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暴風〉之六
之后王勝利回到了療養院,扮演好病人的角色,實實在在的開始了諮詢和治療。 經過同意后王勝利進行了幾次的催眠治療,就是想要釐清當初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為什么紅色高跟鞋會不斷浮出腦海,倘若那是如此重要的事情又怎么會被遺忘? 療養院有個這方面權威的醫師對王勝利的案子很感興趣,但不知道是想要知道故事的內容,還是對治療這種疾病產生了戰斗慾。 醫師說了些專有名詞,王勝利大概理解自己就是某種選擇性失憶癥,但為什么留了點尾巴忘不掉? 醫師說了很多種猜測,可王勝利認為自己的腦袋可能是覺得這件事情、這個紅色高跟鞋對他還存在威脅性,所以即使讓他忘了絕大部分,仍留了些殘像警告著他。 他父母發生的那些事情恰巧可以為此佐證。 他心底知道父母都已經死去了,所以才忘得乾乾凈凈,畢竟死去的人沒辦法讓他有性命之憂。 等等,他父母死了? 他夢境里的畫面只有父親將母親支解的畫面,為什么他可以認定父親也已經死去了呢? 「來,躺下之后閉上眼睛?!贯t師耐心的引導著。 王勝利依言躺下了,每當這種時候,他越是徬徨不安。 前幾次的治療身旁是有魏銘的,可都讓他看見自己醒時哭得亂七八糟的模樣實在不太好,而知道魏銘出了診療間會在外頭盯著監視器畫面也一樣會影響到治療的效果。 王勝利總在真的要看見什么的時候停了下來,然后泣不成聲。 「你就別看診療過程了,要是真的記起什么,我絕對會毫不保留的說出口?!雇鮿倮谥委熐?,試圖跟魏銘協商。 「哭不丟臉的?!刮恒憶]有嘲笑他,只是用他自己的一套方式安慰著王勝利。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你看見……」王勝利艱難地說。 「我們要保障病患的隱私權,警察的公權力也是不可介入的?!惯@時醫生在身旁鄭重的補充說明道。 「我得保護他?!刮恒懸荒槺錄]打算讓步。 自然得保護他,稀有的誘餌,還有可能藏有線索的記憶,王勝利聽到魏銘說的話,只覺得自己有著被捧在手心的利用價值。 可即使如此,聽到魏銘這樣護他,還是開心的。 「那么,你盯著診療室門外的監視器不是一樣的效果嗎?」王勝利想了想說。 「警察先生,你就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了?!贯t生也在一旁勸說著。 左右夾擊下,魏銘在這次診療時總算是做出了讓步。畢竟這樣影響催眠的結果,也只是讓王勝利白白哭了好幾次而已。 魏銘闔上門的那一刻,王勝利也躺平了,門上緣的監視器不僅用黑布擋住,連原本閃著的紅光也消失了。 「除了你跟我之外,不會有其他人知道這次的催眠過程?!贯t師這樣鄭重說道,相信他的這一番話,在潛意識中也有暗示效果。 王勝利輕輕點頭,閉上眼。診間開著微弱又溫暖的光,讓他就算閉眼也能感受到安全感。 「全身放輕松,深呼吸,接著你會看到一道光,向前走會看見一道門,當你打開那道門,你就會回到看見紅色高跟鞋的那一日?!?/br> 「說好沒有告訴其他人吧?」 「嗯嗯?!顾郧傻狞c頭。 視角依舊很低,他被牽著走在明亮無比的長廊上,不知道為什么此刻長廊上一個人也沒有,花窗玻璃斜斜的照進溫暖日光,應是傍晚時刻。 握著的那隻手,比他的體溫還低,冰冰涼涼的,盯著自己被牽著的手看,一隻圓潤小手被那隻白皙且骨感的手緊握著。 總有一種肥美白兔被尖銳鷹爪擒住的感覺。 可那時的他還沒有害怕的感覺。 好像永無止盡的長廊走著,他下意識地盯著地板走路,小心不能踩到地磚的接縫,想像著一碰到接縫就會掉下去。相較于她節奏穩定交替著的紅色高跟鞋,他大部分是跳著走的。 教堂深處有一個小房間,這并不是他們第一次來這里。第一次他來的原因只是因為棒棒糖,第二次是為了巧克力…… 其實也沒什么,她只是親親他、抱抱他,跟父親母親沒什么兩樣。 小房間的窗臺上面有很多漂亮的彩繪圖案,所以他很喜歡跟著來這里,他興奮的分享自己的發現。 「這些顏色在蠟筆盒里面都沒有?!顾佂Z的說。 「翼禾將來想當藝術家???」她溫柔地問道。 「藝術家是什么?我喜歡畫畫……」他開心的手舞足蹈。 「啊……可惜大概沒有那天了?!顾p輕地說,可當時的他并沒有真的聽進去。 大概沒那天了…… 她將小小的他抱入懷中,哼著歌左右輕輕搖晃著。 「翼禾你知道嗎?我在你這樣小的時候有喜歡過一個男生?!顾従彽亻_口說,聲音溫柔如天使降臨,這樣小的孩子很難不對那嗓音著迷。 「喜歡是什么?跟喜歡畫畫的感覺一樣嗎?」他是個聰明的孩子,懂得舉一反三。 「比那個更喜歡,你會為了他分享自己的蠟筆、巧克力、棒棒糖……」她說的淺顯易懂。 「那一定是超級喜歡了?!裹c點頭,接過她手中的糖果,他笑著說。 「你的爸爸mama也是這樣互相喜歡,所以才生下你的?!顾従徯χf,每一個頓挫都沾黏著無盡溫柔,只是他當時無法體會那么濃郁的情意。 「那不是好事,他們最后……」他泫然欲泣。 「因為他們長大了,所以會變得好復雜,變復雜之后那份喜歡也會壞掉的?!顾貞?,輕輕撫著他的頭安慰著。 「可是人都會長大……」他想了想,稚嫩的嗓音竟摻了幾分無可奈何的老成意味。 她淺淺一笑,將臉靠近他讓他們對視。他看著自己映在她的眼睛里,小小的,白白的……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長大的啊……」她輕輕地說?!肝揖蜎]有這個機會?!顾拖骂^苦笑道。 「可是你現在已經是大人了?!顾匀徊欢?,也不懂她現在為什么會有這種表情。 她輕柔地將他放在座椅上,自己站起身來,自顧自地對著一片光滑如鏡子可以反射的窗臺,盯著里面的那雙紅色高跟鞋。 「我小時候喜歡過一個男生,我想爸爸喜歡mama也是相同的感覺。我每天想著要怎么嫁給他,我是不是要跟mama一樣穿美美的高跟鞋,畫美美的妝……可是我爸媽說不行?!?/br> 她修長的腿踢踏著那雙高跟鞋,像是當年那個小女孩生氣得跳腳。 「為什么不行?!顾麊?,同她一樣義憤填膺地問。 「對!為什么不行!」她的語氣像當年的小女孩一樣跟父母爭論著。 「因為你要永遠保持著純真,以最謙卑最崇尚的心愛著我們的天主,成為他的僕人,終身奉獻……」雙手相合,她的臉無比的虔誠,可到達句末卻愀然變色,變得有些歇斯底里。 「方翼禾,你說,為什么我不行,為什么我除了那個天主之外誰都不能愛?」她卑微地蹲在他的面前,雙手擒著他嬌小瘦弱的肩膀,輕輕搖晃著,乞求著,誰能給她一個答案。 小小的他被嚇的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然后他就終于明白了,為什么他只記得那雙紅色高跟鞋,而不記得她到底穿什么樣的衣服,或臉上有什么樣的特色。 因為她一件件將身上的衣物卸了下來,如初生的嬰孩,裸露著天真無暇。 他不敢去看,只盯著她仍不肯卸下的那雙紅色高跟鞋。 魏銘在監控室里面掌控著療養院內大大小小的監視器,死命地盯著,不遺漏任何的細節。 「太緊繃了吧?臭小子,要不要來做個深呼吸?!挂慌缘凝嬭哺黄鸲⒅災?,可看他后輩這副認真過頭的模樣,不禁為他精神層面的健康問題感到擔憂。 雖然,瘋魏銘嘛!精神狀態本來就好不到哪去。 「臭老頭,這種情形就別鬧了?!刮恒憶]好氣的說。 龐璀點了點頭,這種情況的確是大意不得??捎炙浪蓝⒅O視器半晌,監控室的死寂讓他有些難熬。 「你這么想抓到紅色高跟鞋,是為了王勝利嗎?」龐璀忽爾開啟了話題。 「為了正義,那個犯人必須抓到?!刮恒懞蒽宓?,死死盯著紅色高跟鞋可能出現的每個角落。 分明知道那傢伙就在這里,為什么會抓不到? 「說到底,還是為了抓犯人?好聽點說是為了正義,笑死人了。你不過是個中二病童為自己不斷添加英雄情節而已?!过嬭巳司褪枪纷焱虏怀鱿笱?,沒嗆到魏銘心態炸裂是不會善罷干休的。 「警察抓犯人是本分,你們這些抓不到的,是垃圾?!刮恒懤淅浠貑艿?。 魏銘總算有反應了,這讓龐璀有些得意。 說到底還是他這個有心的前輩試圖讓后輩放松一下,不然一直盯著那閃爍的屏幕簡直都要走火入魔了吧! 只是不知道魏銘是放松還是更緊繃了些。 「那你千萬要抓到,不然就跟我們一樣是垃圾?!过嬭呛切Φ?。 「這不用你提醒我?!刮恒懙秃鹬?,這個反應讓龐璀更加滿意了。 「那王勝利呢?你有幾分是為了他?」龐璀更加興奮地問著。 「你別想替龐燦試探我?!?/br> 「??!那么明顯被發現啦?」龐璀一個老頭兒自顧自地哈哈大笑起來,一個不小心摔下椅子,唉呦的幾聲掙扎爬起來,魏銘完全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扶著監控檯爬了起來,這讓龐璀注意到自己正前方的監視畫面上,有一個人影緩緩的走了出來。 這次催眠療程是在深夜??!誰會在此時此刻出現呢? 「臭小子!你快看!」龐璀急忙說。 魏銘遲疑了,皺著眉頭不太相信,畢竟要是依言湊過去看,上當了該怎么辦? 「臭小子就是臭小子,你要的紅色高跟鞋!」龐璀激動大叫著。 那是在療養院最深處的籃球場附近,在附近的監視器就只有那么一個。 紅色高跟鞋在那個畫面的右下角一步步的走到了畫面中央,緩緩地、緩緩地…… 「快到籃球場準備包夾?!刮恒懚⒅O控,朝對講機吼著,隊友們一人一句收到。 「什么時候隊長換你做啦?」龐璀現在冷靜了下來,抬起他雪白的眉毛笑問著。 「現在是在意這些小節的時候嗎?」魏銘感到不可思議地問道。 「既然紅色高跟鞋有自己的目的,我們在非中心地方又沒有部屬,為什么不等她來自投落網?」龐璀沉著的說。 「現在她就出現在那里,我們有人力可以抓個現行,為什么要給她有逃跑的機會?」魏銘爭執著,一邊想著這種老的跑不動的警察就是浪費人民公帑、敗壞破案效率。 龐璀神色淡淡的,并沒有動怒,只是一臉感慨的說:「少年果然氣盛!」 他也曾經年輕過啊…… 魏銘繼續盯著監視器進行部屬,但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你們出發了嗎?還在哪偷懶???」魏銘生氣地在對講機里吼著,他就是因為有這些廢物隊員所以才喜歡自己行動的。 所有的監視器中都沒有出現他們移動的身影。 「我們正在移動!」一個個隊員都莫名其妙地回報著。 不對!不對!不對勁! 魏銘此時有些慌了。 他一一確認過監視器畫面,完全沒有出現他隊員的身影。 只有右下角的那個紅色高跟鞋,走到監視器的正中央,緩緩地轉過身來對著監視器。 她甚至昂著臉,對著監視器,慈祥又溫柔的笑著。 「是……修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