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后第二年 第39節
其中一個丫鬟問道:“那世子爺,我們該如何演?” 岑妄想了又想,方才遲疑地問道:“你們會彈樂器嗎?” 這邊桑蘿辭別王妃后便回去盤點嫁妝了,她先把地契之類的找出來,那些鋪子莊子都很好,但沒辦法,她是死遁,留了這些不動產在那兒,對于想要找到她的人來說,相當于她主動撒下了誘捕自己的餌,因此無論如何,桑蘿都只能忍痛割愛,把它們賣掉。 至于一些金銀細軟,她預備這些日子都拿去賣了,換成銀票,然后再把銀票縫進衣料里,如此做到不露富,她路上才能安全些。 一切都盤算妥當,桑蘿也把地契給王妃送去了,兩人挑了回王妃要的鋪子,王妃當場拿了銀票給桑蘿,桑蘿心滿意足地揣著銀票回了院子后,突然發現,原本還算靜謐的院子里吵鬧不堪,不知怎么,多了鼓與箏的聲音。 若是好好演奏便也罷了,就當聽個樂曲陶冶情cao,偏這鼓與這箏都奏得一塌糊涂,毫無韻律音調可言,仿佛只是為了聽個響而已。 桑蘿有些聽不下去,叫來一個小丫鬟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那小丫鬟道:“世子爺叫人取來給兩位jiejie彈奏的?!?/br> 岑妄說是要納妾,可并沒有給那兩個丫鬟名分,因此小丫鬟叫她們依然叫jiejie。 桑蘿聽說就不管了,情趣嘛,她管了只會是煞風景,既然如此又何必多管閑事呢。 因此她回了屋子,只吩咐喚月晚間關好門窗,做好隔音準備。 而岑妄那屋子的門一直都被拉開了條縫,岑妄便是躲在那縫后,偷偷觀察著桑蘿從進院子到 回屋后的所有神情與態度,至此,他終于確定,桑蘿并不存在任何口是心非的可能,她毫不在意他納妾與否。 岑妄有些頹然地合上門,與此同時,心頭泛出的苦澀情緒告訴岑妄,原來人在被同一個噩耗接二連三地打擊后,仍然無法做到自我開解與大度的不在意。 相反,他在意得要命。 他垂頭喪氣站了幾分鐘,猛地又打開門,那兩個丫鬟忙起身道:“世子爺?!?/br> 岑妄道:“你們接著奏樂,無所謂樂曲,只需弄出聲音來,如此,阿蘿才能相信你們一夜都在忙著擺弄樂曲,并未與我發生什么?!?/br> 兩個丫鬟彼此對視了眼,深深嘆了口氣,但也只得應下,道:“是?!?/br> 岑妄走到院子里,此時桑蘿的屋子還亮著燈,可是再過會兒,那燈便滅了,滅得十分干脆利落,似乎外面有沒有在鬧,又在鬧什么,都與桑蘿無關,也無法讓她推遲一刻就寢的時間。 岑妄從未有一刻如現在這般干凈明了地意識到他在桑蘿的世界里有多少的多余。 沒關系,岑妄只能這般安慰自己,只要能繼續把那個夢做下去,一切就還有改變的余地了。 只是,一切都不能讓岑妄如意,他在那之后,再也沒能夢到過前世。 而與之讓他心煩的還有件事,是李枕告訴他的:“王妃如何好端端地把你娘子的鋪子盤下來 了?” 岑妄對王府的生意不大感興趣,但因為事涉桑蘿,因此還是打起精神來聽了一下:“大約是 你誤會了,阿蘿不懂管鋪子的事,母親便叫管家去幫忙了?!?/br> 李枕道:“那可能真是我誤會了。王妃前幾日與家母請教針線鋪子的事,我母親還奇怪呢, 要不是醉仙樓那一出,我也記不起來嫂子還有針線鋪子,所以問了一句?!?/br> 岑妄聽了卻皺眉道:“我母親自己去問的?” 李枕道:“或許是她沒有針線鋪子,王府管家因此也不會打理,所以她才索性來問我母親 吧?!?/br> 岑妄道:“這話不對,依著母親的脾性,若是阿蘿不懂,她會直接把阿蘿帶去,而不是自己 去問?!?/br> 李枕道:“一件小事而已,也值得你深思?或許是嫂子太忙,也或者只是王妃感興趣了,所以跟嫂子盤了個店面,都不是要緊的事,別想了?!?/br> 岑妄卻莫名覺得心有點慌慌的,若是平時也罷了,偏是這時節出了件與平時不同的事。 而這時節,桑蘿身上發生的所有事,都值得他深思,否則可能又是一次與上輩子一樣的誤會和錯過。 岑妄一把抓起還一臉不明所以的李枕,道:“你陪我一起去查查,除了這一件針線鋪子外,阿蘿名下的其他四間鋪子還有那些莊子田地可有易主的?” 第四十九章 走出官衙, 李枕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岑妄的神色,從確定王妃和桑蘿私下交易鋪子開始,岑妄的神色便不大對了, 與其說是陰沉沉,倒不如說是消沉。 李枕很想勸一勸岑妄,叫他放寬心, 不過只是普通的易鋪罷了, 能有什么事?再有什么事,回家問一問也就清楚了, 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娘子, 難道還會瞞著他不成? 可是觀岑妄那副樣子, 李枕又有些說不出口了。 走到街盡頭, 岑妄終于有了些人氣,他對李枕道:“你回去罷, 我也要家去了?!?/br> 李枕再三確定岑妄是真想回家去, 方才走了。 等李枕走了后, 岑妄迷茫地在原地又站了會兒, 方才邁著僵直的步子往前走去。 他不想桑蘿離開是因為他知道桑蘿走了后,一定會去找林深, 事到那番境地, 他與她之間必然絕無可能了,可是,王妃竟然也會選擇幫桑蘿, 這確乎是岑妄沒有想到的。 他是當真做得太過分了嗎? 可笑的是, 這個念頭才剛冒出來, 岑妄便很明確地知道答案。 桑蘿與王妃什么關系, 桑蘿為了離開他,她卻寧可冒著極大的風險去尋王妃幫助,足可見得她有多么渴望脫離他身邊,留在他身邊又多么地讓桑蘿難受。 他今日之作為,其實與葉唐并無任何的區別。 他理應放她走的。 他不該將她再強留在此處。 可是,可是…… 岑妄卻無論如何都邁不開腿了。 * “外面下雨了?!?/br> 桑蘿聽到雨打屋檐的聲響,穿針的線一停,抬頭往外瞥了眼。 她膝蓋上鋪著件舊衣,桑蘿正往舊衣夾層里縫進銀票,喚月也在她旁幫忙穿針引線,聞言也抬頭道:“衣服都收進來了?!?/br> 桑蘿笑了笑:“我知道呢,所以才覺得聽著這雨聲格外愜意?!?/br> 她又往外望了眼,此時卻頓住了,因為方才空空如也的院門廊檐下此時站著個濕漉漉的人,桑蘿眼神好,一眼看出那個淋成落湯雞渾身狼狽的人是岑妄。 好端端的,他又在發什么瘋。 這個念頭才剛冒出來,桑蘿便見岑妄視雨水無誤,穿過整個庭院向她的屋子走來,喚月察覺到桑蘿的目光,忙起身道:“我去把世子爺擋在外面?!?/br> 桑蘿快速地撿起衣服和銀票,道:“瞧他那樣子,你要擋也是擋不住的,略拖延會兒就好了?!?/br> 喚月應聲而去,果然在門口把岑妄攔了下來,只是并沒有攔住,因為岑妄只是瞥了她一眼,便道:“我知道阿蘿已經在打算離開的事了,你不必攔我?!?/br> 喚月因岑妄這驚天一說,攔人的手臂稍松,岑妄便順勢撥開她的手走了進去,雨水順著他的 衣料淅淅瀝瀝地滴在了地上,蜿蜒成一道長長的水痕,像是誰的淚。 喚月攔他不住,只能出聲提醒桑蘿,桑蘿已經把衣服和銀票藏好,從里間走了出來,正與岑 妄迎面相撞。 岑妄的神色還有些僵硬,看著桑蘿時還想撐起個笑,但那過于為難他了,因此他只是努力了一下便很快徒然地放棄了,他的聲音低了下去:“阿蘿,我有事要與你說?!?/br> 桑蘿微皺眉:“你還是先去沐浴,換身干凈的衣裳來,你的風寒尚未痊愈,又貿然淋雨,命是真不要了?!?/br> 岑妄道:“只是幾句話而已,我怕此時不與你說,過陣子我就后悔了。阿蘿,你是打算離開王府,對嗎?” 桑蘿第一反應是王妃出賣了她,可是岑妄很快就道:“是我自己猜到的,我發現你與母親交易了鋪子?!?/br> 桑蘿道:“只是因為這樣?” 岑妄苦笑:“也許是因為我潛意識里認為你終有一日還是要離開我的,無論怎樣,我都留你不住。其實在回來之前,我已經去尋過母親了,母親罵我鉆牛角尖,我后來想,我不是鉆牛角 尖,我是太害怕了,所以連納妾這樣荒唐的事都應了,其實沒必要,對不對?你永遠都留不住一個心不在你這兒的人,何況,我仍舊希望你的幸福?!?/br> 桑蘿認真地看了看他,終究還是沒忍住,問道:“岑妄,你在哭嗎?” 岑妄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眼角,只是臉上掛了雨水,他一摸全是,自然也分不出雨水還是淚水了,他明明該知道的,可偏偏就被桑蘿這話蒙住了,他又摸了摸,道:“我故意沒擦臉就來找你,你應該看不出來才對?!?/br> 桑蘿沒吭聲,只是望著岑妄泛紅的眼角,以及不知何時也紅了的鼻頭。 岑妄摸淚的手在桑蘿的注視下也變得僵硬起來了,他慢慢放下,道:“也不重要了。阿蘿,我來尋你,只是想與你說,你要去錦端尋林深,旅途遙遠且路上不平,多有劫道山匪,單是你和 喚月上路,我不放心,因此阿蘿你不要偷偷地走了,換我讓人護送你去錦端吧?!?/br> 桑蘿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問道:“你再說一次?” 岑妄道:“我說,我讓人送你去錦端尋林深?!?/br> 他這話一落音,屋里瞬時都靜了,沒有人說話,只有屋外滴滴答答的雨聲鋪滿了整個窗臺, 風一吹,涼意滿屋。 桑蘿的聲音遲疑而緩慢:“你當真?” 岑妄道:“我不騙你。知道自己重生后,我確實欣喜若狂,以為這是上天對我的恩賜,讓我可以彌補上一世的遺憾,可是連母親都愿意幫你……母親與你才多少的情分,她都意識到了你的 不快,愿意幫你解脫逃離,而我這個口口聲聲說愛的人,卻是讓你不快的元兇,多諷刺。這才讓我意識到這是多么錯誤的想法。讓你重生改變命運是上天對你的恩賜,因為你上一世過得那樣辛苦,這輩子理應快活些,至于我,應當是懲罰吧,倘若這個懲罰因你而生,我愿意接受這個懲罰。所以,阿蘿,你走吧?!?/br> 桑蘿尤然不敢信:“你當真是放我走,而不是有別的什么計劃要算計我?” 岑妄苦笑道:“我真不知道從前究竟做了什么孽,才讓你這般不敢信我。送你走,我只有一個要求?!?/br> 桑蘿道:“你說?!?/br> 岑妄道:“請把你身為岑妄之妻的身份留下?!?/br> 桑蘿緩慢地眨了眨眼,似乎不大明白岑妄的意思,可是也不等她問,仿佛為了杜絕自己后悔的可能,岑妄已經轉身離開了,他步履匆匆,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一頭扎進了那蒙蒙的雨霧中。 桑蘿的視線不由隨著他去,看他在雨簾中站了站,抬頭望了下天后,方才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那天晚上,院子里除了雨聲,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了,兩處屋子都安靜得可怕。 次日清晨,桑蘿為這事特意去尋了王妃一趟,方才知道岑妄沒有說謊。 她怔怔地道:“怎么可能?” 若這輩子岑妄都愿意放過她,那上一世又何必讓葉唐來膈應她? 要知道這輩子的岑妄已經有了上輩子大半的記憶,他很明確在他心里,桑蘿是個什么樣的人,沒道理他記得上輩子的事卻偏偏忘了對她的厭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