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路 第114節
禹州地勢偏低, 四面環山,氣候比宏景更加陰冷潮濕。這種潮濕是沒有親臨此地,所無法想象的。 禹州銀象基地的球場在一片山坳間, 因此向遠處看去, 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片冬日薄霧中。 林晚星走下大巴,呼吸間都是濕重的水氣。 男生們推搡著下車,文成業坐在最后,很自然也是最后一個下車的。 組委會人員在報到處等候,林晚星按照慣例簽到。其他學生們由金子陽帶領,熙熙攘攘往更衣室走去。 文成業走得很慢。金子陽并沒因為和文成業認識而刻意等他照顧他。 林晚星和王法站在路邊等了一會兒, 男生才拖著步子過來。他臉色還是不好,看來車上吹冷風不管用。 “暈車了嗎?”林晚星也落在后面,和大部隊隔了很遠的距離, 問男生。 文成業仍舊一言不發, 目光左右四顧, 像在忍耐著什么。 “想吐的話,可以去廁所, 更衣室附近應該就有?!蓖醴ㄌ嵝训?。 文成業明顯反胃了下,這個年齡段的男生大多很要面子,更何況還是文成業。 王法不再說什么,他和文成業走到更衣室門口, 最后說:“如果不舒服的話,就一個人在外面透透氣?!?/br> 門忽然打開。 更衣室門口擺著盒飯和幾箱礦泉水,是組委會提供的餐飲。秦敖帶頭在扛,他們搬水搬盒飯, 忙忙碌碌。 王法在更衣室里展開白板, 開始常規的賽前準備環節。 林晚星出去和組委會人員交接事宜, 回來后看了圈屋子,發現文成業果然不在。 更衣室里充斥著盒飯味,男生們剛掏出來的球鞋亂扔。加之更衣室門窗關閉,又開了空調,整個屋子很夠味。 林晚星點了圈人頭,發現付新書也不在,文成業好像還沒回來。 她于是轉頭出門找人。 天氣寒冷,禹州銀象俱樂部里也空蕩蕩的。她在更衣室和球場周圍轉了一圈,沒看到人,正當她順著路標,準備轉回更衣室時,看到了球場另一側的洗手間標識。 前方是一片小樹林,仿佛有山野間的冷霧彌漫。 “這場比賽對大家真的很重要,不管你對我有什么意見,這次都請你認真踢!” 付新書略帶狠勁兒的聲音從樹林縫隙傳來。 林晚星停住腳步。 文成業還是秉持著黑臉不說話的傳統,轉身要走。 付新書在他身后,繼續說:“你不能不聽指揮了,我們這次被淘汰,就真的沒機會晉級了?!?/br> 文成業一言不發,在擦身而過的瞬間,付新書拉住他的胳膊。 說時遲那時快,文成業一把抓住付新書腦后的頭發,微微低頭。 總之在林晚星的角度看去,文成業確實是惡狠狠地拽住了付新書的頭發,少年疼得仰頭,讓林晚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文成業嘴唇翕動,仿佛說了什么。隨后像甩垃圾似地甩開付新書。 付新書一個沒站穩,栽倒在地。 她剛想拔腿過去,身后卻有聲音跑得比她還快。 “cao你大爺文成業!” “干嘛呢你!” 秦敖和鄭飛揚的聲音驟然響起。 鄭飛揚扶起付新書,秦敖已經用力一把推開文成業。 眼看秦敖就要和文成業扭打在一起,林晚星趕忙跑過去。 她一把拉住秦敖的拳頭 秦敖怒目圓睜,很不可思議:“你他媽要勸架?”他媽的他都動手打人了,你還要偏他?” 林晚星愣了下,思考片刻,說:“理論上說,我一直希望你們自由自治,所以如果你們要打架就應該讓你們自由地打?” 秦敖怒目圓睜:“現在是研究你那教育理念的時候嗎?” “想清楚一些事情還是有用的,比如你看,文成業對付新書動手,那么還手的應該是付新書,這才合理……” 就這么打岔的當口,文成業頭也不回走了。 秦敖對著文成業的背影吵吵嚷嚷,林晚星松開了他。 “我他媽早看出你偏文狗了?!?/br> “這廢物都打人了,你也不管他!” “可是我平等地不管你們每個人啊?!绷滞硇怯闷胶偷恼Z氣寬慰秦敖。她說完,又轉頭去看付新書。 少年的臉蒼白,整張臉都皺著。 林晚星:“你慢慢活動一下,看看身體有沒有問題?” 付新書還是像沉浸在驚懼之中,始終無法回神。 秦敖見狀,整個人都快氣炸。 鄭飛揚也極度不爽:“文成業這逼什么意思,幾天不來訓練也就算了,踢個比賽搞得全世界都欠他丫的是吧!” “算了?!本驮谶@時,付新書虛弱的聲音響起。 他兀自強撐精神,在地上跳了跳,說:“還是好好比賽吧?!?/br> 天氣濕冷,周遭寂靜,似乎還能聽到球場上的哨音和跑動聲。 林晚星知道秦敖包括付新書,他們都很難受。 他們好不容易有無比遠大的夢想和目標,想認真做很多事情,卻驟然發現,很多事情也不是他們想怎樣就能怎樣的。 所以他們憤怒、難過、想發泄,想改變文成業,可什么也做不了。 林晚星和學生們一起回更衣室。 推開更衣室的門,文成業不在里面。 付新書衣服有點臟,頭發亂糟糟,臉色也不好。 更衣室里的其他學生們見此情景,很自然猜到是他們在外面又發生了一些事情。 其他男生們把秦敖圍住,問東問西。 秦敖直接把文成業對付新書動手的事情和其他學生們說了。 “艸,文狗憑什么這么囂張?” “老付他是不是針對你,上次也是比賽前搞事!” 大家瞬間群情激奮。 金子陽發揮了帶隊老師的作用,在一旁勸同學們以大局為重,團結起來。 林晚星對此習以為常,不管他們,而是坐到王法身邊。 王法在很多時候都非常安靜。 就算在現在嘈雜的更衣室里,無論周圍多吵鬧,他都好像身處一片獨立空間,可以不為所動。 正好組委會又來發了兩箱水,學生們都圍著秦敖聲討文成業,無人在意。 王法很自然地站起來去搬水,林晚星也跟著出去。 屋外還是薄霧籠罩,遠處的山丘泛著冬日的土黃色,深吸一口山間的空氣,都有透心的涼意。 更衣室的門關上,四周霎時靜下,林晚星站在王法身邊,忽然也覺得平靜。 “打架了?”王法扯開包裝袋,從里面抽出瓶礦泉水遞給她。 林晚星把付新書之前和她的談話,以及他和文成業的爭執,給王法低聲復述了一遍。 “恩?!?/br> 王法聽完,做總結陳詞,用詞非常簡練干凈。 林晚星用力點頭,希冀般地看著王法。 可她等了半天,王法也沒有什么別的說法。 林晚星吐了口氣,裊裊白霧從她鼻息間輕輕飄散。男生們吵鬧和痛罵文狗的聲音,正從更衣室門后傳來。 雖然付新書說了很多,但林晚星很清楚問題并不只在這里。 就像陳衛東為什么走? 他說是因為體育生其他項目沖突,但誰都知道,這是個借口罷了。 本質還是因為他們實力不夠,輸了比賽,為了緩解輸球的痛苦,大家開始互相責怪,有了嫌隙和摩擦。 這種嫌隙和摩擦是團隊合作項目固有的,文成業的存在,可能只是給了其他人更充分的“我們贏不了”的理由。 山野間霧氣飄搖,或許她說些話,管管文成業,能讓文成業暫時“聽話”,讓大家齊心協力。 但就算做到這些,她也沒辦法達成他們真正想要的東西贏下比賽。 有這種顛覆魔力的人,恐怕只有王法。 王法大概也很清楚她在想什么,他靠在更衣室外的墻上,雙手抱臂,很閑適地看向遠處霧氣繚繞的山。 “教練有什么指示嗎?”她問王法。 “其實沒有?!蓖醴ǖ故呛芨纱?,也并不是在逗她。 “大家想要的都是勝利,就算是文成業,也想贏的吧?”林晚星說。 “小林老師不一直認為,對于足球來說,有東西超越勝利?”王法反問。 “你怎么和文成業一樣啊?!绷滞硇菬o奈地笑了下,“我就是想出一道比較搞腦子的寒假作業而已,不代表我持什么確定觀點啊?!?/br> “真的嗎?”王法轉頭看她,青年人淺淡的眼眸里有幽黑深意,“那你就當,是我想看看,有沒有那樣的東西吧?!彼f。 午后,山野間的薄霧消散一些。 可天氣還是很冷,空氣濕冷沉重,學生們穿著長袖長褲又覺得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