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下班的袁如珠端著桂花雞頭米羹走出后廚。她找到空桌坐下，邊吃邊刷手機。余光里，左前方座位上的女孩子狼吞虎咽，像是餓了三天三夜。她挑眉，正要偏轉眼角，卻見女孩吃著吃著，眼淚突然掉落下來。

    女孩一邊哭，一邊往嘴里塞東西。

    她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哭，眼淚鼻涕糊做一團也沒管，只往嘴里塞飯。注意到女孩桌上沒紙，袁如珠拿了一包紙走過去，放到女孩面前。女孩抬頭，與她對視。

    袁如珠指向桌上的紙，“紙，擦擦?！?/br>
    女孩這下意識到自己在哭似的，摸了下滿是淚痕的臉，“謝謝?！?/br>
    袁如珠聳肩，正要走開，女孩注意到她身上穿著的廚衣上，“你……是這里的廚師？”

    “對?！?/br>
    “這些菜是你做的嗎？”

    “是的?！?/br>
    “你真厲害?！毕蝮相?，又吃了一口荷香糯米蒸花蟹，緊接著她埋下腦袋，肩膀抖動，淚腺發熱，灼熱的淚水滾滾而落。

    “你沒事吧？”袁如珠把紙遞給她。

    向笙肩膀抖動得更厲害，腦袋埋得更深。袁如珠斟酌了一下言辭，“你還好嗎？”

    向笙依舊沉默。袁如珠決定不打擾她，轉身就走。向笙卻突然抬首，“你做的菜真的很好吃，我很久、很久沒有這么放松這么開心過了?！?/br>
    袁如珠微笑，“那就多吃點，更放松更開心?！?/br>
    “好?！毕蝮侠^續吃花蟹。袁如珠走開。

    向笙吃一會兒，哭一會兒，吃著吃著，哭著哭著，桌上的菜被消滅了一大半。

    此時店里已經只剩下她一個客人。她擦嘴，打了一個飽嗝。在座位上緩沖許久，她去結賬。

    此時坐在收銀臺后面的是在算賬的袁如珠。見袁如珠在算賬，向笙詫異，“你不只是廚師？”

    “嗯，我還是老板?！?/br>
    “老板？”向笙問，“你是不是還不到二十歲？看著很小?！?/br>
    小夏歪過頭，“我jiejie才十六歲呢！”

    聞言向笙一臉不可思議，而后語氣誠懇，“你真的很厲害?！?/br>
    “謝謝?！?/br>
    向笙掃碼結賬，離開時，袁如珠說：“你一個人，路上小心點?！?/br>
    “會的，謝謝你?！?/br>
    “不用，以后常來?！?/br>
    向笙神色微滯。以后常來么……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好?！?/br>
    走出飯館，向笙踩著地面上的燈光，一步一步走向黑暗。步至燈光與黑暗的交界處時，她回過身，回望身后的如珠飯館。

    小小的飯館被明亮的光籠罩著，似黑夜里最明亮的那顆星，渺小而閃耀，仿佛要用自身的光芒照亮別人。

    她望著如珠飯館。慢慢的，頰邊掛上笑容。

    她已經很滿足了。能在死之前，好好吃一頓，吃一頓這么好吃的飯，她已經很滿足。

    連趕回賓館后，她站在窗前，久久地望著夜空。樓底下已經沒有人影。她拉開窗戶，即將要跳下去的時候，味蕾突然突然回憶起之前在如珠飯館吃的桂花雞頭米羹，炸茄卷，荷香糯米蒸花蟹，火腿蒸雞樅菌，燒干絲，豌豆箜飯的味道，她動作一停。

    又止不住地回味起四喜烤麩，茉莉花粥，水煮豆花牛rou，蒜香奶酪扇貝以及撻撻面的味道?？谒焖俜置诔鰜?，幾乎淹了她的喉嚨。

    她猛地咳嗽一下，回坐到床邊，她決定再回味一下如珠飯館的美食，之后再跳樓。

    回味著回味著，不知何時，天光爬進窗戶縫隙，爬到她腳尖。她陡然醒神，窗外的黑夜已經變成了白日，她呆了一下。

    已經天亮了。

    她居然就這么坐了一夜。她起身快步去窗邊，正要跳下去，卻發現樓下來來往往有行人。

    不能害了別人。她又倒回去。之所以選擇在深夜跳樓，就是不想連累別人。她曾經看過很多新聞，很多跳樓的人都會砸到無辜路人。

    現在已經是白天，外面來往的路人陸陸續續，她沒辦法在這時候跳樓，只能再等到深夜。

    她呆呆地坐著，忽而想起什么，喃喃道：“也好……”

    她可以再去一次如珠飯館吃飯。

    清河村，李長貴抵達飯館，送貨商也抵達了飯館。

    在排隊的食客對李長貴說：“老板，今天能不能早點開門哪，免得我們等這么久?！?/br>
    “不如就現在開門吧？”

    “現在就開門的話，你們能多賺很多錢呢?！?/br>
    其他食客紛紛附和：“對，現在就開門吧?！?/br>
    “多掙點錢多好?！?/br>
    “現在就開門吧！”

    “就算現在不行，早開門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也行啊?！?/br>
    “半個小時也行！”

    李長貴笑呵呵道：“要是能早點開門，我們也是想早點開門的，但沒辦法，太累了，要是再早點開門，可不得把我們給累死啊?！?/br>
    食客們一臉失望。

    “賺錢嘛，有什么好累的?！?/br>
    “就是就是?！?/br>
    有人持不同意見，“為了賺錢把身體累壞了？你們不心疼我還心疼呢，要是袁老板身體累壞了，以后誰給我們做好吃的？”

    聽到這話，先前說那些話的食客立刻倒戈，“袁老板的身體可不能給累壞了，累壞了咱咋辦？！”

    “十二點鐘開門也挺好的?！?/br>
    “對對對，十二點就十二點吧，挺好的。我聽說有些飯館只晚上營業呢?！?/br>
    “要是以后如珠飯館也變成晚上營業了怎么辦？”

    “我呸你個烏鴉嘴，說啥呢！你可別亂說，如珠飯館要是以后真只有晚上營業的話，那咱們不是更難進飯館吃飯了嗎？”

    有食客一臉殷切地看向李長貴：“那什么，咱飯館以后肯定不會只在晚上營業吧？”

    “這……”李長貴撓撓后腦勺，“我也不知道，也做不了決定，一切都看珠珠怎么想?！?/br>
    李長貴沒再說什么，大步流星進飯館清點核對食材。

    食客們：“希望如珠飯館以后可以一直保持現在的營業時間?！?/br>
    “保持現在這樣我就已經很滿意了?！?/br>
    “要真跟有些飯館一樣，只在晚上營業，我怕我是要瘋?！?/br>
    “不會的，袁老板人美心善，應該會體諒我們這些食客的，應該不會這么無情的?。?！”

    “阿切！”正在跑步的袁如珠打了一個噴嚏。她摸摸鼻子，誰在念叨她呢。跑完步，匆匆沖了個涼，她去稱重。122斤。也還行。

    稱完重她去灶屋。吳桂芳已經處理好蝦仁，“珠珠，給?！?/br>
    袁如珠洗干凈手，用鹽，味精，雞蛋清，水淀粉給蝦仁上漿。蝦仁上過漿水，口感才會更嫩更爽脆。

    給蝦仁上了漿水，她用開水燙胡蘿卜青豆以及雞頭米。熱油鍋，炒香姜末。略辛的姜經過油炒，香味變得奇妙起來，這時她倒入蝦仁。

    快速翻炒，蝦仁與油鍋碰撞出及其香的鮮味，袁如珠吸氣，她有些餓了。

    蝦rou的鮮味，她無法抗拒。她很喜歡吃蝦，炒蝦，烤蝦，蒸蝦，焗蝦……無論哪一種吃法，她都愛。

    蝦仁炒至變色，青豆、雞頭米和胡蘿卜下鍋。

    鍋里瞬間變得五顏六色，繽紛多彩起來，她勻速顛鍋顛勺。青豆雞頭米和胡蘿卜的香味滲進蝦仁里，與蝦仁的鮮味結合，鮮美之中透著清新的甜，融合成的香味十分獨特，只引人胃口大開，饑餓頓生。

    小夏小秋聞到香味，從睡夢中蘇醒。他倆鞋子都沒穿好，就急忙奔向灶屋。

    “jiejie！jiejie！”

    “你在做什么好吃的！”

    “好香呀！”

    “我聞到蝦的香味了！”

    “雞頭米炒蝦仁?！痹缰槟名}調味。

    “好香好香！”小夏圍在灶邊，直咽唾液。

    “你倆先快點去洗漱，洗漱好了馬上吃飯?！?/br>
    小夏小秋洗漱完，奔向堂屋。

    “這么快就洗漱完了？一分鐘都不到？”吳桂芳見他們兄妹倆這么快跑進來，十分意外。

    “都洗好啦！”

    李長貴笑道：“我看你倆就刷了兩三下牙，臉上就沾了些水吧?！彼焉鬃舆f給小夏小秋。

    丁狀的胡蘿卜紅艷艷，圓卷狀的蝦仁油亮亮，雞頭米白白嫩嫩，青豆翠翠綠綠，燈光映著雞頭米炒蝦仁，襯得雞頭米炒蝦仁盈亮潤澤。盈亮潤澤的菜析出甜中帶鮮，鮮中帶甜的香味，以不容拒絕的氣勢席卷到空中，四處發散。

    小夏小秋立刻用勺子舀雞頭米炒蝦仁。

    輕輕咬一口蝦仁，牙齒一碰到油潤的蝦仁，就被蝦rou彈了一下。軟彈的蝦rou十分香軟，極其彈滑，當它香軟彈滑的表皮破開后，滋啦一下，里面包含著的nongnong的汁水溢了出來。

    汁水透著蝦rou的鮮甜，還隱隱摻雜著雞頭米的清糯，青豆和胡蘿卜的清甜，汩汩汁水在唇齒間掃蕩，留下揮之不去的香醇美味。

    桌上風卷殘云，整整兩盤雞頭米炒蝦仁被吃得干干凈凈。小夏打了個飽嗝，“jiejie，晚上還可以吃雞頭米炒蝦仁嗎？”

    “可以，想吃多少有多少?！?/br>
    “好耶！”

    彼時，如珠飯館門前，向笙排在隊伍后面，失神地望著前方。

    有人拍了她一下。她登時回魂。

    “美女，你的手機在響?！蹦猩嵝训?。

    “謝謝?！彼B摸出兜里的手機。她媽打來的電話。指腹觸摸手機屏幕，她遲遲沒有接通電話。

    直到手機屏幕黑下去，向笙始終沒有接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