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暴風〉之一
「感覺像是某種圣歌,但是不是常見的那一種?!雇鮿倮貞?。 「既然不常見,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圣歌?」魏銘敏銳的回問道。 轟雷一聲聲,風雨越來越大,魏銘照進窗的那道強光,被清晰可見的無數雨點阻隔,還是誠誠懇懇地照入了他的榻前。 這樣的風雨,不知道那口單薄的棺木頂不頂得住,曾經聽小薇說那口棺木其實舒適極了,有特別請專家設計過,至少是不會漏水也不會讓人感覺到冷的。 王勝利走近窗前,望向中庭,孤零零的棺材就在那兒,沒有其他醫療人員出動,應該是認為現在這個情況沒有什么問題。 可是魏銘那邊就不同了,王勝利聽得見通訊的另一端帳篷的帆布似乎要被打穿的聲音,聽來岌岌可危,說不定下一刻就會塌下來。 真辛苦,魏銘應該要像他一樣洗個熱水澡,然后窩在被窩里的。 「你快滾回被窩里,是打算要感冒嗎?」魏銘在另一端沒好氣的說?!杆阅銥槭裁粗滥鞘鞘ジ??」 魏銘竟然關心他,前一陣子還不管不顧的拉著他跳湖,現在竟然已經會關心他會不會感冒了嗎? 王勝利乖乖地蹦回了病床上,鑽進被窩之中。 「不知道,某種直覺,或許我有聽過。我父親是小鎮牧師,所以聽的圣歌廣了些,又或者圣歌的調性相似之類的……」王勝利緩緩地開口,把自己的猜想一一列出。 「那你還記得那是怎么唱的嗎?」魏銘深入問下去。 王勝利點了點頭,閉上眼回想了一下,滿是鼻音的哼了幾個音節。 「等等,先別唱了?!刮恒懲蝗徽f,且停頓了一下。 王勝利因言而止,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發現,他屏息以待。 「外面有聲音,跟你同步的唱著歌……」魏銘這樣說。 一聽到魏銘這樣說,王勝利突然全身毛了起來。 他所待的這間病房隔音的確很好,加上外頭暴風雨的聲音,王勝利就算十分專注地聽,也并沒有聽出什么來。 「別……別嚇我?!刮恒懽脚膊皇且粌纱瘟?,但王勝利還是次次中招。 原本以為會迎來魏銘得意的爆笑聲,可等來的結果卻是他認真的口吻。 「我沒嚇你,是真的,就在病房外?!?/br> 「可我什么也沒聽到?!雇鮿倮o張地把自己縮成一球,只留著一雙眼睛在被單之外,死死盯著門,就怕突然有個什么會衝進來。 想來魏銘是有這整家療養院的監控和監聽設備的,那王勝利怎么都沒想過既然他監聽著,又何須他天天口頭報告。 在這個緊要關頭,腦袋反而更加渾沌,無數的思想交雜其中,竟然是把注意力放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問題上。 或許魏銘只是想找個理由天天聽他的聲音?還是魏銘其實沒有隨時隨地監聽著所以才需要他出面將內容匯整? 可是無妨,王勝利喜歡這種自己有付出的感覺。 愛一個人是自己的事,所有的為了他都是為了自己,王勝利想起了修女說的話,內心突然就暖了起來。 抱著這份喜歡,莫名的勇氣源源不絕的流淌進來。 王勝利又想像著自己化成勇者,再一次的挑戰關卡,這次說不定是正對著大魔王。 「那聲音在病房的左側,但應該是很有經驗的站在監控死角?!刮恒懼笔鲋?。 王勝利的病房是在l型的轉角,魏銘將強光轉而照進病房外的長廊,若要進入房門,是一定要走進他的光里的,那個時候,就可以揭曉紅色高跟鞋的真正面目了。 「我該……出去突襲她嗎?」王勝利自告奮勇,可分明聲音在顫抖著。 「還不知道那人底細,先靜觀其變?!刮恒懸贿呎f,一邊架設好了狙擊槍,從倍鏡中死死盯著那病房外的長廊?!妇退闶谴騻?,也要抓個現行?!?/br> 但或許就是這個『死死盯著』大意了。 魏銘甚至無暇注意到此時他手上的監控被切斷了。 就當此時,整間療養院的窗和大門都同時降下了鐵門,那噪音相當尖銳可怕,這些鐵門肯定是幾乎沒有降下來過,機關沒有保養潤油才會發出這種聲音。 「王勝利!王勝利!」魏銘該是要把耳機拿開以避過那恐怖的聲音的,可他沒有,想著不能與王勝利斷了聯系,就任憑那尖銳的聲音刮著耳膜。 這下整間療養院一瞬間成了個銅墻鐵壁堡壘,沒有視野就算手上有狙擊槍也沒有用,魏銘大喊失策,也不論外頭風暴有多么狂野,拔足就往療養院的方向衝。 「我沒事……目前……目前沒事……」一陣尖銳過后,王勝利聽見魏銘急切地呼喊,就算是顫抖著也必須給予回應。 不知道這療養院的病房可不可以鎖門,但想想都可以控制鐵門什么的了,也一定會有鑰匙之類的吧? 窗外的鐵門閉攏,徹底隔絕外面暴風雨的聲音,這世界終于安靜了下來。 王勝利也終于聽到了與他同步的那首圣歌,還有,高跟鞋優雅、有著固定節奏的喀喀聲,回響在整座長廊上。 王勝利分明是恐懼著,內心卻有一份更強烈的情感涌出。 那到底是什么? 或許是對那個一直以來追尋真相的渴望。 王勝利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離開了病床,怕套上鞋會發出聲響,所以赤腳踩在冰冷帶著溼氣的地板上。 隨著由遠而近的高跟鞋喀喀聲,王勝利緩緩地伏低于地,要緊貼著地面才能看清房門下的縫隙。 終于,一雙艷紅如血的高跟鞋,出現在王勝利的視野。緩緩地、緩緩地經過了王勝利的房門。 他認得這雙腳和這雙鞋。 他突然間明白自己畫了大半生的作品,都是為了尋找這雙紅色高跟鞋。 細長白皙的腳,露出高跟鞋的部分布滿了青筋,這分明就是當年的那雙腳……只是添了幾分老態。 他顫抖到幾乎無法呼吸,空氣是凝結的什么也吸不入肺里。 或許打開這扇門,就可以找到什么答案。 就可以找到所謂的『當年』那雙腳,到底是什么時候植入他腦子里的事情?他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什么也不記得了…… 或許就是因為那雙高跟鞋走了過去,王勝利緊繃的心稍稍獲得舒緩,內心才有辦法思考著這么多的事情。 高跟鞋的確是離開了他的視野,可王勝利卻忘了注意,并沒有從近而遠的離去聲。 彷彿在捉弄他,那雙高跟鞋只是一個小跨步,就突然又進入了他的視野。 而且這次,兩個鞋尖都正對著王勝利的病房門口。 不知道誰的遠光燈照著,她淺淺一笑,覺得那個人天真。 這樣不就顯示著那個人的視野其實相當狹隘嗎? 從暗門走了出來,她避開了遠光燈照射得到的地方,輕而易舉的。 把別人對她的故佈疑陣當作可笑的游戲,捉弄人也算是她的難改的本性,她不急不緩地走向了中庭的那口棺材。 心愛的高跟鞋在泥濘中下陷,在草坪上戳了無數的小洞,不過她不以為意,或許是因為心情好。 她優雅地在暴風雨之中翩翩起舞,哼唱著那首她最喜歡的歌,過了好一陣子,才終于心甘情愿地降落在躺在棺材的人身邊。 她開心地笑了起來,抬起手敲了敲那口棺材。 「好看嗎?」她的笑聲是來自心底油然而生的愉悅?!敢悄莻€孩子還在,就可以穿著雨衣、踏著雨鞋在雨中跳舞了。啊……把身上弄得那么臟,回家應該會被爸媽罵吧?可是爸媽真的會在意嗎?在意的話當時怎么會那么大意地讓孩子跑到馬路上呢?」 她知道他有在聽,一直都知道,所以內心涌出的雀躍,幾乎要笑裂了嘴角。 「孩子現在應該是小天使了吧?你肯定是這樣想的。那為什么你死了那么久還見不到那孩子呢?」她貼近棺材,彷彿在側耳傾聽著他的心聲?!赴?!你肯定認為自己罪孽深重,所以身在地獄,沒有資格遇見那孩子吧?」 轉瞬間,她掩面啜泣,俄頃又如孩兒啼哭。 一道道閃電的光亮,映照著她緩緩放下手后,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詭異臉龐。 「那孩子從來沒有怪過你,只是貪戀臨終時你抱著他的溫暖,所以一直都在你的身邊。你之所以什么都沒有看見,也不是因為你身處地獄,而是你還沒有死透??!」她的語氣極其溫柔,那是天使為了受苦的人們救贖的低喃?!改闶莻€好人,要讓孩子回到天堂,必須要你親自送他一程呢!」 她朝著棺材孔洞投遞了一顆希望的種子,并期許著看見豐碩的成果。離開前她只是淡淡說著:「要怎么做,全憑你決定?!?/br> 這句若有似無的,被擊散在整晚不停的暴風雨中。 魏銘到達的時候,除了暴風雨之外,全世界都沉靜的可怕。 拿槍轟掉了最外墻鐵門的鎖,他發了瘋似的狂奔著,終于攻入中庭,看著那層層緊閉的銅墻鐵壁,一時之間竟無法克制激動的自己。 他拿起椅子、桌子,對那些防衛一陣猛砸,直到鐵捲門又緩緩的自動升起,好像在嘲笑著他一切都只是徒勞無功。 他不該這么不冷靜的,要解開門也該去查看電子設備、電路板什么的。 是什么讓他變成這樣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