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服軟 第87節
那時的他只覺得迷茫。為什么別人的父親都會高興地牽起自己孩子的手。而自己的父親,卻只在他六歲那天匆匆露面,隨后再沒出現過。 哪怕主動找他,也閉門不見。 仿佛,避如蛇蝎。 那天,他們終究是沒有見到顧昀豐。 顧延州跟夏岑雨窩在附近的一處賓館,四十塊錢一天,環境衛生rou眼可見的差,周圍全是木制家具發霉的味道,蚊蟲爬行,尸體腐爛彌散。 夏岑雨絲毫不在意,坐在床上就開始打電話,對方一直掛斷,她就一直打。 到了最后,夏岑雨抓握著顧延州的肩膀,臉上的表情格外猙獰,“為什么?為什么你們姓顧的,一個兩個沒有一個好人!” “當初欺騙我的感情,說有了孩子就生下來。不管家里怎么樣,你都一定會讓我進顧家的門?!?/br> “結果呢?孩子都快上初中了,你卻另娶了其他人!你所有的誓言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為什么要騙我?你們為什么要這么對待我?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她的指甲陷進顧延州手臂的皮rou里,甚至掐出了血痕,很疼,卻比不上她在耳邊的歇斯底里:“顧延州!你能不能爭氣一點?你爸不要你了!他不要我們了!都怪你,都怪你,一切全都怪你!” 顧延州:“mama,我好疼!” “好疼?你有什么資格疼?mama的心里更疼!你知道嗎?我更疼!” 他終于被松開,是直接被甩在地上的。 夏岑雨重新坐回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打電話,結果還是一樣的,無人應答。 她將手機扔在一邊,肩膀一抖一抖地哭,哭到氣喘時,她慢慢停下,隨后拿上隨身攜帶的東西,直接走出了門。 夏岑雨只付了一天的房費,可是一天過去,到了退房時間,她還是沒回來找顧延州。賓館的經理見他年紀小,身邊連一個大人都沒有,于是報了警。 警察過來時,夏岑雨也回來了。一改那天的頹喪和暴躁,臉上春風滿面,像是得了什么開心的事情。 她向警察說明情況,隨后將顧延州一把牽走,還將一塊棒棒糖塞進他的手里,聲音溫柔得不像平日,輕哄道:“走,媽帶你回家?!?/br> 顧延州當時的身高只到夏岑雨的腰間,抬頭問她:“mama,我們去哪兒?” 夏岑雨心情很好,“去南淮。找你外婆?!?/br> 他們拿上本來就沒有多少的行李,坐上前往南淮的火車。南方的天氣比北方要溫暖濕潤,夏天的風拂在臉上,也多了幾分舒適。 顧延州很喜歡南淮的空氣,里面像是混著花香,各種不知名的花香,比北臨的空氣聞著更加芳香。 夏岑雨將他帶到一處老房子前,敲響一扇木制大門,朝屋里的人喊了聲“媽”。一個看上去約摸七十歲的女人走出來,從她手里牽過顧延州。 夏岑雨腳步匆匆,將顧延州交給他外婆,轉身就走了。 再之后,顧延州考入當地的重點初中,中考以奧林匹克大賽初中組金牌獲獎者保送到南淮大學附屬中學,跟其他同齡人一樣,慢慢走上正軌。 可夏岑雨卻再也沒出現過。 十幾年了,毫無音信和蹤跡。 ...... 再之后,就是兩年前,時顧科技創立的第二年見到顧昀豐。他的親生父親。 身為北臨時最大的老牌網絡公司,擁有全國覆蓋面最廣的網絡通信業務,在新科技和新消費習慣變更的大環境下,生意一年不如一年。 于是,顧昀豐在得知時顧科技的算法業務得到廣泛認可,突然找上門。不是尋求合作,不是談投資,而是企圖直接收購合并。 而顧昀豐給出的理由是—— 他們是親生父子,理應強強聯合,而不是互相殘殺。 結果提出的條件卻是:合并,是結局;收購,是方式。 眼前這個十幾年沒見過的,甚至稱得上是個陌生人的生父??粗樕现挥谐D炅晳T下來的假笑,找不到哪怕一絲半點的親人溫情。 仿佛不是親生父子多年后相見相認,更像是騙子商人使出最后、唯一可能獲勝的殺手锏。 企圖拿捏住他的心軟,他的渴望,以及他從未體驗過的、缺失的親情。 那天,顧延州冷笑著反問:“我們這么多年沒見,您又為何會覺得,我還會記得您這個父親?” 顧昀豐一愣,似乎也感覺到自己的行為有些突兀,于是含笑道:“兒子,我們一家人就不要再說這么見外的話。從前的事情已經過去,我們可以從現在開始好好培養感情?!?/br> 顧昀豐真是個極有耐心的商人,為了盛安,為了他花費無數心血打造的企業,屢屢多次,他守在時顧科技大廈門口,日常關懷,送禮和噓寒問暖。 又在各種親人團聚的節日里,頻繁跟顧延州打感情牌。 甚至曾經有那么一刻,顧延州覺得,自己應該是要擁有一個家了,哪怕那可能是個陷阱。 所以好幾次,他在清醒中沉淪,又在沉淪中再次清醒,神經麻痹不堪,仿佛有一只手,在深淵里緊緊地拉著他的腳,不讓他掙脫。 幾次酒醒后,顧延州凝望著手中那條小皮筋,突然感覺心臟空缺的某塊,不應該是用這種方式填滿。 在足足兩年無盡的試探和拉扯中,顧昀豐的耐心終于被磨平了。最后一次找上門時,是在半年前,顧延州冷眼看著被激怒的生父,當著他的面撕毀收購協議。 “從前沒有的東西,今后,我也不會去留戀?!鳖櫻又菪撵o如水,“顧總,我們沒有合作的機會,請回吧?!?/br> 顧昀豐氣急敗壞,食指指著他,“你跟你媽一樣不識好歹!回到我身邊不好嗎?有一個家不好嗎?逢年過節大家都跟家里人團聚,你一個人孤零零的,你可憐給誰看?” 顧延州沒回話,轉身回自己的辦公室,交代助理,“送盛安網絡的顧昀豐董事長回去?!?/br> 從那個時候起,他們本就不存在的關系徹底決裂。 盛安網絡用自己扎根多年的人脈和資源,企圖圍堵和打壓時顧科技的壯大和發展。原本談下的一個個客戶臨時反悔,談下的媒體宣傳也都敷衍了事。 唯有南淮日報的劉總肯愿意為他提供宣傳資源。 但依然無濟于事。 時顧科技在創立第二年還遭受黑客攻擊,價值高昂的服務器慘遭破壞,內部的客戶資源也險些泄露。公司差點就陷入了破產危機。 顧延州耗盡全力,最終才讓公司的發展穩穩維持住。 不料沒多久,盛安網絡那邊就傳來董事長病重的事情,胰腺癌晚期,只有幾個月的時間。 企業內部內訌四起,人人都想從顧昀豐手中分得一杯羹。于是在這個時候就有人傳出,董事長這兩年來一直前往南淮找一個私生子,似乎已經內定好了繼承人。 流言四起,顧昀豐的婚生子,也是顧延州同父異母的弟弟顧執開始視他如仇敵,總是擔心他會跟自己搶奪繼承人的位置。 而顧執生性紈绔,不學無術,本來就不在顧昀豐心中的繼承人位置上,于是矛盾越發加劇,對準時顧科技的傷害也越來越多。 甚至這次,顧執差點傷害到顧延州此生最看重的人,也是他此生唯一想拿命豁出去的家人。 誰不想要一個家? 顧延州也想要一個家。 但是二十多年來缺失的東西,他努力過,也嘗試過,最終發現那不過是海市蜃樓,做夢罷了。 最有血緣關系的人侮辱他,辱他,拋棄他。別人輕而易舉能得到的親情,他只能一次次試探,確保安全了才敢真正去投入。 這種偏執又敏感的性格持續,讓他對待愛情也是如此。 不敢讓任何人進入心里,只有經過反復驗證和試探,確定自己是真的離不開那個人,才會死心塌地,心甘情愿。 哪怕毀掉自己,耗盡一切也在所不惜。 ...... 時溪是唯一進入他心里的人。 忘了她是何時闖入自己的心里,可能是麻木不堪的靈魂,終于被一個吵吵鬧鬧的小姑娘牽引著蘇醒。 在情竇初開的年紀,似乎有那么一瞬間,品嘗到了一種不同的情愫,心臟空缺的那一塊,隱隱有了填滿的跡象。 記憶似乎回到高二那天。 他參加完國際奧林匹克競賽回來,手上攜了兩枚金牌。 正值家長會,所有人來到面前給他慶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卻發現自己連一個想分享的人都沒有。 放在其他人的家庭,或許孩子獲得國際金牌,第一時間想要分享的人,就是自己的家人。 可他從小一個人生活慣了。 放了學回家,面對只有他自己的屋子,整顆心都是空洞的。 無人分享,更無人關心。 倒是當時最喜歡跟他互懟的時溪一把搶走他的金牌,臉上興奮得連紅暈都跑出來了,“哇塞!同桌,你這么牛逼呀!這是純金的嗎?能不能咬一口?” “不能?!彼敃r冷著臉,覺得她真是幼稚,“牙會崩?!?/br> 小姑娘一雙圓圓的眼睛都瞪大了,將金牌拿起來,前后翻轉個面,仔細打量,“真厲害!要是我爸媽知道我同桌拿了國際大獎,他們肯定也超級自豪的?!?/br> 他第一次聽說這種說法,“為什么?” “因為我跟他們說,我跟我同桌關系很好呀?!?/br> 還是頭一回,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好奇和探究欲。 他上半身湊近時溪,不再跟她互懟,而是努力想尋求一個答案。 “你經常將我跟你的事,告訴你爸媽?” 小姑娘并未察覺,“對啊,雖然我經常懟你,但你人還是挺好的,所以我就將你介紹給我爸媽了?!?/br> 他拉長音“噢”了聲,“那你還挺關注我?!?/br> 時溪拿著他的金牌,左顧右盼地往教室里看去,“你家里人呢?怎么沒有人來?” 好多人問過他這個問題。 “他們很忙,所以不能來參加家長會”這句話,仿佛變成了一種慣常的答案。只要說了,別人便不會再追問,也不會再好奇。 可是那一天,他突然很想,很想從面前這個女孩身上獲得另一種答案。 “如果我說,我沒有家人呢?” 時溪將金牌遞給他,不解問:“為什么沒有?” “......” 她突然明白過來,連忙踮起腳尖將金牌給他重新戴上,“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 顧延州根本無所謂,嘴上卻故意道:“這件事只有你知道?!?/br> 明白過來這是他的秘密,時溪神色變得緊張,說話前還要左看看右看看。 確定沒人了,她才小聲道:“你別傷心,我一定會保守秘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