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入戲
蕭煜眼疾手快拉了一把,一陣天旋地轉后,沉牧歌總算是避免了與地面的親密接觸,但卻躺在了男人的臂彎中。 她整個人都被蕭煜的氣息包圍著,男人高大的身軀可以完全將她覆蓋。 意識這一點的小美人魚緊張得整個后背都發麻了。 試想一下,本來只是端坐在椅子前給自己補習的家庭教師突然抱住了自己,以極其親密的姿勢。 這該是多么驚悚又曖昧的一件事。 重新站直身子,沉牧歌偷偷瞄了一眼蕭煜的神色,他臉上淡淡的似乎并沒有什么不對,這才悄悄松了一口氣。 “剛才腳下打滑了?!彼Φ舨辉撚械暮紒y想,沉牧歌正色道:“再來一段?!?/br> 閉上眼,再睜開時她已不再是沉牧歌。 風雨交加的夜里,舞廳人群已經散盡,只剩下頭頂的霓虹燈球寂寥地閃著五彩的光。 打開留聲機,唱片通過古銅色的大喇叭透了出來,打在墻上還能聽到空曠的回聲。 酒紅色的開叉旗袍穿在她身上,襯出一身賽雪的白。 她就這樣忘情地旋轉在舞廳里,裙裾旋成一朵紅色妖姬綻放在腳邊。 一曲舞畢時,才發現門口站了一個奇怪的男人。 矛盾在他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紳士的禮帽,樸素的長袍,手里還拎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打量她的眼神卻是那么肆無忌憚。 這樣的夜,這樣的時間,這樣一個人,勾起了方瑜無盡的好奇。 “你是誰?為什么會在這?” 男人不回答,只笑著說:“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有那么一點……口渴?!?/br> “可否從你手中討杯酒喝?” “我憑甚要無故贈你一杯酒?!?/br> 舊歲已經落幕,新的時代正在吹響號角。 作為軍閥家的小小姐,她自是沖在最前的一批,什么新鮮洋玩意都從父親那見過。 唯獨男人,是她不曾多接觸的,但并不代表她就什么都不懂。 “放輕松,我并不是什么壞人,只是路過而已,讓我來猜猜,你是哪家小姐?” “猜對了你就賞我一口酒水,你看這樣可行?” 方瑜覺得這人可真是新奇,大半夜來打烊了的舞廳討酒。 也許是風聲吹得太急,夜太寂寥,又或許是篤定對方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不能有更深的了解,她竟也大著膽子應下了。 男人摘下帽子,緩步走到燈光敞亮處,邊走邊打量著她:“你是方景廷方總督家的女兒吧,方家一共有三個女兒,我來猜猜看——” “方大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不曾聽說喜歡舞蹈?!?/br> “方二嘛,聽聞在方總督手下幫忙做事,對歌舞應是沒多大興趣?!?/br> “剩下的,就只有方三了?!?/br> 男人精準的猜測讓方瑜心下一驚,扶著酒臺邊緣努力作出波瀾不驚的模樣來:“是嗎?你怎么就這么確定我是方瑜?” 似是在笑她的變相承認,男人從她手中接過琥珀色的白蘭地,唇邊勾著一縷笑意舉杯。 “風雨交加的夜里在舞廳里獨舞,平民百姓可沒有這么好的興致。方小姐,你以為你身上這身旗袍是普通百姓穿戴得起的嗎?” 他輕輕搖晃著杯中的酒,淺嘗了一口接著說:“手鐲,方小姐?!?/br> 方瑜看向自己的鐲子,終于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一個錯。 方三是已故方夫人的掌上明珠,她今夜手上戴著的,正是方夫人常年佩戴的那個翡翠鐲子。 當年方景延尋遍了江南才找到的一塊玉石,耗時大半年才雕成鐲子。送給方夫人的時候還曾一度被傳為美談。 被人不費吹灰之力就猜出了身份,方瑜不是不惱的,下意識就想要扳回一城。 “跳舞,你會嗎?” 男人聞言挑了挑眉,笑:“方小姐這是想跟在下切磋舞技?” 千嬌萬寵的小公主眼里的自信像鉆一樣閃著不可忽視的光:“怎么,你不敢了?現在認輸還來得及?!?/br> “樂意奉陪?!?/br> * 離開片場已是月上梢頭的時分,下了一整日的春雨終于停歇。 彎月躲在一團黃色的云霧后看不清輪廓。 兩人一前一后走在回酒店的路上,月光將人的影子拉長,將人攏于陰影之下。 沉牧歌正細細回想著方才兩人對戲的細節,都不曾留意前面的人放緩了腳步,一晃神就撞上了他寬厚的后背。 捂著被撞疼的鼻梁骨,才驚覺兩人距離靠得過分近了,慌忙往后退了一步。 兩人停在路燈下,他身量很高,又是背光,小姑娘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直覺感受到他那冷冽的氣息又卷土重來了。 不知為何她有些發怵,又小小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這一退倒是不要緊,只是落在男人眼中,多少都帶了些洪水猛獸的意思。 明明親密挽著別人臂彎的人也是她。 “你很怕我嗎?” 突如其來的發問,和休息室里如出一撤。 “沒有的事?!?/br> 一問一答,像是老師與學生。 甕聲甕氣的小奶音傳進耳里,卻并不能撫平心中的翻涌。 “那你為什么要走在后面?是想要避嫌?”男人語氣里夾雜著的凌冽又濃了幾分。 小姑娘聽不出來他聲色里的克制,也不明白為什么他總是這樣的忽冷忽熱。 明明出來前兩人的相處都還算相安無事,一轉頭就夾槍帶棒的,也不知道是哪里又招他惹他了。 想要念在他為自己解疑答惑盡心盡力的份上不計較他的變臉,又覺得委屈至極。 明明自己也沒做錯什么,憑什么就要承受他這樣的情緒變化。 小美人魚犟著一張臉不愿再答,氣氛陷入膠著。 下過雨的夜比尋常更冷一些,沉牧歌出來時穿得單薄,此時腳步一停,就更能感受到春日透骨的寒了。 一陣風吹來,她不自主地顫了一顫。 也不知是冷得出現了幻覺不是,她好像聽見了一聲很輕的嘆氣,隨后肩上就落下了一件披風。 寬大的,帶著男性的體溫,隱約還能聞到一絲煙味。 她想要問一問這是何意,抬眼卻只能看到一個走遠了的背影,月光下尤其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