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頭是養濟院的一個孩子。

    他無父無母, 自有記憶起就生活在養濟院，靠著養濟院的大人們，左一口右一口喂養成人。

    年紀大點后, 他漸漸意識到自己和其他孩子是不一樣的, 沒有父母的疼愛, 也沒有辦法讀書, 時常饑一頓，飽一頓。后來, 陸大人經常給養濟院送東西，他和其他孩子的生活才有了改善。

    再后來，他開始跟著養濟院的大人出去干活。

    可惜再怎么成熟身體還是十幾歲的小孩子，力氣小, 干活的工頭瞧不上他，一天幾只給幾十文，兜兜轉轉換了無數的地方, 最后什么也沒有做成功。

    前幾日, 養濟院的小十突然回來，問他們要不要跟著藺jiejie干活。

    小石頭和小十并不熟悉, 但他知道小十就是跟著那個藺姑娘學廚藝。

    他們原本都是同類的人, 現在的小十卻和從前大不一樣。她身上穿著沒有補丁的衣裳，臉頰每天洗的白白凈凈，甚至說話的語調都和以前不同，這讓小石頭非常的羨慕。

    而這一切, 又都和那位藺姑娘有關，所以他毫不猶豫就和其他人跟著小十走了。

    可臨近目的地，小石頭反而緊張起來。他們要去哪里呢？藺姑娘需要他們要做些什么？自己除了有一把的力氣，什么技能都不會, 藺姑娘會不會把他趕走??？

    懷著這樣緊張又害怕的心情，十幾位半大少年來到一處大宅子里，他們在這里見到了那位小十口中的藺姑娘。

    十八個人分三行，每行站六個人，小石頭因為個子最高，排在了最后。

    他不敢抬頭，眼睛緊緊地盯著腳下，聽到藺姑娘用非常溫柔的語氣詢問了他們的姓名和年紀，輪到他的時候，因為說話的聲音太小，藺姑娘沒有聽清楚，還重復問了一遍。

    小石頭臉色爆紅：“我叫小石頭?！?/br>
    “小石頭啊，我聽成了小十，還以為你是小十的哥哥呢?！?/br>
    她語氣溫和，說起話來和朋友一樣，惹的大家哈哈大笑。之前的拘謹和害怕漸漸的消散，就連小石頭也敢抬起頭，于是親眼看到了藺姑娘的長相。

    第一想法：哇，她是仙女嘛。

    第二想法：自己一定要留下來！

    小石頭的臉又紅了，這次怎么也散不掉。

    之后，藺荷讓孩子們先休息會兒，還給他們端上來了許多從來沒有見過的吃食。

    像個小山包一樣的漢堡包、扁扁的夾著雞蛋和火腿的三明治，還有甜兮兮的珍珠奶茶。小石頭和女孩子們一樣，最喜歡喝珍珠奶茶，他只喝了兩三口，便珍惜地將竹筒收起來，準備拿回養濟院，讓林婆婆她們也嘗一嘗。

    到下午天氣不冷不熱的時候，藺荷就領著他們到院子里，那兒豎著一個特別大的黑色板子，藺荷拿著一塊白色的石頭，只需在上面輕輕一劃，就會出現相應的白色痕跡，第下的孩子長大嘴巴，發出驚呼聲。

    “你們有誰知道自己是來干什么的？”

    十幾歲的小孩子，有男有女，第一次被聚集起來，他們因為出生不好，只能生活在養濟院，平時見的也是最底層百姓的生活，面對藺荷的提問，大家都不敢說話。

    沒有人說，藺荷就一直等著，最后小石頭鼓足勇氣：“……小的們，是，是來給藺姑娘干活的?！?/br>
    “對，小十是這樣說的?！?/br>
    第一次給孩子培訓的藺荷搖搖頭：“準確來說不是給我干活，而是給你們自己?！?/br>
    “給自己？”

    “對，這個工作是送外賣，剛開始只需要在國子監內部送外賣，后面可能會拓寬到整個京城，不過距離越遠，拿到的分成也多?！?/br>
    送外賣是什么，小石頭不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

    于是藺荷就著重講了一下概念以及待遇，包三餐、月錢的構成、工作的安全性，雖然古代沒有保險，但藺荷也保證，只要是工作期間生病受傷，都可以免費治療。

    這么好的待遇，聽的養濟院的一群孩子眼睛都瞪直了，感覺像在做夢，可事情又是真真切切發生了。

    第一天，小石頭和一眾孩子回到養濟院，一邊幫養濟院的婆婆們干活，一邊背誦工作須知，他們用了五天的時間，將二十條工作須知倒背如流。

    第六天，他們每個人發了一身紅色的無袖坎肩，左胸口的位置繡著一個黃色的毛筆和勺子交叉的圖案，不是很厚，但布料和顏色都是上乘，這對從來只穿灰黑色的養濟院孩子來說，簡直就是最好的東西。

    尤其女孩子，十八個人里面，只有三個女孩子，她們承受著比男孩子更大的壓力，原以為會被藺荷拒絕，想到不僅留了下來，現在還能穿上這么漂亮的衣服！

    小石頭看見，有個女孩子還偷偷抹眼淚呢。

    他心里忽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也眼睛發熱，鼻頭發酸，于是更加堅定，要好好跟著藺姑娘干活的決心，動作果斷地把紅坎肩套在衣服的外面，又拿到刻著自己名字的木牌掛在脖間，而這些木牌，讓他們成功進入到了國子監，沒有受阻攔。

    國子監太大了，里面一草一木對孩子們來說都是驚奇的，一路上他們驚嘆連連，可即便這樣，他們也只是單純看，依舊沒有離開隊伍。

    這是第六日，離藺荷保證的七天時間只剩下一天。

    藺荷給十八個孩子，每人發了一張地圖，然后帶著他們走遍國子監的每一個角落。幸運的是這十八個孩子里面沒有路癡，甚至有一位，只走了一遍就將整個地圖記在腦子里。

    這算是意外之喜了，藺荷很高興，她記得對方叫小石頭，個頭是所有人中最高的，也是那天第一個敢出聲的孩子。

    想了想，她直接任命對方作為外賣一隊的小隊長，平時有什么事情，大家可以找小隊長解決，若小隊長也解決不了，則由小隊長來找藺荷。

    天色轉黑又轉明。

    遠處冒出一點點晨光，農戶的公雞開始叫第一聲時，小石頭從床上爬起來，穿戴好衣服，掛上木牌，腳步輕緩地去將其他人叫起來。

    他們結伴趕到國子監，天還未徹底亮，飯堂的后廚已經忙得熱火朝天。

    靠近門口的長桌上，擺著十幾個用油皮紙包裹起來的小袋子，每個袋子上面寫著字，分別是地點和收貨人，可惜小石頭他們不識字，必須要在飯堂的人講述的時候，靠腦子記住。

    然后，他們就提著各自負責的那一份，頂著晨露和晨光，去“送外賣”。

    “夫子助教公事房，楊夫子，楊夫子，夫子助教公事房……”一路走一路念叨，小石頭唯恐自己忘記，又怕耽誤時間，后面直接小跑起來。

    等他到了公事房，一個年輕夫子打開門，小石頭還未看清楚那人的長相，張嘴便開始背誦：“楊夫子，這是您點的外賣，一個豬rou漢堡包、兩對烤雞翅，外加一份三分糖奶茶，請查收?！?/br>
    年輕夫子被小石頭的反應弄得有些懵：“我不是楊夫子……也沒有點什么外賣?！?/br>
    小石頭心里咯噔一下，弄錯了？他頓時慌亂起來，自己第一次送外賣就出現了問題，可怎么辦呀！

    這時，公事房的其他夫子聽到動靜，揚聲詢問：“邱夫子，來人是誰??？”

    年輕的夫子便回答：“不認識，不過他說要找楊夫子?！?/br>
    “找老夫？”

    又是一個聲音，不過這次明顯偏年邁，很快，小石頭就看到一個留著山羊胡的老頭子從里面走出來：“你小子找老夫？”

    瞬間，小石頭的心又跳起來，他趕緊把手中的油紙袋遞過去：“楊夫子，您的外賣！”

    “??？”楊夫子擰起眉毛，“什么外賣里賣的，你是誰？”

    “小的是咱們國子監飯堂的外賣員，您之前在飯堂點了一份吃食，要求早飯間送到，所以小的按要求給您送來了?！?/br>
    “老夫什么時候……等等！你剛才說飯堂吃食？”

    他樣子太兇了，小石頭嚇得縮了縮脖子：“對…”

    楊夫子原本還打算罵人，一聽是飯堂吃食，頓時改變了主意。他把小石頭手里的油紙袋子拿過來，擺擺手：“行了，你走吧?！?/br>
    小石頭站在門口，有些扭捏，楊夫子不耐的問：“怎么還不走？”

    “您要是滿意小的的服務，能不能給小的一顆星星？”

    這次不用楊夫子說話，小石頭就從坎肩的內兜里掏出本子和奇怪的筆：“畫一顆星星就好?！?/br>
    楊夫子：“……”

    飯堂的那群人到底在搞什么？！楊夫子在小石頭的本本上快速的畫了一顆星：“這下可好了？”

    “好了好了?！笨墒撬玫降牡谝活w星星，小石頭高興地將本子放回自己兜里，珍惜的樣子倒讓楊夫子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祝您用餐愉快?！?/br>
    隨著結束語念出口，小石頭的第一單外賣順利完成，他沒有多留，一路小跑著回去，準備接手第二單。

    再說公事房這邊。

    楊夫子拿到了藺荷給他的外賣，回去后受到了其他夫子的關注。

    “是飯堂里的人送來的？”

    “他們怎么給你送東西？我看他們現在就是掉進了錢眼里，只想著賺錢，根本不在乎學子，更不用說我們這些人！”

    從來沒有吃過飯堂食物的夫子們，對國子監飯堂的意見特別大。

    以前的時候，飯堂豬都不吃，他們也就無所謂，可現在飯堂新來了一批廚子，做的飯連祭酒都夸贊不已，除此之外他們還做了一系列事情，比如搞什么積分活動，額外餐食需要付錢，甚至年前的篝火晚會，讓夫子們內心也存在期待，比如是不是他們也能吃上方便的三餐。

    結果半年過去了，飯堂那邊始終沒有動靜，仿佛把他們遺忘了一般，一百多名助教夫子，每天還得從外面買著吃，別提有多麻煩。

    “會不會是收買楊夫子？”

    “哼，現在收買有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楊夫子，你可千萬不要被他們收買！”

    楊夫子點點頭：“你們放心，老夫不會輕易改變態度?！?/br>
    然后就有夫子催著他把油紙袋打開，看看飯堂送的是什么東西。楊夫子也沒有賣關子，打開后一看，里面是一個棕色的饅頭，饅頭中間夾著菜葉和rou餅，此外還有兩個烤得金黃的雞翅，一個用竹杯裝起來的水。

    不論哪一個東西都很奇特，大清晨，夫子們剛剛用過飯，聞著漢堡和雞翅散發出來的香味，又開始咽口水。

    楊夫子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筷子，冷哼一聲：“那些人簡直就是蠻夷人！”

    送飯不送筷子，是故意不讓他吃嘛？

    還是年輕的邱夫子聰明，他提議把油紙袋撕開，用來捏著漢堡。

    廢了幾番力氣，楊夫子終于吃上東西。此時，他的脾氣已經很不耐煩，幾乎達到爆發的臨界點，讓人毫不懷疑，若這飯不合胃口，他會毫不遲疑的丟掉。

    然而事情出乎大家意料，楊夫子不僅沒有丟掉手里的漢堡，甚至臉上的怒容越來越少，最后完全變成驚奇和喜愛。

    經過油炸的豬rou漢堡，rou質緊實，里面的洋蔥粒微辣而充滿水分，潔白的沙拉醬酸甜可口，和豬rou餅在一起，簡直是絕配。

    里面的火腿也非常好吃。

    細膩的火腿rou里面夾著一兩個rou粒，吃起來又鮮又咸，人老了，對rou食也越來越喜歡，一整個高熱量的漢堡包，簡直長在了楊夫子的味蕾上。

    其他近距離圍觀的人，不自覺就饞的咽口水：“怎么樣，味道還行嗎？”

    楊夫子方才剛說了那番話，此刻當然不能說實話：“唔，略普通?！?/br>
    “哎喲我就說嘛?！?/br>
    “對啊，看著就普通，楊夫子，你可千萬別被騙了?！?/br>
    “放心?！?/br>
    正好到了上課的時候，諸位夫子也就散了，邱夫子走的的慢，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回頭看了一眼。

    他看見楊夫子正拿著竹杯喝水，每喝一口，嘴里就發出嘖嘖聲。

    這真的是不好吃嗎？

    邱夫子心里好奇極了，等到了晌午，他從學堂里離開，在路上碰見一個同樣穿紅坎肩的孩子，思考片刻，與其去外面買飯都不如試一試。

    他把人叫住，問：“只要是飯堂里的東西，你們都能給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