皮膚上。 這么好看的手,應該會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跳躍,怎么會拿著沾著鐵銹泥土的零件,敲敲打打呢。 夏蝶突然有了讓他鎩羽的惡劣念頭,她收回目光,把工具放到他手里。 謝卻蘼拿到了東西,第一反應卻不是讓夏蝶讓開位置給他,而是在他起身前,舉起干凈的一只手給她撩起了顯得累贅的頭發。 動作嫻熟,神情自然,就如同上午給夏蝶擦汗似的,這些動作他好像早已模擬做過無數遍。 他又開始用明凈的眼直直望著遲遲不動的夏蝶,可神色不明所以,謝卻蘼疑遲地催促道:“能不能給我讓點地方,姐?” 夏蝶連忙給他騰出地方。 可能是自己過于敏感了,她想。 但少焉夏蝶就把這些雜念拋之腦后,她看著手腳笨拙的謝卻蘼,無言凝起流暢婉麗的烏眉。 鐵錘擊打釘子的聲音笨重且磕磕絆絆,他小心翼翼,怕砸到自己的手。 夏蝶坐在椅子上低頭看著忙碌的少年,白衣干凈,黑發利落,金質玉相與這灰沉的暗室截然不同,她凝睇,卻不相幫。 泠然的桃花眼中流轉淡薄的濛濛霧氣,纖長的睫毛掩住眼底情緒,自己挑選的選項,從來便是,落子無悔。 - 竹編涼席在床上鋪好,大功告成,謝卻蘼不用再跟她擠在一起,夏蝶發自內心的露出淺淺笑容。 “鋪了涼席涼快,不過你要是睡不慣,就收起來?!?/br> 夏蝶摸了摸那涼涼yingying的竹片,有些感慨。屋里裝上空調之后,這玩意兒在家里就漸漸銷聲匿跡。 謝卻蘼依舊點點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對所有安排都默認。 夏蝶倒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這屋子之前被放雜物,只有電扇,讓他住在這里,多少有點不地道。 可如果再裝一臺空調的話,他在這里住幾天走之后也會閑置,并且,家里沒有這個預算,因為她剛交完大學的學費。 “jiejie,如果太熱的話,我能不能還去你屋里?” “太熱的話?!?/br> 他瞅著夏蝶,說。 夏蝶感受到他的注視,回頭看到他從容的目光,他雖然補充了一句,但語氣跟今天吃什么一樣正常。 她頓了頓,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拒絕。 大熱天把他一個人扔在沒冷氣的屋里?不能夠。 夏蝶隨即想到她前幾天偶然瞥到一眼的天氣預報,這個夏天總是多雨,大概太熱的日子也不會太多。 “能?!?/br> 夏蝶點點頭,離開了他的屋子。 - “奶奶,夏蝶呢?” 謝卻蘼把溫度適宜的水遞給奶奶,不動聲色地問道。 方才她去喂貓,他僅僅一個錯眼沒看,就在家找不到夏蝶的影子了。 “???”奶奶喝了口他遞過來的水,聽到他的疑問咳嗽了一聲,“夏蝶啊……你姐可能出去了吧?!?/br> “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了,怎么了小覓,有什么事嗎?跟我說吧?!?/br> 奶奶笑瞇瞇地說。 “沒事奶奶?!敝x卻蘼見她不想多說,順勢笑著聊起別的話題,講到定市的新鮮事逗得奶奶直樂。 夏蝶是踩著晚飯的時間點回家的。 夏日白天長,她走在村子坎坷不平的水泥路上,太陽還中氣十足地賴在天上,不過半邊天空火紅的晚霞浸染,層云叆叇繽紛爛漫,好看極了。 也熟悉極了。 夏蝶習以為常,她低下抬起看天的頭,把那些驀然涌進腦海的往事連同美景刻意避而不見。 走著走過無數次的路,看著烈日下蔫頭耷腦的葉,想到之后不久就能真正離開這個生活了長達十九年的地方,乍然有種不真實感。 哪怕過去曾經有無數次想要永遠逃離這里。 夏蝶嘆息一聲,加緊步伐。 -- 推開門而入那刻,謝卻蘼靠著屋里的門框,靜靜向外注視著院門口。 他很高,頭頂幾乎要碰到門楣。他換了一身衣服,白色印花T恤和黑色運動短褲,短褲的兩側有一串白色的標識。衣服只能當作陪襯,襯托得他愈發出塵。 少年朝氣蓬勃的感覺真的太強烈了,謝卻蘼太干凈、耀眼,會不由自主吸引別人的眼球,帶動心臟的律動。 其實夏蝶知道一些,她的弟弟很優秀,從巷口別人的閑談中得知,他的矚目。 意料之中,他等在這里,恍若就是應當,她的弟弟理所應當地該等待著jiejie回家,夏蝶猛然想到了那些翹首以盼的狗狗,在她到來時的熱情和歡欣,哪怕她不帶食物空手而至。 謝卻蘼現在就像那些毛茸茸的小狗,在黑夜降臨之前等候著她回來,讓人踏實。 謝卻蘼有幾分閑適地倚著門望著她走過來,沒有上前。 夏蝶走進看著這個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少年,他已經先為她撩開了門簾。 夏蝶的心情貌似不錯,謝卻蘼打量著她得出結論。 可涌入他鼻腔的氣味顯然不太好聞,他不知道該這么形容這種味道,似乎是甜辣食物油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還夾雜著悶腥味。 他微微凝神,不知道夏蝶去干了什么。 水流沖走了夏蝶手上綿密的香皂泡沫,夏蝶聽到了謝卻蘼的聲音。 “姐,今晚可以帶我在村子里逛逛嗎?” “……太久了,我忘了這里什么樣?!?/br> 夏蝶略微不解,她以為他會問她去干了什么,她甚至已經想好了搪塞的理由,不想他說的竟跟自己猜想的不同。 但也無不妥,她的眉眼舒展下來,清冷中透出些舒散,夏蝶本想答應,可身體的酸乏卻在提醒著她休息,夏蝶有些疲憊,搖了搖頭:“改天吧?!?/br> 她做出的決定鮮少有人動搖。 “好吧?!?/br> 謝卻蘼說。 “沒事準備去吃飯吧,餓了嗎?” 夏蝶很例外地關心了一下他,但也能看出是極隨意的。 因為她擦干手后就頭也不回地走向自己屋里,找出干凈的衣服準備去洗澡。 蒼穹漫上了夜晚的氣息,光黯淡下來了,零星的星子露出一點尖來。 夏蝶走向院里的浴室,烏緞似的長發披在身后,隨著她走動輕輕晃動,濃墨重彩樣兒的顏色,讓人想攥在手心,勾住發尾。 謝卻蘼望著她的背影不覺地微微勾起唇角,時間太安靜了,他終于脫離掉那些被刻意擾亂過的記憶,停留在此時了,所有疑惑背后的真相,最終都會被窺見源頭。 夏蝶突然停住了腳步。 再一次讓他意外。 “傻站在干嘛?餓了去吃飯,不用等我?!?/br> 她轉過頭,弧度姣好的側臉分開黯藍的暮光,遠處天里也有一點橙色,薄薄的,可都不及近處她波光瀲滟涼涼的桃花眼。 披散的發絲又搖晃起來,夏蝶擺正自己的航線,這次真的不會再偏航,去了浴室。 謝卻蘼嘴角的弧度徹底揚起,他凝睇著她的背影。 很久很久,他終于找到了自己的jiejie。 -- 謝卻蘼在屋門前看了半天,說:“夏蝶,好吃嗎?” “???” 夏蝶嚇了一跳,猝然抬頭。 他在這看了她半天,她愣是沒發現。 光線黑暗,她也不開燈,捧著個手機懶散地盤腿坐在餐桌前的椅子里,邊看邊吃葡萄,手機屏幕五顏六色的光照在臉上,映出飽滿的嘴唇濕漉漉地沾著葡萄的汁液。 她吃葡萄的姿勢像只毛茸茸的小獸,圓潤的葡萄被拈在指尖一捏,果rou迸出來,夏蝶就連忙把唇湊過去,嘬住四溢的水汁。 “你怎么還不睡?站在這干嘛?”夏蝶說。 鐘表的指針已經偏向了十點半。 謝卻蘼盯著她,答非所問:“你不是刷過牙了嗎?怎么還吃東西?!?/br> 夏蝶睡覺前為圖方便舒適又換回了吊帶短褲,還脫掉了胸衣,吊帶大開的領口露出胸前一些旖旎的風光,硬挺的乳尖頂起了單薄的布料。她卻不知。 謝卻蘼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在她身上逡巡一遍,欣賞著這美景。 “我……我刷過牙就不能吃東西了嗎?” 夏蝶反問他:“刷完牙吃東西,總比吃東西不刷牙好吧?” “而且我也只是偶爾這樣?!?/br> 她的神色跳出冷淡之外有了一絲鮮活,巧妙地為自己辯駁,謝卻蘼在她身上看到了這個年紀本應活潑的影子,幼年時帶著他游戲的jiejie,怎么會在長大后成了這么寡淡的性格? “能?!?/br> “你吃嗎?” “不吃?!?/br> “我刷牙了?!?/br> 夏蝶不再理會他,低頭繼續玩手機。 謝卻蘼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把手里的東西抽出,扔在她前面的桌子上。 “早點睡?!?/br> “啪嗒”一聲,夏蝶再次抬起頭來,看清楚了面前的東西。 原來他剛才拿在手里長長的條狀物,是兩支葡萄味的漱口水。 夏蝶又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謝卻蘼已經進了屋里,看不見身影。 她默了一秒,才重新投入到演著嘻嘻哈哈綜藝的手機中。 可夏蝶微抿著唇,姿勢不像先前松弛。 -- 已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