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Ch3-琴絲之約
§ 從那一天開始,森琴便開始以圣韻師的身份,時常往來于大森林與醫療所之間。民間開始流傳一則流浪圣韻師的故事,說那人外表兼具美貌與帥氣,圣詠的施術方式獨樹一格,而如今正與海韻一同,在邊境的醫療所提供醫療服務。 傳言在民間散播得極快,有人說森琴是奇族的王子,但在醫俠的義舉之下被感化,從此成為熱心助人的圣韻師。有人說海韻雖是外表看來年紀輕輕,圣魔藥學的造詣,卻已深獲藥師學會肯定,也是因為他其實是半個奇族,活過了比誰都長的時光,才顯得博學多聞。 這些古怪的傳言,平日來醫療所說長論短的病患,總能給海韻與森琴好好講上一段。而似乎每傳過一人,傳說就能再更加油添醋一些。于是這些故事每經過一次改版,海韻與森琴兩人的地位便越發水漲船高起來。 今日下午的最后一位傷患,是在維修邊境戰爭當中受損的裝備時,被火燙的鐵鎚敲到手的鐵匠。他興趣盎然地望著面帶微笑,優雅地演奏著四弦琴的森琴,一面煞有其事地問道:「森琴先生,你不會真的就是奇族的王吧?」 「哈,幾日前還是王子,現在竟然就已經成王了嗎?」格莉德眉眼間妙趣橫生地說,「森琴先生,真是這樣嗎?」 「并非如此,奇族之王,另有其人?!股僖膊槐苷?,直爽地回答道。 「那么……您真是奇族的王子嗎?」 「若有了子嗣,便算是有王子了?」森琴歪著頭喃喃道:「大森林之主,膝下子嗣,算得是王子嗎?」 「咦?這樣俺可聽糊涂了,唉唷唷唷痛痛痛痛!」 一面聽著兩人一來一往地說著些渾話,海韻木然地望著那東家長西家短的鐵匠,繃帶狠狠一扎,痛得他哇哇大叫。 「我看你有精神得很嘛,怎么?這一輪問下來,打賭贏了沒有?」 「嘿嘿……」那鐵匠吃痛地對受傷的左手吁了幾口氣,聽見海韻的問話,紅著臉搔了搔后腦杓,「是……小贏了一些?!?/br> 「是嗎?那我是不是要應該要恭喜你?」海韻露出一抹皮笑rou不笑的笑容,「下次,再讓我知道你為了來醫療所聊天而把自己弄傷,我就把你的指甲用魔藥給溶掉?!?/br> 「……對不起,俺太得意忘形了?!?/br> 那鐵匠一面笑嘻嘻地賠小心,一面鞠躬哈腰著退出了醫療所。格莉德看見那鐵匠大哥的糗樣,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海韻先生,你怎么知道他故意弄傷的呀?」 「不合邏輯啊?!购m崯o奈地搖了搖頭,「我問你,鐵匠什么時候會拿著一支guntang的鐵鎚?」 「唔,加熱鐵錠之后,利用鐵鎚打在燒紅鐵錠上,敲打成形的時候?」 「那樣的時候,是用手拿,還是用火鉗固定住鐵錠呢?」 聽到這里,格莉德和森琴兩人一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八成是跟人打賭,工作又煩悶,所以出此下策。一方面大家都想知道森琴的身世真相如何,另一方面他又想藉受傷好好偷懶一下吧?!购m嵖嘈Φ?,「邊境城市里的裝備維修工作可累人了,讓他休息一下,也不算壞事?!?/br> 「嘿嘿,海韻先生真是溫柔呢?!垢窭虻挛⑿χf,儘管被海韻狠狠瞪了一眼,也沒能卸下她的笑容,「說來,海韻先生你對別人的事情很用心,對自己的事情卻相當不在意呀?!?/br> 格莉德說完,指了指海韻披風的下擺。他回頭看了看,才發現代表著藥師學會認證殊榮的紫色披風,已變得十分殘破。不僅有些地方已碎成鬚狀,更有些勞碌奔波之下造就的污漬,看來已根深蒂固。 「有什么辦法呢?雖然是用了些圣魔素材製作而成的斗蓬,冬暖夏涼,能遮風避雨,甚至能抵抗某種程度的魔力。但東西用久了,總是要舊的?!?/br> 海韻嘴上這么說,卻同時垂下了眼眸,溫柔地撫摸著這件已核發許久的藥師披風。 森琴望著這樣的海韻,像是對他自然流露的念舊情懷,心領神會似的點了點頭。 「海韻,機會難得,今日陪我一同走走吧?」 「嗯?」海韻望著滿臉笑意的森琴,有些不解地問道:「可是我還沒收拾……」 「海韻先生,你去吧?!垢窭虻滦σ饕鞯卣f:「交給我吧,別看我這樣,還有幫手呢。吶!手腳都俐落點啊,你們幾個!」 只見前日里開始幫忙的幾位希蓮王國戰俘,都已逐漸熟悉了醫療所里的工作,有格莉德在,似乎真的能夠放心地交給她們。 沒等海韻應允,森琴拉起了海韻的手,逕自推開木門往大街走去。 夕陽斜照,西肯整日里不斷吹襲的風沙,只在向晚時分開始停歇。兩人在市街上走過,一路上眾多居民與傭兵熱情地打著招呼,倒也十分熱絡。 也許是森琴那副儒雅且親切柔和的美貌、深邃迷人的容顏,才讓他在奇族與人族相互仇視的國度里,輕易贏得了信賴。 「看著你現在這模樣,就會想:和奇族交惡的人族是不是很傻呢?」 森琴滿手各色各樣由西肯市民所贈與的零食,津津有味地品嚐著,讓海韻也禁不住揚起了笑意,「誰想得到,在大家聽了都怕的魔森林里,住著一個演奏曼妙琴音的愛吃鬼?」 「人族的零食,確實滋味非凡,這可不能怪我饞——」森琴笑容滿面地說,順手遞了支清甜爽口的脆楓糖枝給海韻:「不但美味,模樣又有趣,而鄉里朋友們總愿意慷慨相送,我真開心?!?/br> 「小孩子似的?!购m嵦羝鹨贿叺拿济?,接過糖枝就往嘴里送。微甜的滋味以及淡雅的香氣,那沁人的口感確是恰到好處,甜而不膩。 戰事頻仍的邊境之地,居民們卻在疲于應接之馀,依舊製作著令心情明亮起來的甜點零食。彷彿掙扎著向世界證明:人們不會屈服于一再發生的悲劇。 這點微不足道的抵抗,隨著糖枝融化的甜蜜,流入海韻總是憂思鬱結的胸膛。 夕陽完全落下之后,在逐漸清朗的天空上,明媚的月色高掛夜空,銀白光輝潤澤著海韻淡然的憂色,讓他紫色的瞳孔顯得更為深刻。思緒的星火,在他的胸口微弱地激盪著。 「森琴,其實我一直都想知道——」趁著口中的香甜未散,海韻問道:「你是奇族,更是由金楊格木幻化而成的木精。像是零食、樂器、人造的建筑物,你應該有天生的抗拒感才是?!?/br> 「是嗎?」 森琴并不直接否認,只是微笑著望著海韻。 「只是猜測?!购m嵅蛔杂X揚起了手,揪了揪自己綁在后腦杓的發尾,「有句話說,『人族生活過的地方,會變得像人想要的樣子。奇族生活過的地方,則奇族會融入其中?!荒銈円恢倍际呛妥匀还泊?,與人造物相悖的存在,然而你……」 「海韻你心底的答案,是半點也沒錯?!股傩χc了點頭,「不愧是觀察入微的海韻,我的知音。就如是那位鐵匠一般,我亦有藏不住的心事,而今日確實月色上佳——」 森琴微微抬起頭,銀藍色的月光在他翠綠色的眸子里反射出悠久的青藍色光輝,將他心湖里新起的漣漪,帶向悠久的遠方。 「近兩百年前,我曾愛過一位人族女子?!?/br> 「你說……『愛』過?」聽著森琴毫無虛假的口吻,海韻瞪大了眼睛,「奇族與人族的愛戀,即便是傳說時代里流傳下來的文獻,也未曾見過?!?/br> 森琴微微側過臉龐,望著海韻徬徨的面孔。那漠然的微笑里,有著歷經累世因緣的悵惘。 「傳唱之事,若非有意為之,權當如此鮮為人知?!?/br> 「嗯……你說的對?!购m嵠D難地點了點頭,「難道說,這位女子是……」 「我亦無甚清楚?!股賹⒁暰€對上幽然的月色,如同歌唱般細聲說道:「昔時,我只知她是落魄貴族之女。而聽聞所謂『救國圣女』之軼事,已是她離去后數年?!?/br> 「你覺得她就是嗎?」 「我既不知,也不愿是?!股傥⑿χf,「鋼琴便是她教我的,這一奏,便是百馀年過去?!?/br> 月色沁涼,將平日里的躁意驅得所剩無幾。但聽森琴說著傳說時代里的野史,海韻卻覺得心底有些微熱。 「你之所以彈得一手精妙的好琴,是不是正因為無法忘記她?」 森琴聞聲,轉過頭來望著海韻的臉龐,像是不解地說道:「那倒不盡然。就是再怎么笨拙,演奏了一百年有馀,這門技藝還能不精嗎?」 「那、那倒也是啊?!贵@覺自己心底的紊亂,海韻在夜風吹拂之下,卻有些汗流浹背。 「話說回來,我邀你至此,除了說說我的故事,還有另一個提議。我縫紉的技藝亦算得不俗,瞧我身上這套人族的服裝,正是親力縫製。海韻哪,你那套圣魔藥師的斗蓬,愿意讓我親手為你縫補嗎?」 「那怎么好意思,而且這件斗蓬的修補,還需要大量的圣素材……」推辭到一半,海韻這才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也對,你是金楊格大森林的主人,圣素材是要多少有多少的吧?!?/br> 「且為我新得的知音,展些手藝吧?!股傥⑿χf,「作為交換,你擇日來訪寒舍,聽我演奏一日,如何?」 「這聽起來,不都是我佔了便宜嗎?」海韻微笑著說,「聽琴之約那天,我一定帶上更好吃的零食『大駕光臨』的?!?/br> 「一言為定?!?/br> 森琴瞇起了雙眼,接過海韻脫下的斗蓬,爽朗地笑了。他行了一個奇族之禮,轉身向森林走去,眉眼中的笑意在月色里化為點點螢光,融會在如同他的容貌般清朗的夜晚之中。夜風徐徐,海韻脫去斗蓬的身形像是有些單薄,但蘊在胸口的暖意,卻令他絲毫不覺得冷。 「回去吧……」吁了口氣,海韻回身來路,隱沒在西肯市夜晚的燈火之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