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3 quot;花樣年華quot;
她們的事就這么完了。 馮玫綺坐在床緣慢條斯理地套上毛衣,柔軟的腰側上有一塊淡淡的粉白斑痕,看著還有些像朵花的形狀。蓋兒惘惘地盯著那塊班子,身子仍有一大半窩在棉被中,卻感覺涼颼颼的,她開口問了:「要出門了嗎?」 馮經理顯然怔了一下,而后頭也不回地應道:「嗯,今晚要跟朋友吃頓飯?!?/br> 「有傘嗎?」 蓋兒有意無意地避免著直稱她,不管是您或是你,都讓她不大開得了口,像是什么太過親暱的詞兒。馮玫綺似乎也發現了這件事,再次陷入一陣沉默不語。 「我得跟你借把傘?!?/br> 撫平毛衣的腰腹處,最后女人轉過身來,衣著差不多也整齊了。她微微笑著,好似什么都未曾發生過一樣,不大有情緒的笑容。 「你晚點會出去嗎?」 「不會?!?/br> 蓋兒勉強地回笑了一下,默允了她的需求。 「那,我先走了?!?/br> 和最為欽慕的人發生關係,是夢寐以求的吧?但她的心里明明難受得不行,就像終于明白自己犯了罪。而確實,蓋兒睡了個有婚約的女人,還要是她朝夕相處的上司。 「馮經理?!?/br> 在馮玫綺穿進高跟鞋,站起身時,助理冷不防地喊了她一聲。女人的目光低低地望住蓋兒,倒是依舊冷靜地站在原地等對方開口。 「採購部門那邊的工作,就麻煩您了?!?/br> 聽聞這句話,馮玫綺眨了眨眼,唇角的勾勒有點意思。 「我知道了?!?/br> 但她只是這么答覆,眼底波瀾不驚。 蓋兒垂下肩,她明白馮經理該離開了,這一切就像一場夢似,她從沒有這么希望自己醒過來。馮玫綺拎起了包,在她的眼皮下走過大床前,然后開始收起晾在玄關處的雨傘,上頭還帶點水珠。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嗎?」 語帶頹氣,低著頭,蓋兒的手掌撐著自己的額際,也不曉得這是期待著什么。她并不想要歇斯底里地表達這些排解不了的怒意,她沒有資格,不得不承認,她也有過一定程度的享受。就是貪了,這個問題也是。 「這重要嗎?」 但馮玫綺只是平淡地回覆她,收起了傘。 如果這一點也不重要,為什么又會默允兩人用這樣的方式相處著呢?蓋兒的臉熱得發燙,亂糟糟的腦袋里想著的凈是再也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又為什么能夠允許助理接近她到這種程度呢? 指針正好指向五點,外頭的天陰讓蓋兒的失意變得不那么顯眼了些。而當她準備躺回床上,接受這一切的荒唐與悲哀時,女人輕輕地又說了句。 「......你不就是叫逸梵嗎?」 蓋兒倏然睜開雙眼,趕忙望向門口,但只見到女人正關上門的最后一縫身影。 她摀住心口,心跳像是復生一般、報復性地跳得更猛烈了。 蓋兒克制不住地傻笑了起來。 是呢,在當年那個茶水間里,一面鏡前初見的兩人。她是懦弱的文員,她是高傲的經理。 「上班時間,你這樣子太難看了?!?/br> 馮玫綺冷冷地說道,抽了幾張紙巾遞了過去,瞥一眼她胸前的員工證,這才突然發現什么似地放柔眼神。 「哭哭啼啼的樣子,可對不起你這名字?!?/br> 黃逸梵怯生生地接過了紙巾,怔著目送走了馮經理,空氣里仍是那薰衣草的淡香氣味。 后來,她像換了個人般對工作特別上心,或許也是拜沒了對象所賜。她申請轉了部門,輾轉一陣子才等到馮經理再次空出助理職位。 「你叫蓋兒是嗎?」 她終于再次站到馮經理的眼前。 * 馮玫綺清楚自己在玩火。然而這火滅不滅,她確定自己能把持得住。 坐上了代僱駕駛的私家車,香港街道依舊鬧哄哄的,這從來就是一座不夜城。想起了助理毫不掩飾心意的笑容,她也不禁莞爾。但那孩子還是太年輕了。就像當年的她們一樣,就像個錯誤。 零四年時,她還做了點別的事。 「你要鬧要叛逆我都認了,但是現在你說要跟一個女生在一起,會不會太過分了?你真的瞭解人家嗎?」 馮父在如此大罵時簡直要氣昏頭,更加火添油的是在一旁拭淚的祖母。 「我們都同居過四年了?!?/br> 「你到香港去是應該好好念書的,誰準你花我的錢談戀愛?還要是個女生?」 「女生怎么了嗎?我也是個女的,媽也是個女的?!?/br> 馮母倒是特別冷靜的那一方,就在辦公室里給自己的菸支點起了火,說道:「就算她跟一隻貓談戀愛你都得認了,年輕人的戀愛你管不著?!?/br> 「你怎么還能這么冷靜?好,行了。你要跟那女的亂來就繼續沒關係,但是你們在一起一天,你就別想再從這個家里拿到任何一毛錢?!?/br> 馮母哼笑了一聲,投給女兒一個了然的眼神,彷彿在說著「你走吧」。 「還真是感激不盡?!?/br> 拾起包,馮玫綺撞開了馮父的肩膀,逕自走出了氣氛荒謬的辦公室。 佟于馥還沒回她的電話。 馮玫綺整個晚上也沒有心思辦公了,只是徒然地咬著指甲,直到舌尖都有點兒刺痛了。 一個禮拜過去了。 她有了個新的助理,但是太難教了,于是她慍怒地給人事發了消息。她一直生著氣。 一個月又過了。 馮玫綺并沒有那么遲鈍。那女人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如果她不是被拋棄了,那佟于馥最好是出事了。 一年之后,她的經期亂得可怕。 工作結束的夜里,有大半時間她都飲酒助眠,伴點頭痛藥或安眠藥,看狀況,甚至兩者都服用。 五年之后,她對一個男人說:「所以,你住在這附近嗎?」 但她在車上又后悔了,冷淡地說聲算了吧。在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下了車,逕自踩著高跟鞋往對街的計程車走過去,她對自己噁心到差些在街上吐了出來。 第九年結束之前,她升上了讓人稱羨的職位。也是那一晚,她又對坐在身旁啜著琴湯尼的男人說了一模一樣的話:「你住這里的酒店嗎?」 凌晨兩點,她搭了夜車回去,渾身酸痛。 那些無人知曉的夜晚里,她的手心上有整把安眠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