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奴 第122節
“可平心而論,辛公子相貌絕佳,武藝高超無人能敵,甚至已經在江湖上傳出了響亮名號,聽說手也很巧,你床頭那盆金枝玉葉就是他親手做的。他如果是差勁,那我,我又如何與枝枝相配?!币α钤秸f聲音越平緩,“你喜歡他?!?/br> “枝枝,我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樣的,只要是有他在的地方,你的視線會忍不住去找他,找到了能亮一亮,若恰與他的視線相碰,又想躲想笑。一旦沒尋到,你即便什么都不說,甚至神情也沒有變化,眼神里的失落卻遮掩不了。你近來一直在失落?!?/br> “他除了是我的奴隸外,還是我的侍衛,我當然要確定他人在哪里,免得出了危險沒人保護我?!背灾β晕冗^身,避開姚令的目光。 姚令很久沒說話,半晌道:“其實說這些,確實沒什么意義,你我二人的婚事已經定下一半了。如今辛公子離開了,枝枝努力努力,說不定就能喜歡上我。不論枝枝喜歡不喜歡我,我都會娶你,這是屬于我的幸事。但如果中間有何變故……枝枝也不必顧忌我,一切結果我都能接受?!?/br> 姚令將花插到身旁的一只燈籠上,朝她躬身行禮:“枝枝既無心與我游玩,我不強求,往后也不會再去多加叨擾,勞煩枝枝想努力時再尋人去府上傳喚我來?!?/br> 不等她多說,姚令又遙向她守在不遠處的宮婢們行禮,這便離開了。 楚言枝站在原地許久未動。 她肯定是傷到了姚令,而且從一開始她就對不起他。楚言枝心里有愧疚,但長時間的愧疚之下,她沒少繼續沉迷犯錯,如今再提愧疚,她也覺得自己虛偽可笑。 她要是能真的一點點心肝肺都沒就好了。 宮婢們不明白姚令為何會突然告辭離開,紅裳和繡杏都緊張地探問著,楚言枝心里沒什么感覺,想再自己逛逛。 她一直往前走,手里是姚令剛給她買的兔兒燈。楚言枝把燈給繡杏拿著,讓繡杏和紅裳看到喜歡的東西就買下來,賬從府內支,不用花她們自己的月例。繡杏興高采烈地去了,紅裳卻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對周圍的東西全然沒有興趣,小心地問她是不是因為姚公子沒贏到燈,她生氣了,他才羞愧地要走。 楚言枝搖頭,不知道怎么解釋,干脆不解釋了。 又走了一段路,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醫館前。她朝里看了看,看到那個壞老頭正撐著手臂撥弄算盤,沒進去。見繡杏手里懷里都是東西,已經提不下了,楚言枝才領著眾人回去。 她喜歡小奴隸? 她喜歡狼奴? 她喜歡小狼? 喜歡嗎? 她怎么會喜歡。 雖然沒逛多久,回去后,楚言枝幾乎是沾床就睡著了。她太疲憊,夢里亂七八糟,光怪陸離。 醒來時,天際微亮。 她疲憊地倚靠著迎枕,看向帳外。 天將亮未亮時,視線中的所有東西都像泡在了淺淡的水墨里,模糊看不清晰。她一直看著眼前,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好像在看小奴隸不知怎么從窗子里躍進來了,他什么也不說,扣了她的肩背,握了她的手,潮濕的吻就落到了她的臉與唇上。 她能夠感覺到他很喜歡她,擁抱的時候手臂想收緊,又不舍得收得太緊,口齒想要將她吞掉,又只是細致如雨地點潤著她的一切。他氣勢洶洶,卻只下了場讓人想要更多的雨。 他向她索取一切,又把更多的東西奉給她。他掬著滿腔的虔誠愛意,卻甘愿只是蹲跪在她床頭,對她說,殿下,把奴當成可以取樂的小玩物就可以了。 如果她愛一個人,她會愿意這樣對待對方嗎?她當然不會。 她常常忘了小奴隸是來自北地的狼。狼是比大多數人還要自尊的動物,如果說,她作為尊貴的公主無法這樣愛一個人,他作為狼又如何做到。 楚言枝摸了摸臉,一手冰涼的淚。 她得承認,她想念小狼了。 想念他的身體,想念他的眼睛,想念他每一句絮叨的“想你”“愛你”。 她愛他嗎? 拋開所有身份、規矩、娘親他們對她的期待……她愛他嗎? 楚言枝從枕頭底下摸出帕子擦眼淚,擦得眼睛有些脹痛。 為何他一走,她的精神就變得好差,心情一落千丈,什么都吃不下去,什么都不感興趣。 她忍不住想,又忍住自己別去問,澠州在哪里,澠州在哪里,是朝南,還是朝北? 她沒有出過遠門,她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只離開宮墻二里遠。 她是皇城里最尊貴的公主,卻也困在這皇城里一輩子,她連澠州在哪里都不知道。 雪如鵝毛而下,群山連綿,目之所及,一片銀裝素裹,茫茫無光。一匹通身烏黑的駿馬在這寂然無聲的天地里噠噠踏雪穿行。 馬兒背上拖著一輛板車,板車上架著一只裝有兩個偶爾會蠕動幾下的袋子。少年搭著膝蓋坐在最前面,手牽韁繩催促馬兒快些。 越往北,雪下得越大,隨風撲到少年濃黑的眉眼間,卻顯得他雙眸水洗般的亮。 翻過兩座山后,天再次黑了。 狼奴馭馬停下,喂馬兒吃草,他于月光下眺望雪原。 千里奔行半個多月,他又回來了。 狼奴仰頸,嘗試幾次后,終于沖著孤月發出了一聲悠長的狼嗷。 嗷聲回蕩,雪仍然在下。 狼奴靜立在雪原之上,看著這個時常會出現于他夢中的地方。這里很冷很冷,每天不是在下雪,就是在等雪下,他那些年卻很少會有覺得冷的時候。 狼奴仰頭望月,又發出了幾聲狼嗷。 茫茫天地中,遠處狼嗷次第傳來,漸有幾雙幽綠的眼睛出現了。 狼群逐步靠近,狼奴打開籠子上的鎖,牽著繩子將那兩只碩大的袋子朝他們甩去。 “冬天了,你們好餓的吧,小狼王給你們送獵物來了?!崩桥谘┰献?,捧臉看著狼群朝那兩只袋子嗅著。 袋子被咬開了。 撕扯聲,咀嚼聲,慘叫痛哭聲。 狼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耳朵一瞬不瞬地聽著。 直至狼群們饜足地開始舔毛,臥在雪地里打滾,狼奴再度看向月亮。 小狼給狼王母親,還有兄弟姐妹們報仇了。 好想你們。 這些年,一直想,一直想。 他還好想殿下。 狼奴持劍過去,把附著在骨頭上的繩子與袋子殘物都勾扔到已解下馬背的板車上,連同板車和籠子,點起一把火全燒盡了。 火光中,狼奴牽著馬兒,繼續朝前走。 那一雙雙幽綠的眼睛遙遙跟在他身后,并不靠近。 狼奴回頭看看他們,騎上馬兒。 身后狼嗷陣陣,似悲似怨。 狼奴沒再回頭。 清晨的北地宣府鎮呼喝聲震地干云,一眼望去,江家軍的旗幟營帳扎在所有陽光能照到的地方,身穿盔甲巾服的軍士幾乎連綿鋪山,望不到盡頭。 軍士們演練的動作整齊劃一,各營各帳的將校們不斷行走巡視著。 江家軍副總兵程英謙站在看臺拿瞭望鏡環顧一圈,喊來幾個把總上來訓誡了一番,讓他們去把隊列重新排一遍去,必須全部排列無誤才可,別江元帥不在一個個皮都松了,對面的韃靼可不會挑著他們緊的時候下手! “報!程副帥,探兵來報說距此五十里外有一人騎馬奔來,身份不明!” 聽小將奏稟完畢,程英謙眉頭皺起:“只有一人?從哪個方向來的?” “只有一人一馬,南邊?!?/br> “南邊?莫非是驛站遞邸報的來了?” “探過了,不像是,那人什么都沒帶,好像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br> 程英謙想不通還能是誰了,宣府鎮是江家軍駐守的最大的軍鎮之一,總兵都督江元帥走后,作為副總兵的他承擔起監管督練之責,一有任何異常情況,都必須及時往回報。邊關太平的這幾年,朝廷一向盯他們盯得緊,驛站遞邸報的小將更換了好幾代,他一個比一個認得熟,最年輕的那個都有三十四歲了,哪有十七八歲的少年。 若不是朝廷派來的人,那就有可能是別處聽聞江家軍威名后前來報名參軍的??涩F在江元帥不在,他不敢貿然接受別地來的人。 “繼續探,等他到城門了,及時勸返?!?/br> “是!” 程英謙回身繼續督練演兵了。 六七刻鐘后,程英謙正欲散人結束辰時的cao練,城門小將又來通稟了。 “程副帥,那少年自稱是北直隸順天府北鎮撫司錦衣衛指揮使辛恩的徒弟辛鞘,此番來是,是應參將一職守軍來的?!?/br> 程英謙聞言挑眉,參將?只位列副總兵之下的參將?口氣真不小,底下多少人拼殺一輩子都不一定謀得到的職位,他一來,人還沒見到,就敢開口要當參將? 可笑。 小將將一封信和通關文牒奉上:“將軍,這是那人的介紹信,說上面有辛指揮使和江元帥的親筆簽名和手印?!?/br> 程英謙抿唇接來看了,文牒是真的。他拆了信,上面只寥寥幾句,確實是江元帥的字跡,說這少年是他舊友之徒,是可造之材,可任參將一職,但未曾按上帥印。 “帶我去見見他?!?/br> 程英謙朝幾個守備將領示意散人去吃飯,這便闊步往城門而去,到守門值房前,抬臂一掀薄布簾子,便見一玄衣少年背立在前,身形似鶴卻氣度如狼,烏發只以一根鮮紅發帶高扎在后,腰懸劍,腕縛銀護。 聞聲他轉步看來,一雙眉濃而舒展,長飛入鬢,黑眸潤亮似玉,意氣軒昂。 程英謙腳步頓了一頓才行至前面,繞著他上下左右一番仔細打量。 少年睜眸凝視著他,在他的威勢之下,竟毫無畏縮之意。 程英謙回到他面前,沉聲發問:“你叫辛鞘?認識江元帥?” “是,我師父是他的好朋友,他也簡單指導過我功夫?!?/br> “參將一職,是江元帥主動提出要給你的,還是你師父提議的?” “我師父,他說我可以?!?/br> 門外傳來幾聲悶笑。 程英謙回身一瞪,笑聲戛然而止。 “你有任職文書嗎?” “還沒有,江元帥讓我找宣府鎮的副總兵程副帥給我寫,說現在這里歸程副帥管。請問你是程副帥程英謙嗎?”狼奴反問。 “是。但軍隊任職一事,可不是說說那么簡單的,即便你有江元帥舊友的關系作保,沒點真本事,我也不可能把參將一職交給你。否則這讓軍中眾人心中如何能平?” 程英謙已經明白了,江元帥恐怕是交了個過分自信的朋友,竟深信自己的徒兒有在個個英豪的江家軍中抵擋萬夫的本領,江元帥礙著舊友情誼,不好推拒,所以沒按上帥印,把這件事的最終定奪權交給了他。 這位辛指揮使辛恩,他之前聽江元帥提到過,江元帥母親殷夫人祭葬一事就是他們一家幫忙cao辦的,倆家是祖上就有的淵源,交情頗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