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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雀金裘在線閱讀 - 雀金裘 第29節

雀金裘 第29節

    當然這本就不是秘密,錢滴珠承認也無妨。

    她似乎無可交代,蘇探微欺進半步,薄薄的刀鋒貼著她頸部搏動的血管削下,沒傷及皮毛,但,錢滴珠現在連吞咽都不敢進行了。一動,便感到那鋒芒似乎要鏟進rou里。

    他不得不提醒她要保持誠實和警惕,思考清楚仔細交代前因后果:“你去了回春局?!?/br>
    “歲皇城最大的藥局,也是大業最大的藥局,南北十余個州郡都有分店,算得上經營全國,首屈一指。要我再提醒一句么,這個藥局的人,與錢元夏有過來往,錢元夏身為太醫與宮外藥局接觸頻繁,恐引人猜疑,便一直令你做中間聯絡之人。先帝與太后仁德,每月朔、望、晦三日,可分批派遣宮人采買,并準允其就近探親。你在歲皇城有一個姑媽,就住在龍雀天街對面的青石巷,正巧,你要從回春局路過?!?/br>
    自己的底細被調查得一清二楚,這是錢滴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自己在宮中多年,家底清白,寥寥幾語就能寫近,幾乎沒有任何人會在意自己這些舉動。

    錢滴珠仍在狡辯:“奴婢只是路過,順道替姑媽買藥……”

    但她此刻的冷靜已經被擊潰,聲音開始漸漸發顫,已經不再能取信任何人。

    蘇探微扯了一下薄唇,眼底掠過諷刺與譏嘲:“好一個買藥,兩年前大業揮師討伐胡羌前夕,錢元夏的藥方是你遞出去的吧?!?/br>
    錢滴珠痛苦地揪緊了眉,眼中拼命落淚:“蘇大人,奴婢只是一個卑弱仆婢,伺候著太后娘娘便已心滿意足,奴婢絕不敢做這殺頭掉腦袋的事……”

    然而這個男人看起來一個字都不相信,錢滴珠心在下沉,閉眼準備赴死之際,耳畔恍然又聽見他的嗓音,那么磁沉,悅耳,撩動她心,她張皇地發抖,脖頸已經擦過了刀鋒,溢出了一絲血痕,痛苦剎那間伴隨而來,錢滴珠就在這崩潰邊緣,聽著他一字一字地細數自己累累罪行。

    “你們看起來做了兩套,一套,是蒙蔽太醫院幾位老學究,一套,則是蒙蔽不通醫術,也看不出破綻的軍將?!?/br>
    錢滴珠聽得清楚分明,卻震驚不已。

    先帝戰死沙場,無還,這兩年以來,朝廷內外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就算痛心疾首,事后清算戰犯,也不過是將目光集中在當時深入大漠來不及回援的太師與冼明州身上,武威城已全軍覆沒,沒有人會在意到,那些給傷病治療的藥被動過了手腳,外敷與內用混雜,重則喪命。

    “朝廷當時藥庫不足,許多藥從民間采買,回春局遠近各地均有分店,更適宜調取藥材,武威守城一戰,城中負傷將士多則上萬,藥材不足,只能求助于城中藥房,照方子用的藥,卻治不好外傷,可笑我大業人才濟濟,外敷的藥中,竟多摻雜了桃仁、雞血藤、接骨草……”男人停頓片刻,似乎至此吸了一口濁氣,隨即,發出嗤笑之音,“朝廷,陛下,信任太醫院,縱然武威城中行醫多年的大夫曾懷疑藥方有問題,亦沒有采納。不曾想,禍起蕭墻,劍在背后?!?/br>
    錢滴珠的心跳得幾乎要從嗓子口出來,她失聲道:“你到底是誰?”

    嘴唇張開之后,一枚冰涼的藥丸被送入了她的口中。

    入口即化,很快便在舌尖彌漫開一股酸澀味道,錢滴珠試圖干嘔,讓舌根將藥卷出來,然而刀尖卻挑起了她的下巴,那藥已經滲入了喉管,嗆得她眼淚直流:“你、你給我吃了什么?是毒嗎?”

    “你有時間可以考慮,”蘇探微握刀柄的手掌一用力,整個刀鋒深深刺破青苔,抵進錢滴珠耳側的垣墻,灰屑散落,“告訴我,指使你與你的兄長這樣做的幕后之人是誰?!?/br>
    錢滴珠干澀的唇,溢出了道道血絲,“我不會說?!?/br>
    “無足輕重,”蘇探微撤刀,后退去半步,“我只看在你伺候太后多年的情分之上,給你將功折罪的機會,你死,結果一樣?!?/br>
    男子冷漠的聲音,浸透著滿不在乎,如輕螻蟻一般的蔑視,錢滴珠無力地握住了自己又辣又嗆的喉管,沿墻面失神地癱倒坐地。

    *

    太后娘娘正在燈燭下查閱古籍,一陣輕盈的風刮過,帶動身旁葳蕤的火光閃爍。

    她頭也沒回,把手向那畔招了一下,柔聲道:“過來?!?/br>
    蘇探微走了過去,在姜月見面前停住腳步,她仰起臉,桔紅的燭火映著不施粉黛的素白面容,別有一種脫俗的瑰麗之感。

    太后娘娘脫去了繁縟的麗服,只著丹罽色寢衣,用一條白紗絳子松散束腰,指尖一勾,甚至不需用力便能解落下來。

    今晚,安國公府來了人,送來了先前國公夫人應許太后娘娘的東西。正巧蘇探微不在,姜月見將東西拆開,錦盒內盛放了厚厚一疊的薄膜,細看晶瑩玉潤,兩指的長度與粗細,袋囊形狀。

    太后娘娘頰暈粉紅,還沒研究透徹這玩意的使用方法,也不知是否真的有效,她找了一本冷門的專門記載此類典故逸趣的《玉房文齋》,正在鉆研,沒想到居然看下來頗有興味,最后竟忘了自己的初衷,一直到他進來。

    姜月見淡定地將書合上,不過看他眉眼陰郁低沉的模樣,大抵沒那興致,太后娘娘盤算著,等到大狩時再拿出來,她還沒有試過在野外。

    太后娘娘的小手將蘇太醫的食指勾了一勾,笑吟吟道:“回來了?累么,哀家準備了湯餅,要墊會兒肚子么?”

    蘇探微回絕了:“不用麻煩了,臣不吃夜食?!?/br>
    “如此嚴于律己,”太后興致勃勃,指節隔著布料在他充滿力量的腹部肌rou上用力掐下去,紋絲不可撼動,太后輕笑,“難怪這么緊?!?/br>
    縱然再如何糟糕的心境,面對著她,就似乎完全無法有一絲煩惱,他語氣緩和,“太后娘娘不怪罪臣便足夠?!?/br>
    姜月見眼眸閃爍:“怪你什么?對了,錢滴珠,你把她怎了?”

    蘇探微道:“暫時不會有事,只是,也不會再出現在娘娘面前?!?/br>
    姜月見點頭,坐在軟椅上伸出臂膀虛虛地摟住男人精瘦的腰,將他抱到面前,柔軟地摸了摸他的背:“就算你不這樣做,哀家也是不會留她了,她對你的心思用得深了,哀家不得不防?!?/br>
    他垂眸,只能看到太后娘娘密云蓬松的發旋,如輕紗般依偎向自己的身軀,一時欲言又止。

    其實,他很有被自薦枕席的經驗,就在當年和皇后鬧出齟齬,傳聞不和的一年多里,曾有不止一人動過歪心思,她大抵不知道,也不會處理這些事情,他不動聲色地解決掉了。

    當時自己也不知出于何種緣故,只是單純不想要。

    縱然已經僵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然而,還是不肯放過自己,對任何女子,都提不起一絲興致。只有她。

    宮里不乏閑言碎語,有人惱羞成怒,不肯承認自己毫無魅力,暗中傳話陛下患上了隱疾,也曾入他耳中。

    謠言的源頭已經找不到了,時過境遷,宮里仍然有一些好事之人,對此深信不疑。

    姜月見的臉頰貼住了男人的胸膛,她看上去些許疲倦,如歸巢的倦鳥,尋得了一方棲息之地,道:“能告訴哀家么,她只是喜歡你,你為何這樣心狠?!?/br>
    困意襲來,太后娘娘打了個淺淺的呵欠。

    “她身上,背負了人命?!?/br>
    太后娘娘這模樣嬌憨可愛,半點兒攻擊性也沒有,不曾將她的軟甲刺出來分毫,他忍不住,曲指揉了揉太后娘娘如云的秀發。

    其實不敢想。

    若武威之戰他沒有勝,沒有殲敵殆盡,胡羌與朝中內鬼里應外合,鐵騎踏入關內,又是何等光景。

    掌下撫摸的美人,又在何處。

    以前他只覺得自己失敗無能,辜負了一片深恩與信任,從未有如此刻,得以片刻的寧靜與安慰。

    他會保護她們母子,絕不會再踏錯半步。

    作者有話說:

    儀王:我被騙了,皇兄你好純情,但是謠言能傳到這地步你也太過分!

    第38章

    宮里的本就是易謠諑四起的地方, 尤其是桃色無邊的風月逸聞,更是不脛而走,更何況, 此樁風月事還涉及到了當朝太后。

    太后鳳體不調, 每月召見太醫都已不足稀罕,但太醫院曾經最受榮寵的太醫,也不過隋青云之流, 一月偶得一兩次傳召。不像如今這位,幾乎出入坤儀宮, 如入自家廳室般隨常。太后對他喜愛有加, 恨不得揣在手心里時時帶著。

    這些流言泛濫成災,在宮中已不是什么秘密,都知道太醫院的蘇殿元受寵, 然具體得寵到什么地步, 還不可知。

    只知曉, 不日即將舉行推遲了數月的大狩, 這場狩獵已從春蒐延至夏苗。太后娘娘與陛下輕裝簡行,能夠幸從的宮人均不多,然而太后娘娘指定的太醫院的兩名太醫里,蘇探微便赫然在列。

    那個瞧著清瘦羸弱的文官,連騎馬都不太夠得著腳蹬的孱秀模樣, 竟也能隨行, 只怕是從車跟隨, 這自然不是一般的榮寵。

    風言風語, 連在日夜泡在太和殿的小皇帝, 偶然去軍器庫挑選弓箭時, 都聽到了一絲竊竊私語。

    兩個宮人在那里嚼舌頭, 楚翊聽了一耳朵,說太后怎么怎么,蘇太醫怎么怎么,太后與蘇太醫怎么怎么。

    楚翊豎著耳朵,聽得不完全,腦袋里卻模模糊糊起了個念頭:蘇哥哥好像確實是一直在得母后召見,是不是母后身子不好了?她不想自己擔心,所以一直瞞著自己?

    小皇帝也無心挑選自己的弓了,他掛著擔憂,飛快地回到母后身邊。

    彼時,太后娘娘正在與蘇太醫兩人擱窗下對弈。

    楚翊一進門,兩人均回頭望了過來,小皇帝腳步停住,看到神色恬淡,興致正濃的兩人,納悶一晌,母后氣色紅潤健康,看著絲毫不像染恙已久的病態。蘇太醫也不是在為母后煎藥,他的手指里銜有一枚玉色的棋子,在看了他一眼之后,便俯視棋盤不疾不徐地落下:“四之十六,打吃?!?/br>
    姜月見看了這慘不忍睹的棋盤許久,終是不得不承認:“書讀得好,腦子多半靈活,哀家下不過你?!?/br>
    輸了棋,多少有點兒懊惱,何況連輸數局。太后的臉頰籠罩著慍色薄暈,雙掌推亂了棋子,輕輕一哼。

    蘇探微和悅展顏,將棋子一枚一枚地拾回棋笥里,淡笑:“娘娘還來么?!?/br>
    太后嗔道:“不來了不來了!”

    總是下不過,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母后這樣的神態,其實是極陌生的,小皇帝沒見過,她詫異地向自己的母后走了過去,小短腿倒騰到母后身旁,乖乖地喚了一聲。

    姜月見鴉色睫羽垂落,柔和寵溺地看向他:“怎么了?不是說,去挑自己大狩的弓箭了么?”

    又見他兩手空空,并沒有將東西帶來給她瞧,姜月見曲指,刮下他的鼻梁:“怎么,沒挑中?”

    小皇帝看眼母后,又看眼埋首收拾殘亂棋局的蘇太醫,小聲道:“哥哥,朕有話單獨對你說?!?/br>
    其實也不明白原因,小皇帝在臣子面前已可算得上叱咤風云、獨當一面,可他心里,就愿意與這位人畜無害的太醫親近,他也不會對別的什么非親非故的人,用上如此親昵的稱謂。

    然而,在小皇帝那一聲“哥哥”出口之際,蘇太醫的手指滯了一下,曈昽的日影曬得他玉色的鼻尖泛著柔軟的光芒,近乎透明顏色。他抬眸看了一眼陛下,見楚翊一臉認真,便不忍心回絕。

    “去吧,”姜月見點頭道,“哀家自己收拾?!?/br>
    蘇探微頷首,對楚翊道:“陛下帶路?!?/br>
    小皇帝道:“跟朕出來?!?/br>
    坤儀宮里太后娘娘豢養的那只御貓,最近不見了蹤跡,楚翊路過殿門時,回頭瞅了瞅,沒發覺團團一如既往地跟上來,小小的臉上含著不高興的濃云,一直到將蘇探微帶到無人的御園涼亭。

    此處的確是個說話的絕佳處所,蘇探微在他身后,等楚翊先停下。

    風拂動滿墻夏影,濃密的綠云如波瀾起伏,瑟瑟作響。

    蘇探微瞥見陛下一臉的茫然與失落,低聲詢問:“陛下想對臣說什么?”

    頓了頓,蘇太醫又問:“或是,想問臣一些什么?”

    楚翊悶悶不樂,負手,雖然姿態壓人,但實則說話時,還要抬高下巴,才能和對面的男人碰上視線,傳遞自己隱含不露的君威,小皇帝道:“朕問你,你如實答。母后,她是不是得了很嚴重的???”

    他擺擺手,“你千萬不要說假話,朕受得住,朕知道應該怎么做?!?/br>
    倘若母后真的大病了,這消息的確不宜傳到前朝去,現如今,幼帝在位,懵懂無知,太后就是朝堂上的主心骨,萬不能讓人發覺真相,恐人心生亂。

    蘇探微卻是莫名,只是順著回話:“太后鳳體康健,身子一貫強健,并未生什么大病?!?/br>
    小皇帝明顯不信,那雙圓滾滾、黑溜溜的龍目斜斜向上,緊盯著他,意圖看出他欺瞞之下的種種痕跡。

    雖然一無所獲,但小皇帝還是堅信自己的判斷。

    “要不然,母后為什么從白日到夜里,都和你一個太醫在一起呢?!?/br>
    坤儀宮里總是煎著苦澀的藥,好幾次都把他熏了出來,要不是母后得了大病,還能是什么。只是這句話,小皇帝并未能夠說出來。

    蘇探微被楚翊這句話問住,一時間啞口無言,不知如何回答。

    小皇帝努努嘴:“宮里都傳遍了,說太后與蘇太醫這個那個的,朕知道,你對母后很忠心,也很盡心地在侍奉,母后一定對你下了封口令,讓你不得告知朕實情。朕不怪罪你從前隱瞞。但是現在朕既然問你了,你不可欺君?!?/br>
    太醫日日幸從,這是現象,未達本質。

    從楚翊的視角上,他還不大能理解一男一女之間的事,說穿了,他也只會維護自己的父皇,將蘇探微視作一個無恥勾引太后之人。

    與其如此,倒不如騙騙他,順著他的話回答,也更容易使他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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