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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表姑娘(重生) 第98節

    她家的女兒都是高嫁,說出去讓人面子上有光??伤鳛槟赣H,卻是絕無可能讓女兒嫁去這樣的人家的。只可憐這姐兒自幼喪母,在一家之長的父親面前沒個說話的人,如今也只好將苦頭都往肚子里咽了。

    心思流轉間忽見一明眸皓齒的姑娘領著一位抱著七八個匣子的婢女進來,瞧那姑娘眉眼間與新嫁娘有幾分相似,頓時就明白了過來——這大抵就是先前名動江陵城的晏家二姑娘了。

    “jiejie,您今日可真漂亮!”晏婉寧一面眉眼柔和地指使著婢女將匣子擺在桌上,一面笑嘻嘻地開口,言語做派之間,竟像真心祝福同父異母的嫡姐出嫁似的。

    吳大太太心頭暗暗稱奇。

    外頭早有傳言說這兩姐妹不和,前些時日這晏二姑娘出了些丑聞,也有人說是晏家大姑娘故意揭穿的,怎么眼下看來,倒全然不像是那回事兒了?

    晏婉寧明顯能察覺到,她進門時,穿著大紅嫁衣,一臉含羞帶怯地同吳大太太說話的晏安寧神色明顯僵了僵。

    她的神色愈發柔和,靜靜地看著晏安寧那從來對她牙尖嘴利的婢女一臉戒備地打開她送來的錦匣,在瞧見里頭時十數枚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時表情也怔住了。

    便見隨意一瞥的晏安寧神色似乎也變得微微有些動容起來,表情復雜地看了她一眼,溫聲對吳大太太道:“……左右還沒到接親的時辰,便勞您先去廂房吃盞茶,我同我meimei還有幾句話想說?!?/br>
    吳大太太笑應了一聲,走前興味地打量了一眼笑靨如花的晏婉寧——這晏二姑娘是同嚴家定的親,嫁的是白面青衫少年郎,今日這一出姊妹情深,也不知真是油然而生,還是存了些別的心思。人家內宅里的家事,吳大太太無心多問,也不想平白受什么牽連。

    踏出檻后仰頭見天邊有細雨灑落,心間不免微微一頓。

    這晏宋兩家花大價錢緊趕慢趕定下來的良辰吉日,怎么竟下起雨來了?

    看這樣子,晏家大姑娘嫁過去,日后又多了個不痛不癢卻讓人膈應的把柄。

    兀自搖了搖頭,由婢女扶著往廂房去了——她到底也只是個全福人,并不是晏家的親眷,心間嗟嘆兩聲為那可憐的姑娘鳴不平,也就算是善意了。

    “二妹怎么想起來給我送賀禮?”目送吳大太太的身影遠去,那一襲火紅嫁衣的姑娘悠悠開口詢問。

    “長姐與我是親姐妹,如今我也到了適嫁的年紀,等日后出了閣,恐怕還得咱們姐妹相互扶持才是?!彼倚镊偕喜逯r艷的珠翠,低頭時抿著唇神色似有悵然,“我知長姐心中有嫌隙,可往日之事不可追,說到底那些是先夫人同我姨娘之間的恩怨,但我們,畢竟是骨rou血親……出嫁后不比在家中,還望長姐,萬事珍重?!?/br>
    低眉垂眼的小女兒姿態,被晏婉寧做出來顯得毫無違和。

    一番言語似是觸動了晏安寧的心緒,反而聽她冷笑道:“你與我不同,你還有個一母同胞的弟弟呢。若不是他,這門親事也不會落到我的頭上!”

    晏婉寧卻猛地抬起頭:“可是,長姐對宋家不是很滿意嗎?”

    見那一雙琉璃眸子微微一頓,晏婉寧袖口下緊攥著的手終于松了松,下定決心似的垂下了眼:“長姐,我也是才知道,你與我,哪里又有什么分別呢?對康兒來說,我們都只不過是他能利用的jiejie罷了?!?/br>
    這說辭落在對面的人耳中,讓其十分意外:“你……”

    “我不知jiejie你甘不甘心,可我,卻是不愿這一輩子都為旁人做嫁衣的。這晏家,難道一定得是男子的嗎?”

    姐弟鬩墻的戲碼,晏婉寧有十足的把握能打動她。果不其然,那粉面朱唇的姑娘一聽眼睛就亮了起來,卻要佯裝鎮定:“難不成,你有什么打算?”

    “……還請長姐去內室一談?!?/br>
    一盞茶過后。

    被留在屏風后頭的馮穗狐疑地瞇了瞇眼睛,正要抬腳往靜悄悄的內室走,卻聽背后傳來微微的破空聲,她猛地回頭,那偷襲之人卻正好用手刀擊在她的肩胛處,她瞪大了眼睛,下一瞬便白眼一翻,軟軟地倒了下來。

    翠兒大松一口氣,心道:袁mama這老婆子的手段還真好使,大姑娘身邊這位馮姑娘據說可是能以一敵二的身手,竟然就讓她用一個xue道輕松解決了……

    袁mama拿著兩張帕子從內室出來,笑瞇瞇地低聲問晏婉寧:“……不知里頭的兩個,姑娘打算怎么處理?”

    晏婉寧瞇了瞇眼睛,翦水雙瞳被窗欞外投下的樹影搖得忽明忽暗,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我記得,袁mama您是不是認識金水巷的人?”

    聞言,翠兒都嚇得愣住了:“姑娘……”

    金水巷是江陵城有名的煙花之地,縱然大姑娘再怎么不得老爺歡心,可若是老爺知道她們干出了這樣的事,定然會勃然大怒的!

    晏婉寧卻不理會她,只靜靜地看著袁mama,等著她答復。

    她那弟弟愚蠢,只以為她是嬌滴滴的未嫁女,卻不知一番算計正中晏安寧下懷。而她走出了這一步,卻不能讓晏安寧好過。否則,豈不是前腳她剛走,后腳她便能順理成章地撿了她的漏?

    既然當日她敢在江陵城散布風言風語,將她娘的身世鬧得人盡皆知,那她也要讓她嘗一嘗,被迫流落風塵身敗名裂的滋味。到那時,也不知這位高高在上的長姐,是否還會對煙花之地出身的人那般嗤之以鼻?

    袁mama望著那張溫婉柔和的面龐上陰鷙又狠毒的神情,卻是連眼風都沒有動一下:“姑娘想得周全。等事情出了,便道是大姑娘嬌氣任性自個兒逃了婚,咱們這一出,不過是為了家里的名聲著想罷了……放心罷,這事便交由老奴去辦?!?/br>
    晏婉寧的眸子便亮了起來,欣賞地看了她一眼。

    這個袁mama,倒還真是十分得用又機靈。

    ……

    濕漉漉的青石板道上傳來轎子嘎吱嘎吱的響動,翠兒站在門檻邊上,一臉憂心忡忡地望著漸漸遠去的青篷軟轎?;厣硪娔悄懘蟀鞂㈥碳业粘龉媚锼腿チ私鹚锏脑琺ama抄著手看著她,心間沒來由地打了個突。

    袁mama只伸手拍去了她肩頭的浮灰,要笑不笑的樣子:“翠兒姑娘親眼瞧著了,可趕緊回去同二姑娘復命去罷。若是誤了吉時,便不好了?!?/br>
    到此刻,翠兒的心其實都還有些浮浮沉沉,不太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這一步。

    但她從來膽小慣了,只知聽命行事,聞言也只得匆匆點了頭——東苑里有被她們買通的下人,但要想瞞過吳大太太和老爺的眼睛,還是需要些謹慎小心的,容不得差錯。

    ……

    轉眼間就到了宋家來接親的時辰。

    吹吹打打的鑼鼓嗩吶聲漫天遍野,朱紅的繡球將門前的兩座石獅子都襯得面目親善,噼噼啪啪的爆竹聲中,迎親隊伍來了。

    晨起的一場小雨將滿城的青石路蒙上了一層暗色,但好在到了出嫁的時辰,天邊微有霽色,雨勢亦停了下來。抬著喜轎的轎夫們小心翼翼地停在了晏家正門前,等著宋家來迎親的人依照著禮數過了晏家人的盤問進門接人。

    宋家來的人顯是宋鎮的心腹,陰謀詭譎的內宅并未在此刻顯露分毫,倒更像是雙方都樂見其成的好親事,走了個過場便輕輕松松地進了門,撒了許多的賞錢。

    一頂小轎停在晏府一里之外,遙聽這熱鬧喧闐的景兒,卻是紋絲不動。

    晏康一身簇新錦袍,穩穩地背著新嫁娘出門,耳邊的呼吸比起周圍的喧囂似乎太過安靜了些。他頓了頓腳,不由客氣地道:“……日后長姐若有什么需要,隨時修書一封告知便是?!?/br>
    背上的人并沒有什么反應。

    晏康沒等到回話,也并不失望。

    他只用扮演好旁人眼中盡職盡責的晏家宗子便是,這句話出口,便是彰顯他的容人之量。晏安寧若是氣惱他,他也可以理解。

    照他這位嫡姐的聰明勁兒,定然是早就想明白了那日與宋員外的偶遇是他悉心營造的局面,只是后來容不得她拒絕,便將錯就錯地應下了,但心里的不甘,定是難以言書的。

    比起那人料想中的百般怨恨,晏康卻覺得腳下的步子輕快極了。

    今日一過,他心間那口大石也算是能放下了。這富貴榮華的家業,到底是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面上,卻是一副動容感慨的神情,翩翩少年郎微微紅著眼睛將jiejie珍而重之地抱入花轎,惹得圍觀的百姓一陣唏噓。

    期間,蒙著蓋頭的新嫁娘始終一言不發,連蓋頭上的纓穗,都沒有錯亂分毫。

    倒是功成身退的吳大太太,此刻握著婢女的手,神情微微有些異樣。

    她怎么冷眼瞧著,那小姑娘身形好像是矮了一些?莫非是因為彎了腰的緣故?

    掃了一眼方才在東苑瞧見的兩個端水丫鬟,到底是放下了疑慮——眾目睽睽之下,又能有什么差錯呢,應是她多想了。

    待得宋家來迎親的人將新婦的轎子往碼頭帶,十里紅海便也遙遙緩慢地跟著流遠,耳根于是漸漸清凈下來,晏家的正門也開始只出不進,便是要到眾賓開宴的時辰了。

    騎著高頭大馬,眼含熱淚地將jiejie送上了去往漳城的船的晏康眉梢含喜地折返,在一片齊整的“少主”聲中昂首闊步地進了紅籠高掛的正門,細賞這一派喜慶極樂之景。

    余光卻瞥見街角閃過一個身影,瞧著卻像是他那長姐身邊服侍的婢女。

    晏康微微蹙了蹙眉,但很快就釋然。

    到底是女子,知道自己要嫁入虎狼窩里去了,還有閑心給珍重的丫鬟一個好前程,殊不知如此實在是婦人之仁,猶如自斷雙腿雙臂一般任人宰割。

    他搖了搖頭,不再理會,意氣風發地同眾賓高談闊論了起來,只是心頭卻隱隱有些不滿。

    這樣的關頭,他那二姐也不知是去哪里了,不知做面上功夫,倒叫外人看笑話。

    當下便朝一個婢女招了招手:“去問問二姑娘在做什么?今日嚴家的人也來了,怎能自個兒一個人悶在屋子里?”

    哪知那婢女卻訕笑了一聲:“爺,二姑娘吩咐過,今日誰也不許打擾她,她心里不樂意呢?!?/br>
    晏康就蹙了蹙眉頭:“有甚好不樂意的?”又不是什么天上有地下無的好親事,也值得她拈酸吃醋?

    “姑娘說,老爺給大姑娘這嫁妝,委實也太豐盛了些……”婢女一臉為難地低聲道。

    “真是小家子氣?!?/br>
    晏康嘀咕了一聲,卻暗自放下心來。

    宋家的聘禮不俗,晏家的十里紅妝也算不得什么,他心里知道,那些最值錢的鋪子沒落在晏安寧手里就夠了。若是留著她一直在家里攪和,他才不知道要損失多少呢。

    但他這二姐從來都是最看不得晏安寧好的,晏康素來也知她這小脾性,于是也不再多說,擺擺手讓人走了。

    *

    到了戊時,月色愈發明朗起來。

    熱鬧了一天的晏家漸漸變得寂靜起來,晏樊在席間喝了幾杯酒,獨自背著手走在鋪成了一片銀海的石子路上。

    活到如今年歲,倒是頭一次送女出嫁,心間一時也是感慨頗多。

    卻聽月門那頭忽地傳來窸窸窣窣一陣聲響,隨之而來的是幾人有些凌亂的腳步聲,他微微駐足,皺眉望了過去:“什么人?”

    大喜的日子,他不愿意發脾氣,卻也容不得這個時辰還有下人在外頭亂跑。

    月色那樣的皎潔,晏樊一眼就認出了神色倉皇的人,面上的神情立刻就變得震驚了起來。

    “你……你怎會在此處?”

    眼前的人,不是他那本該坐在去往漳城的船上的大女兒,又是誰?

    卻見那明眸善睞的年輕姑娘扁了扁嘴,還沒說話,她身側一瘸一拐的婢女就先小跑著到他面前跪了下來,聲淚俱下地哭訴道:“老爺,您可要為我們姑娘做主啊……”

    晏樊滿腔的怒氣瞬時變得無所適從起來,凝眉打量了大女兒一眼,這才注意到她從來雪一樣的臉頰不知是在哪里沾染上了些灰塵,瞧上去有些狼狽,便沉聲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老爺,二姑娘用香迷暈了姑娘和奴婢,替我家姑娘嫁去了漳城……不僅如此,她還讓人將我們送到了金水巷發賣,若不是姑娘的護衛機靈,及時趕到,姑娘就要被二姑娘害死了……”小丫鬟嗚嗚地哭了起來,聲音卻在寂靜的夜色里如驚雷般炸響在晏樊的耳旁,讓他有些回不過神來。

    好好的,婉寧那丫頭怎么會想起來鬧這么一出?

    他本能地不愿相信自小疼愛如掌上明珠的女兒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可今日確實一整日都沒有瞧見晏婉寧的身影……

    晏樊沉了面色,揚聲命人去尋晏婉寧。很快下人去而復返,道二姑娘此刻并不在西苑,連貼身伺候的婢女們,也俱都不知所蹤。

    只帶來了一位腿抖得如同篩糠一般的吳mama。

    “說,二姑娘去哪里了?”

    吳mama一臉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低聲道:“奴婢只知道二姑娘先前帶著人去看了大姑娘,后來,便再也沒瞧見人影了……”

    晏樊一看見吳mama那看著晏安寧如見鬼了一般的神情,心間頓時了然了。

    這混賬東西。

    自個兒放著那么好的親事不嫁,做什么非要覺得她jiejie的東西是最好的?

    宋家的親事,在晏樊這個生意人眼里自然是好親事??扇f事也分人,在他看來,大女兒聰慧冷靜,又極有主張,宋家這樣的牌面,在她手里才有可能變廢為寶,從宋鎮口中虎口奪食。

    但若是那只知道吟詩弄月,爭些頭花簪子的小女兒……恐怕最后除了一個正室夫人的名頭,什么也落不下。

    晏樊不由一陣頭痛,沒好氣地下令:“去把二姑娘追回來!”

    但心里已經是嗟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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