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 第29節
等到了溫泉莊子,外頭天色已暮色四合。 林驚枝怕黑,莊子四周哪怕點著燈籠,也不及府中明亮,她本能往裴硯身旁靠了靠。 孔mama拿了披風給林驚枝披上:“少夫人走慢些,莊子不及府中莫要摔了?!?/br> “我知道的?!绷煮@枝扶著晴山的手,掌心汗濕,整個背脊都透著涼意。 裴硯視線頓在她略微有些蒼白的唇瓣上,他沒料到林驚枝變得如此怕黑,眼中閃過一抹猶豫。 遠遠眺望幾乎被白雪覆蓋的山林深處。 裴硯視線頓了頓,側身朝林驚枝道:“我要出去幾日,你就和孔mama還是府中侍衛留在莊子里?!?/br> “主屋耳房內池子也引了后山的溫泉水,你夜里若怕,就讓丫鬟陪同?!?/br> 他說完,轉身去里間,不一會兒換了身窄袖圓領長袍,腳上皂靴也換成了特制的,包裹著一層小羊皮不易潮濕的長靴。 林驚枝見他動作極快,應該是趕著外出。 這一路上,若不是她暈車耽誤,估計申時前就到莊子里,絕不會拖到太陽落山后。 在裴硯出門前,林驚枝忽然問:“夫君不在這幾日?!?/br> “我若是想去莊子外圍走一走,可行?” 裴硯踏出的步伐一收,驟然回頭瞧不出任何情緒的漆眸牢牢鎖在林驚枝身上。 她不閃不避,與他對望。 “除了莊子后方的山林不許去,莊子四周你若想走一走,就讓孔mama和侍衛山蒼陪同?!?/br> “我把山蒼留下?!?/br> 林驚枝聞言垂了眼眸,視線落在裴硯腰間配的長劍上,朝他盈盈福了一禮:“那夫君快去快回?!?/br> “莫要忘了妾身的紅狐皮子?!?/br> 等裴硯離去后,林驚枝先吩咐孔mama和晴山等人把莊子里能點的燈籠都點起來,用了晚膳后,讓晴山和綠云陪著,美美在耳房里泡足了一個時辰,她才暈乎乎起來。 屋里有燒地龍,還放了銀霜炭盆,晴山怕她夜里冷,還塞了一個湯婆子進衾被里頭,可到了半夜林驚枝依舊被冷醒。 等挨到天蒙蒙亮時,林驚枝就起來了。 “少夫人怎么起得這般早?”晴山一邊給林驚枝梳頭,一邊有些不解問道。 林驚枝翻著妝奩放著的簪子,她難得挑了個素凈的遞給晴山:“今日戴這個吧?!?/br> “衣裳也挑一身素凈不打眼的?!?/br> 晴山微愣:“主子,這是要出去?!?/br> “嗯?!?/br> 等林驚枝用過早膳后,侍衛山蒼已經等候在門外了。 他見林驚枝出來,趕忙上前行禮:“小的見過少夫人,不知少夫人要去何處?!?/br> 林驚枝理了理身上披風,語調淡淡:“去莊子旁的觀音寺?!?/br> 山蒼呼吸一頓,語調有些生硬:“少夫人,觀音寺到莊子一個來回至少要數個時辰?!?/br> “雪大路滑,若是少夫人不著急,不如等少主子回來后,一同去?” 林驚枝早有預料,她視線慢悠悠落在山蒼身上,唇角勾著瞧不出喜怒:“你家少主子有他的正事,我自然不能耽誤他?!?/br> “再說裴硯昨夜出門前,我也問了,能不能莊子四處走一走?!?/br> 一滴冷汗從山蒼鬢角流下,他僵直站著。 “晴山你和孔mama帶上東西,我們去觀音寺?!绷煮@枝施施然轉身,看也不看山蒼朝伺候的丫鬟婆子吩咐。 山蒼哪里敢讓少夫人單獨去觀音寺,萬一路上出了意外他就算長十個腦袋也不夠抵。 馬車從溫泉莊子出發,趕在正午前在觀音寺的山門前停下。 郁郁青翠的松林被積雪覆蓋,寒風凜冽,吹得人臉頰生疼。 林驚枝卻像感覺不到般,扶著晴山的手小心走下馬車,抬眼四望,這林間古剎寂靜無聲,高聳立于天地。 前世母親去世前,曾同她說,若是遇到無法解決的困難,就去觀音寺尋寂白居士幫助,可到死林驚枝都未曾去過。 “施主?!鄙介T前守著的小沙彌從林子里鉆出來的,身上落滿了碎雪落葉,小臉睡得紅撲撲的,一看就是在旁邊悄悄躲懶。 林驚枝瞧那小沙彌有趣,就讓晴山從荷包里掏了幾顆糖豆給他:“今日寺中可是方便?!?/br> 小沙彌吃了糖豆,不忍拒絕:“施主是要尋人,還是拜菩薩?” 林驚枝笑著道:“不拜菩薩,請問這觀音寺中可有一位寂白居士?” “你找白姨?”小沙彌把口中糖豆咬得咔嚓咔嚓響。 他上前拉著林驚枝的衣袖,悄聲道:“我師父說,昨日夜里寺廟中來了貴客,本是不接待外客的?!?/br> “但是jiejie是找白姨,我悄悄帶jiejie進山,絕不讓人發現?!?/br> 山蒼一旁聽著冷汗都下來了,四周靜得連聲鳥叫都沒有,更不見上香的散客,真要進去,也不知能不能把少夫人平安護送出來。 馬車停在觀音寺的山門外的松林下,小沙彌帶著林驚枝在極小的山道上,小心翼翼七拐八拐,穿過一片松林后,終于到了后院香客暫住的院落。 “jiejie先在廂房里休息?!?/br> “白姨今日下山給山下農家的婦人接生去了,小僧不知她何時能回?!?/br> 按照前世記憶,裴硯這一次至少得在外邊待四五日,林驚枝一點都不著急。 她笑著同小沙彌道謝,又從荷包里拿了幾顆糖豆分給他。 艷陽從高懸于天,到落到地平線以下,只留淡淡的余暉。 山蒼守在門外,急得抓耳撓腮。 林驚枝用了齋飯,趁著屋外還有淡淡光暈,就帶著孔mama和晴山在廂房外的小院里消食。 孔mama有些擔心:“少夫人,今夜不回莊子,若是郎君知曉,必定要怪罪少夫人?!?/br> 林驚枝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神色冷淡:“孔mama放心,我定會在裴硯回莊子前回去的?!?/br> “孔mama若是覺得郎君那里不好交代,mama可以和郎君如實匯報,平日我做事也未曾瞞著孔mama你?!?/br> 孔mama聞言,霎時面色煞白,膝上一軟跪了下去:“少夫人,老奴并不是這個意思?!?/br> “郎君對奴婢的要求,只要好好伺候您的起居?!?/br> “是嗎?”林驚枝唇角勾著,十分不信。 但她沒有要為難孔mama:“mama起來吧,地上寒涼,你萬一病了莊子里誰來照顧我?!?/br> 這一等,林驚枝就等到了月落烏啼時分,她在睡夢中被晴山輕輕搖醒:“少夫人,寂白居士回來了?!?/br> “少夫人可要去見一見?” 林驚枝眼睫一顫,猛地睜開了眼睛,眼角濕潤,也不知睡夢中看到了什么。 竟愣愣呆坐在榻上,無法一下從那種厚重沉郁的情緒中抽離出來。 “回來了是嗎?”林驚枝理了理微微有些凌亂的外衣,又用冰冷帕子敷了眼睛后,才起身去寂白居士住的廂房。 燭影幢幢,透著昏黃。 林驚枝一身鵝黃色繡折枝堆花小襖,同色撒花純面百褶裙,巴掌大的小臉正是最嬌艷的年紀。在她推門邁進去的瞬間,屋中有茶盞落地的聲音,十分突兀。 “殿下?”夫人沙啞如啼血般的聲音。 林驚枝一愣,抬眸望過去。 只見一身居士打扮的中年婦人,已經是淚流滿面看著她。 很快,她似乎回過神來,趕忙擦了擦眼睛:“枝姐兒嗎?” “奴婢的小主子?!?/br> 寂白站在原地根本不敢上前,她哭得撕心裂肺。 林驚枝有些愣愣地還回不過神:“母親去世前,讓我日后若遇到難處,便來找您?!?/br> “我并不知您和我母親的關系?!?/br> 寂白看了眼林驚枝身后站著的孔mama和晴山,不遠處還守著的護衛。 林驚枝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側身朝孔mama吩咐:“你們先在外頭候著?!?/br> 晴山不放心,有些猶豫。 林驚枝朝她搖了搖頭,晴山無法,只得依言退下。 “小主子,受奴婢一拜?!?/br> 林驚枝根本阻止不了,寂白已經朝她恭敬跪了下去,額心觸地,行的是大禮。 “能同我說說母親嗎?”林驚枝坐在燭燈旁看她,眼中帶著疑惑。 寂白擦了一下眼睛,陷入漫長的回憶。 “少主子,奴婢原是你的母親,也就是月氏公主殿下身旁的侍女白寂?!?/br> “當年你母親作為月氏公主與燕北皇室聯姻,中途遭遇伏擊十有八死,奴婢跌到崖底僥幸活了下來,等奴婢再尋到殿下時,殿下已經成了豫章侯府妾室,生下了小主子你?!?/br> 林驚枝有些出神聽著,她渾身一顫回過神:“所以我母親曾是月氏的公主?” 寂白點了點頭:“是,奴婢是負責照顧她身體的醫女?!?/br> “當時奴婢身份不明無法進去,就按照殿下的要求,回到了這處救我一命的觀音寺,成了居士隱姓埋名生活?!?/br> 林驚枝指尖用力,幾乎摳破掌心,她深深閉眼,從未想過她的母親還有這樣的身份。 若日后裴硯登基,那她是不是可以想辦法逃去月氏,也不知日后是福還是禍。 林驚枝緩了許久的情緒,再抬眼時她眼眸前所未有的平和:“那白姨是跟我回府,還是暫居在觀音寺?” 寂白想了想:“奴婢身份不能暴露,以免給小主子帶去災禍,小主子若有需要盡管來觀音寺尋奴婢?!?/br> 林驚枝點了點頭,她也不久留,轉身推門離開。 寂白跪在窗前,目送林驚枝背影離開后,她久久凝視月氏的方向。 第二日清晨,林驚枝準備回溫泉莊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