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 第8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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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相信:“怎會?!?/br> 血液從他左胸里不停地冒出,身前的披氅已是一大片濡濕。 景午睖睜目視著一切。 楚珩的身上,有景午熟悉的那種掌控全局的穩持之感。 十多年前,在他與厲王殿下都還是少年時,把臂同游,登堂拜母,仿佛是一個永遠度不完的梨花漫漫的春日。 少年的側影如今于眼底摩挲而過,只剩下一截玄青的氅服,五官已經模糊不清。那時,從那一行行煙靄花樹之下穿行而過的,還有三殿下,那個比他們小了幾歲,終日不茍言笑,城府極深的楚珩。 他便是如這般,將雙手負后,永遠波瀾不驚,冷漠視人。 厲王那時,也曾十分信任于這個驚才絕艷的弟弟,曾將心腹之言,一一說給他聽。 更曾,托付手中權力。 讓楚珩一手,建立了整個南衙。 景午倏然如同回過了神,瞳孔放大。 “你——” 聲音戛然而止,如風中的一抹敗絮。 楚珩替他接了下去。 “你似乎忘記了,南衙禁軍是創于誰人之手,當年它遠不足以與北衙分庭抗禮,又是何人,將其扶持至今?!?/br> 天家皇嗣,都是孤家寡人,對于問鼎大位的皇兄,楚珩怎能不防? 南衙在創立之初,便有一套獨屬于楚珩的暗語。當危急時,向何處倒戈,每一個初代禁軍心里都自有數。 即便時過經年,今日站在這大殿上的,仍有一半人,是效忠于當年的三皇子殿下。 景午因為太過震驚破了嗓失了聲:“你是楚珩!你沒死!” 一石激千浪。 大殿之上每一個得聞此語之人,無不驚愕。 sao動隨之如一波一波推出了坍塌的琉璃門。 “什么?” “先皇陛下?這,這是誰?” “這怎么可能……” 更多人,都一動不動地盯向楚珩,唯恐眨了眼睛,便錯過了什么。 景午睖睜片刻,驀然拉長了嗓,笑得狀如癲狂。 原來到頭來,終究是一場空! 他是敗了。 厲王被吊懸城門,連一具完好的尸骨都沒能留下,那一日,當景午步過天街,看到那血淋淋的一幅慘狀后,從此,復仇之心在他胸中生了根,他費盡心血,不計代價,就為了將殺兄奪位之人推入煉獄! 可終究是,功敗垂成! 楚珩極其冷峻,近乎嚴苛地眸光掃視向他,充滿不可測的陰鷙:“景午。人不可能完美,我猜,厲王不曾告訴過你,在我決意先發制人之前,他在我景陽府中蟄伏了多少死士。你與厲王自幼相識,引為知己,他的為人,你又了解幾何?鄺日游勾結外敵縱使不是你所為,你也不可能全然無知,武威之戰我三千業甲殞于兵戈,對你刺殺王駕,其情可憫,但——” 這世上偏就沒有如果。 景午慘淡一笑,這時,他突然明白了過來。 以楚珩的心智和手段,怎么可能只是這些。 冼明州遠調并州,定也是障眼法。 并州毗連廣濟軍舊營,楚珩清算廣濟軍,冼明州就是一柄劍。 京郊大營今日看似不動,但以微生默為首的一干武將今日都不在殿上,這必是宮禁回防的后手。 但這只是以防萬一罷了。 楚珩根本就不需要這樣的萬一。 因為南衙十六衛,從他之命,更甚于厲王。 不,這一切或許更可能是楚珩特意授予,他今日于殿上氣定神閑,安心令太后與少帝擋在面前,是因,他早就想借這個機會,將埋伏在禁軍當中的厲王舊釘連根拔除,他早就暗中授意昔年舊部,與北衙禁軍開戰之時暗中伺察身旁何人仍信奉厲王,一旦太雍殿上發生謀亂,率先將厲王余黨清剿。 想明白這一切關竅之后,景午不禁要為他喝一聲彩。 好一招釜底抽薪,引蛇出洞。 太后在明,他在暗,真是妙計無間。 至于他,以及造反身亡的徐靄、鄺日游,均是敗給了和多年前與厲王黨羽一樣的原因——永遠地,沉不住氣。 “我服輸……” 景午屈膝跪在地上,容顏慘淡。 “五馬分尸,亦或凌遲之刑,悉聽尊便?!?/br> 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在他決意參與讓楚珩死于戰禍時,便做好了會有今日的準備。 這一生難舍的,唯有他的夫人,傅銀釧。 但想來,她應憎惡自己,避如蛇蝎。 因此,他的死亡在她的心里,也不至于會留下如何深刻的痕跡。這居然才是他這一生最大的幸事。 金殿之上的喧嘩還在繼續。 尚書左仆射的聲音最為奪耳:“先帝陛下可不能冒認,你有何憑證——” 大約是被楚珩看了一眼,左仆射的眼睛里露出困惑惶然神色,閉了口,不敢再多說半個字。 從姜月見的角度,她只能看到楚珩長身玉立的背影。 她知在這一刻,楚珩心里已有了決斷。她是第一次發現,自己和楚珩之間不知何時起有著這樣的默契。 景午應該,也必須為枉死的無辜之人贖罪。 無論是當年武威之戰,抑或是今日南衙舉事。 太后握住了鑾座之上的龍首,下了對景午的最后宣判。 “罪臣景午,弒君犯上,思及先祖護駕從龍,開疆拓壤,因享榮光,迄今已歷四世,奉有丹書鐵券,享勛爵尊崇,今日,褫奪爵位,貶為白衣,丹書鐵券僅免其死,不赦其罪,判處刺配三千里,永世服役,為我大業修筑長城,遇赦不赦,其子孫后代降三等籍戶,亦永世不得入仕?!?/br> 他說,楚珩殘暴,心狠。 但當年宣化門兵變之后,楚珩留下了他性命、爵位,只是奪了他手里的兵符,便已經是最大的仁慈。 無論史書里如何記載,無論后世人如何評價,在姜月見這里,楚珩不欠厲王,更不欠他景午。 宣判下達,百官心知,惹下如此大禍卻沒被處死,縱然是四世三公、有開疆之功的景家,太后娘娘也還是寬了一手。 楚珩對議論聲猶如不曾聽見,他看向下首,已血涂滿地的景午:“厲王家小,尚在人世,已隱姓埋名,去路多年前便已安排好?!?/br> 頓了一頓,又道:“厲王側妃景氏,尚在人世?!?/br> 這句話讓景午呆滯了片刻,他難以置信。 但他如今,已是階下困獸,楚珩根本沒必要欺騙。 “不過,當年清剿參與宮變的厲王黨羽時,令姊恐怕頗受驚嚇,神志時而清醒時而糊涂,她也不可能認得你了?!?/br> 景午掙扎著要爬起來,脖頸間青筋畢現,他奮力地要登上那鑾座,質問楚珩阿姊在哪兒,琉璃門再度被踹開。 這一次是徹底地被劈裂成了兩半。 眾人只見黑夜nongnong的冷霧里走出來一位鶴發金甲的老將,正是微生默,他手捧金鞭,面孔板肅。一看到老太師來,朝臣紛紛自動避讓,并同時心中落下了一塊巨石。 老太師手中的金鞭,乃是烈帝賜予,專打佞臣jian細,反復小人。 他手捧金鞭一出,今日在殿上跳上鑾座要挾天子的幾個武將背后唰地冷汗涔涔而下,忙不迭埋頭縮首,不敢再有絲毫動作。 幸而還沒完全糊涂,太后娘娘這是請君入甕之計,且一石二鳥,正好借此機會,看看朝堂上誰有反心,誰無忠骨。他們這是一試,便被試出了深淺,狼狽驚恐不堪。 微生默拔步來到金殿玉階之下,“陛下,太后,老臣已肅清宮禁余孽,南衙僅剩叛軍,不足十之一二?!?/br> 如今的南衙十六衛魚龍混雜,有些臣服于當年楚珩,有些則仍惦念舊主厲王,這一次算是徹底地劃清了派系,也將那些危及新朝的謀逆之徒一網打盡。 只是,老太師說這句話時,他所對著的陛下,似乎并不是小皇帝,而是…… 匪夷所思。 莫非…… 姜月見頷首,敬佩道:“老太師一路勞苦,居功甚偉,哀家仰仗太師了?!?/br> 老太師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一具死尸,以及已經血液流了不知多少,是否止住的景午,兩道雪白的須眉從中折起:“來人,將罪人景午戴枷,推出太雍殿!” 即刻便有人上來,一前一后地為景午套上枷鎖,將景午從冰冷的地面扯起,景午似乎要掙扎,雙眸如火,盯著上首的楚珩,他一定要知道。 阿姊怎么了! 她既然沒有死,楚珩把她弄去了哪里! 但景午已經沒了那個掙扎的氣力,被兩個武衛死死扣押著,沒他反抗的余地。 微生默皺眉道:“當年,老夫與你的祖父也是刎頸之交,沙場馳騁,互留后背。景家公爵世襲罔替,四世三公何等榮耀,因你一人糊涂,景氏聲名墮地,景午,你可還有臉面,去黃泉地底,見你列祖列宗?” 一道輕輕的叩問,卻倏地令一直瀕臨發狂邊緣的景午安靜了下來,他怔了怔,目光轉為空洞。 微生默擺手:“拿下?!?/br> 武衛將人押解著,推出了太雍殿,眾臣回眸看去,直至景午戴枷的身影消失在了墨色深處,這口氣,又幽幽緩過來了。 好在太后臨危不亂,老太師及時回援,這場刺王殺駕的宮變鬧劇應算是穩妥結束了。 但氣還來得及喘上一口。 就在景午被推出太雍殿,吸引了絕大多數人注意之時,那躺倒在地上看起來已經氣絕多時的鄺日游,猛地雙眼一睜,整個身體暴起。 在無人設防的境地里,他竟一個疾沖,猶如鷹隼般沖擊向鑾座之上手無寸鐵的年幼少帝,手中還攥著那支匕首,咬牙朝著楚翊飛出。 “陛下!” 那飛刀比人聲傳得還快,頃刻間便飛到了楚翊的面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