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表姑娘(重生) 第113節
她瞇了瞇眼睛,面無表情地將字條捏的粉碎。 是林氏的反撲?還是成氏圖謀不軌的炫耀? “大姑娘,老爺還在里頭等著你給他拜壽呢!康哥兒和婉姐兒早到了,倒是你這樣沉穩的性子,怎么偏就今日貪玩來遲了?” 成氏笑吟吟地走進來,話里藏針。 “是嗎?既然成姨娘這般好心提醒,那就勞動您費些腳程,替我帶路去尋我父親吧?!?/br> 見那小丫頭正眼都不曾瞧她,語氣卻熟稔地如同在吩咐一個丫鬟似的,成氏險些要壓抑不住自己的脾氣。想到這些時日在外頭受的苦和即將發生的事情,她才生生咽下了這口氣,隱而不發。 “大姑娘且跟我來?!?/br> 正堂內,晏樊高坐于主座的雕花椅上,正撫須聽著下首的一雙兒女說吉祥話,氣氛很是和樂融融。 “老爺,大姑娘回來了?!?/br> 屋內便驟然一靜,打量的目光齊刷刷地朝她撲來。 晏安寧眉眼不動,儀態恭敬地向上首的父親行禮道賀,絲毫不理會旁人的竊竊私語。 宋鎮表情復雜地望著款曲盈盈的嬌影。 月余不見,她身量似乎更為纖細修長了些,淺綠的襦裙規規整整,俯身行禮時的微微晃蕩襯得那腰肢楊柳般的惹人注意。 精致的眉眼,如玉的長頸,削薄的柔肩,簡直令人難以移開視線。 如此美人,可惜陰差陽錯未能入懷。性子上縱有千般不好,見了這嬌媚顏色,也總讓人心頭動容,生出些別樣滋味兒來。 被放肆打量的人尚未作出反應,一旁珠光寶氣的晏婉寧先沉了臉色,卻是未敢直接發作。 無他,前些時日她慫恿著宋鎮做買賣,結果卻半點便宜沒能占上,若非他們手里并未積貨,而是靠著商船立身,只怕今日無論她如何放低身段哀求,宋鎮都萬萬不會以晏家女婿的身份上門來給晏樊賀壽。 越想便越恨,一恨那無名男子奪去她傍身的嫁妝,二恨朝廷消息含糊,令人混淆受騙。偏這兩者皆是遙遙天邊物,唯獨舊恨立于眼前,礙眼得讓人難以忽視。 她知宋鎮是多么看重利益的人,可就是這樣的人,當日卻看中了身無長物的晏安寧……表面瞧像是認為她是喪婦長女好拿捏,實則還不是瞧中了她那張面皮! 便如此刻,她這位正妻便立在他身側,他竟還那般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她! “幾日不見,長姐似乎又清減了許多……”晏婉寧語氣憂慮,仿佛真在關切她似的:“身為女子在外頭拋頭露面實在是不像話,且生意上的事這些時日也未能有什么進展,依meimei之見,你還是早些收收心,求父親替你許一門親事,在家等著發嫁便是?!?/br> 說這話時,晏婉寧似不經意地撫了撫鬢上成色上好的碧玉簪。有心之人自可看出,那是她嫁去宋家后宋鎮贈與的物什。 一旁安靜給晏樊奉茶的成氏便不動聲色地拿帕子印了印嘴角,掩去隱秘的笑意。 要說宋家這門親事其實她算不上滿意——當過外室的人,總是想爭一爭名分。婉兒嫁去宋家當繼室,雖也是正妻,可年節里見了宋家原配夫人的牌位,卻是要執妾禮的,平白就矮了一個死人一頭,這不禁令她聯想到了自己的經歷。 且宋家門庭復雜,宋家長子比婉兒年紀還大,她心疼女兒,當日根本就沒往這方面想,只覺得宋家是個火坑,甚至還用這事故意惡心過遠在京城的晏安寧。 可如今再看,她的婉兒竟這般能耐,聽聞當真是將宋家夫人的威儀立起來了,連那閣老家的嫡女都在她跟前折了面子,成氏聽時只覺得又驚又喜,再不挑什么不足之處。 尤其是,這門親事還是婉兒從晏安寧手中搶過來的……那小賤人從來無利不起早,當日卻乖乖地準備發嫁,可見是極中意的。 晏安寧自然聽得出她是在故意刺激自己,只是她心中對此事并無嫉恨,又如何會中招? 她只覺得可笑。 一些女子的劣根性便在于此——從前瞧不過眼的東西,旁人經了手,竟就生出些千好萬好的錯覺來。 而她想要的東西,從不來源于旁人的評價。一雙眼睛生在前頭,自該自己去瞧,自己去看,繼而一往無前,絕不拾人牙慧。 晏婉寧沒看到對方被激怒的樣子,正有些失望,卻聽那人溫和地開口:“沒什么進展?那也總比康弟前前后后賠了幾萬兩銀子要好吧?照二妹的說法,康弟這樣的能耐,也該安安分分留在家中,準備娶一個能干的媳婦進門,好替他cao持一二?!?/br> 聞言,頭戴玉冠,意氣風發的少年人面上笑容一僵,一側手掌緊握成拳。 漳城之事是他平生最難堪的回憶,今日赴宴的賓客無人敢掛在嘴邊,唯有晏安寧…… 他余光瞥了一眼上首耷拉著眼皮,似乎對針鋒相對的局面毫無察覺的父親,心下稍定。 縱然在漳城吃了敗仗,但父親心中最屬意的接班人還是他,若非如此,他娘也無法這么快便從莊子上回府。他心知肚明,今日壽宴上的一切,都是為了給他做面子。 “便是大魏最驍勇的將軍,也難以保證長勝,行商之事,又豈能次次都占盡上風?”他反唇相譏,“若不是小弟在后托底,長姐此次不也會損失慘重么?父親常教導我們做人要謙虛,長姐可不要因一時沒爭過我反倒算是占了便宜在此處逞口舌之快,不免傷了一家人的和氣?!?/br> 晏安寧眉梢一挑,心中冷笑不已。 自恃得了晏樊支持,便連賠了本錢都說成勇武之舉,她倒從來不知,做生意是靠莽勁兒的! “康弟怕是想岔了,我何曾與你相爭?我……” “安寧!” 著萬壽葫蘆袍子的壽星忽地低喝了一聲,繼而淡聲道:“你隨我來書房,為父有話要同你交代?!?/br> 他面色看不出喜怒,晏安寧想了想,抬步跟著他去了書房,留下晏康母子三人面面相覷。 “康哥兒……”成氏似有些不放心。 晏康卻攏了攏眉心,低聲道:“把心放進肚子里便是!” 父親打定了主意,便很少有人能改變。今日成氏和晏婉寧既然都被晏家下人歡歡喜喜地迎進了門,便不會有什么差錯。 唯有一旁負手而立的宋鎮目光微微閃爍,多看了那離去的背影一眼。 是么? 書房中。 一進門,晏樊的面色就沉了下來:“你方才想說什么?要說你施計騙了康哥兒,他手中的銀錢都被賺去了么?” 少女微微睜大了眼睛,有片刻的震驚。 但很快,她就恢復了鎮定。 若無手段,晏樊也不會在江州府一帶屹立不倒這么些年。被他識破,也是情理之中。 “當日父親應允我前往漳城打理生意,不是默認了我能同晏康一較高下么?如今父親這般詰問,倒讓女兒費解,但請父親明示?!?/br> 晏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這個長女,繼承了江氏的美貌,也繼承了她的聰明才干。與她相比,他悉心帶在身邊養大的晏康就如同朽木一般不堪打琢。 今日的宴會,她一路走來看來,豈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如今這般,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希冀他能改主意罷了。 心中的愧疚幾乎將他打翻在地,然而他不能。 情形如此,若是幾度反口猶豫不決,只怕反倒是害了她。 于是冷下心腸:“為父已決議將家里的生意都交到你弟弟手上,今日賓客眾多,你不可再說出那些混賬話來駁他的面子!” 晏安寧覺得荒謬。 “父親既然早有主意,那晏康在我手中損兵折將之時,您為何不出面阻攔?” “他是晏家未來的家主,一帆風順于他而言亦不是什么好事,經此磨難,他日后行事自會更加謹慎小心?!?/br> “這么說,您是將我看做晏康的磨刀石了?” 中年男子微微別開臉,沉聲言:“你meimei說的沒錯,你年歲已經不小了,該好生一門親事才是,不該將心思放在無益的事情上?!?/br> 這話好似將少女徹底擊潰,她蔑笑一聲,看向他的眸中有數不清的失望:“雖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但為人父母,您也太偏心了!如今我云英未嫁,是孰之過,父親心中莫非沒有一本賬嗎?” 說罷,便怒氣沖沖地推開門拂袖而去。 待她走后,晏樊一個趔趄,險些跌坐在地。 心腹管事眼疾手快地從暗處走出扶住了他,嘆息道:“老爺,您這又是何苦?為何不將事情據實相告?倒惹得大姑娘心里記恨您?!?/br> 就在幾日前,晏樊出門赴宴,在宴席上無意中聽聞有人買通了地下坊市的幫閑,準備對晏安寧下手。 他悚然不已,多方打聽才使手段抓住了下令的頭目,對方似乎也只是受利益驅使,沒怎么吃苦頭便吐露了實情——竟是京城那頭的貴人下的令。那人身上有一塊金腰牌,是敕造之物,非宗室皇親不可得。 晏樊哪里還能不明白呢:安寧不過是寄居陽安侯府的一位表姑娘,能開罪死的天潢貴胄,除了那位搶了她未婚夫婿的公主,又有誰呢? 他怒火中燒,卻知以一介商賈之身難以抗衡,唯一可行之道,便是躲去死劫,再讓安寧低調度日——他的女兒手段容貌都是上上之選,將來若是能嫁個手持兵權的武官,倒就不必再畏懼一位出嫁的公主。 如此一來,先前那番打算便只能全作空了。 但晏樊也不是好相與的脾性,他捏著扶手的手掌寸寸縮緊,冷笑道:“那混賬從我手中騙了許多銀錢過去,卻那般辜負我晏家的掌上明珠,如今攀了高枝還得隴望蜀,為我兒惹來這樣的劫禍,假以時日,定要讓豎子連本帶利地吐出來!” 這些年他對京城的事并非沒有關注,甚至于顧昀一早便給他送過拜帖,道不日將迎娶安寧為妻。他心中又驚又喜,為顧昀打點座師同窗出了不少銀子,卻不料養出了一匹中山狼…… 他從不忍氣吞聲,待他與京城那邊搭上線,縱然要花費重金,也定要給那混賬苦頭吃!好讓他知曉,莫以為尚了公主便可青云直上,仕途無憂! 管事聲聲應和,心中微有感慨:家主素來重利,卻偏偏在大姑娘的事情上屢次破例,幾乎算不計較得失,只可惜父女隔閡已久,家主也看重面子,又有成姨娘一房人在中間橫亙著,彼此怨懟難解,倒是一憾事。 “走罷,今日最重要的事,尚未功成?!?/br> 晏樊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目中已恢復平靜漠然。 廳堂中,晏康見晏安寧怒氣沖沖地折返,與成氏對視一眼,眉目中便多了一抹隱晦的得意。 “都去迎賓樓,我有事要宣布?!钡厮ο乱痪湓?,晏樊便徑直離開。 聽得這一句,成氏等人更是心間狂喜。 看來是他們贏了! 成氏多了幾條細紋的面孔上更是閃過一絲怨毒:這小賤人自打一回府便沒個消停時候,恨不得將她們母子三人都拉下十八層地獄,她也由此被莊子上那些捧高踩低的仆婦作踐了好一陣子…… 好在,她肚子比江氏爭氣,生下了晏家唯一的男丁,到如今哪怕老爺心里同她有了隔閡,到底還會看在康哥兒的面子上讓她回府,她養出來的婉姐兒也嫁了個積富之家做正房太太,比這被退婚也爭不到家產的小賤人不知好上多少! 至此,成氏只覺得心頭揚眉吐氣,腰桿子前所未有的硬。 宋鎮則用一種憐憫的目光打量著抿著唇緊跟上去,并未多看他們一眼的少女。 縱使遇此絕境,身姿卻筆直得如同荒原上的樺樹,偏生了一張柔美明媚的面孔,如同坊間小調里誤入凡間靈力全無的仙子,難免讓人生出褻瀆之意。 他心頭暗暗思忖:這姑娘生得美貌,脾氣卻硬了些,如今在家里被壓得抬不起頭,若是肯在他跟前服軟,他倒是可以考慮大發慈悲地迎她入府為良妾…… 迎賓樓是晏府的花廳,內設一座戲臺子,每逢宴請賓客,此處便是鑼鼓喧天,鏗鏘不休。 江州府民風開放,對男女大防的禁忌遠不如京城森嚴,故而今日晏樊壽辰,此處便分東西設男女坐席,一道品鑒這妙音班的戲曲。 列座上首的是江州府知府竇遼的夫人吳氏,她穿了件大紅妝花褙子,頭戴赤金鑲祖母綠的大花,面色紅潤,風采熠熠。 此刻吳氏正被人眾星拱月似的圍著說笑,右手邊的那位婦人,正是當日晏安寧“大婚”時為她凈面的吳大太太。 見晏家諸人來了,吳大太太手里的湘妃扇略停了停,附耳對吳氏道了幾句,后者探究的目光便打了過來。 晏婉寧注意到了這一點,臉上就多了幾分心虛。 旁的人不清楚那日出嫁的究竟是晏家哪位姑娘,可這位吳大太太卻是一清二楚的。她是全福人,在江州府因著和知府大人的姻親關系素有盛名,晏婉寧當日下手,也未敢蒙騙她,而是待蒙上了蓋頭才偷梁換柱的。 晏樊看到吳氏,表情亦有些意外。 他與竇遼并沒有什么過深的交情,倒是與上一任的知府來往密切。當時竇遼上任,還特意給了他這等商賈下馬威,不過歷朝歷代的商者在朝廷官員面前都得矮上一頭,他也習以為常,放低了姿態一段時間,也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