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妾 第9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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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瀾沉默,都要入獄受審了,還抽出人手來保護她,裴慎是不是有病。她略顯煩躁:“我與他又有什么干系,保護我做甚?!?/br> 林秉忠蹙眉,照著自己的想法反駁道:“怎會沒有關系?夫人是爺明媒正娶的,又生下了小公子。況且爺再三交代我,保護好夫人?!?/br> 沈瀾本想反駁他,自己何曾嫁給裴慎,卻又覺得無趣,與林秉忠爭贏了又有何用? “他還交代了什么?” 林秉忠老實地全盤托出:“爺只說,若他死了,叫我們隱姓埋名,不必去報仇,保護好夫人和小公子就好?!?/br> 沈瀾安靜聽著,只默默不語。半晌,忽嘆息一聲:“你帶著人走罷,我與你家爺并無關系,也無需你們保護?!?/br> 林秉忠微愣,不忍道:“夫人怎得這般無情?爺當年為了夫人……” 沈瀾早已聽厭了這些話:“他是生是死,與我何干?”說罷,沈瀾轉身離去,獨留林秉忠,怔怔地站在槐樹下,竟說不出話來。 此時已然一更天,黑黢黢的夜色里,墨云掩月,似又要下雨。 沈瀾勞碌了一日,只管進了凈室沐浴。她望了望天色,合上窗??煲掠炅?,囚車在外出行,多半要淋濕吧。 沈瀾摘下簪環玉鐲,擱在一旁的竹木盤上。他那人心思深,未必會坐以待斃,多半有后手。 她脫去豆綠紡綢袖衫,將白綾挑邊杭緞羅裙搭在一旁的柏木清漆架上。 封建士大夫多半都忠君愛國,或許他甘愿赴死呢?如同沈瀾所知道的許多名留青史,卻被冤殺的忠臣一樣。古往今來,這樣的人還少嗎? 沈瀾憋了一口氣,只將頭埋進水中,徹底浸濕頭發。 與我何干呢?本就是兩路人。 沐浴更衣后,沈瀾用棉帕絞著頭發往正房走。卻見蘭竹榻上,剛被彭宏業送回來的潮生穿著小褻衣,頭發松散,頭困得一點一點,人也東倒西歪。 活像個不倒翁。 沈瀾有些好笑,不想驚動他,便隨手將棉帕搭在柏木椅上,輕手輕腳抱起潮生,正欲將他塞進錦被里,潮生卻忽然睜眼,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娘。 沈瀾心中霎時酸澀不已,只一下一下撫著他的脊背,好半天潮生才緩過來,擦擦眼淚,抱著她脖頸,不肯下來。 沈瀾任他抱著,低聲道:“是娘不好,生辰沒陪著潮生過,還把潮生寄居在旁人家里,娘向潮生道歉好不好?” 潮生只把頭埋在她脖頸,不肯抬頭,半晌,方哽咽道:“娘以后會不會扔掉潮生?” 沈瀾心中大慟,心知是這些日子的顛沛流離嚇到潮生了,便只管道:“娘向你保證,絕對絕對不會丟掉潮生的?!?/br> 潮生這才悶悶的應了一聲,還是不肯抬頭。沈瀾心知他這是害臊了,便取了帕子給他擦眼淚,又撫著他的脊背哄道:“娘帶著潮生在莊子上住些時候,可好?” 潮生睜著眼睛,伸出小手,似模似樣地替沈瀾掖掖被角,認真問道:“要住多久?潮生不去學堂了嗎?” 沈瀾微微一怔,裴慎被誣入獄,武昌只怕更加混亂了?;蛟S不止武昌,天下又要亂起來了。 “娘也不知道?!鄙驗懖辉钙垓_潮生,“外頭或許要亂一段時間?!闭f罷,又道:“娘再給潮生去尋個夫子來,可好?”離開武昌城避難的人極多,尋一個夫子倒也不難。 潮生點了點頭,狡黠道:“不止夫子,娘上回答應我的教我武藝的師傅還沒尋到嗎?” 沈瀾心知他多半又起了什么鬼主意,便順著他的意點點頭:“的確沒尋到?!?/br> 潮生嚴肅批評了沈瀾的行為:“娘,先生說這叫食言而肥,不好的?!?/br> 沈瀾輕笑道:“娘向潮生道歉,一定會盡快尋到先生和師傅的?!边€沒等潮生提出要求,她又點點他的鼻尖道:“說罷,想要什么補償?” 潮生即刻眉眼彎彎地笑起來,摟著沈瀾的脖頸撒嬌:“娘,我們明天去看看爹,好不好?” 沈瀾茫然了一瞬,大抵是沒料到潮生怎么提了這么個要求。 潮生有他自己的考慮:“娘不是說外面馬上要亂起來了嗎?我們以后都要住在小莊子上不能出去了,八月忌日也不能去給爹掃墓。所以我們明天去看看爹,好不好?” 沈瀾心知大概是這段日子自己不在他身邊,潮生心里難過,便越發思念父母。 看著孩子清澈干凈的眼睛,飽含著期待,沈瀾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半晌,她點了點頭道:“我們明天去?!?/br> 潮生歡呼兩聲,笑嘻嘻道:“娘,你不是說爹最喜歡吃翠玉凍了嗎?我們明天帶些翠玉凍去!” 沈瀾心道那翠玉凍不過是她為了讓人物更顯真實胡編亂造的,裴慎對食物并無喜好。 “好?!鄙驗懶χ鴳?。 潮生一年只有清明和忌日這兩天,才能和沈瀾一起去祭拜父親。他極珍惜這個機會,甚至主動拉好被子,閉上眼道:“潮生要睡了?!别B足精神,明早去看爹。 沈瀾輕笑著給他掖了掖被角,又撫了撫他額間碎發、紅撲撲的臉頰,聽著他綿長的呼吸…… 這是她的孩子,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現在,他說想去見一見父親。即使潮生要見的,是一座空墳,可沈瀾總也忍不住想到他真正的父親,裴慎。 如果裴慎能扛過這一關,自然無所謂,等潮生大了,可以自己選擇要不要認父親。 可如果裴慎真的死了呢?潮生長大了,知道自己明明能去見父親最后一面,卻因為母親的隱瞞沒能見上,會不會恨她? 又或者,她這樣的隱瞞,對于潮生而言,是否公平呢? 清寒夜色里,伴著軒窗外陰雨濛濛,沈瀾思緒紛雜,如同蕭疏野草,繁蕪生長。 第93章 三更天, 湖廣稅署。 白日里湖廣百姓圍堵的太厲害, 況且夜間帶著囚車又不能行路,余宗沒法子, 只好將裴慎帶來稅署。 可稅署哪里有牢房, 便隨意尋了間廂房將他關進去。 裴慎手足鐐銬俱在,不好動彈,便坐在榻上, 安靜望著軒窗。 忽然, 門外傳來匆匆腳步聲。裴慎循聲望去, 卻見余宗推門而入,見裴慎坐著, 便笑道:“裴大人別來無恙?!?/br> 裴慎見他蟒服鸞帶,心知他是來耍威風的, 便溫聲道:“承蒙余大珰照料?!?/br> 余宗白日里在他面前丟了人, 又被百姓罵了無數句閹狗,這會兒心里正恨。見他窮途末路還渾然不懼, 頗有氣度的與自己談話,更是生惱,便對著身后兩個小太監斥道:“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給裴大人瞧瞧東廠的手藝?!?/br> 裴慎自知有這一遭,便淡淡道:“余大珰,陛下只叫你將我押解進京,何曾要你動刑?” 余宗自問是體會了上意來的,也知道若裴慎死了,陛下心里雖高興, 然而挨不住滿朝文武的壓力, 以及洶洶民議, 屆時必拿他頂罪。 可這也不代表他不能叫裴慎吃些苦頭,只要沒弄死便好。 余宗坐在小太監們搬來的楠木太師椅上,拂了拂衣擺,慢條斯理道:“彈琵琶、雨澆梅花、梳洗是用不了了,只是水刑、鞭刑、夾棍、貼加官,也不知裴大人想選哪一樣?” 裴慎面不改色,泰然自若道:“我奉勸余大珰且消停些。我受刑過后,明日囚車出行,必定難看。屆時若加上四方百姓圍堵,只怕余大珰都出不了稅署?!?/br> 余宗最惱恨他們這種沉靜之人,襯得他白日里險些腿軟的樣子煞是狼狽。 他皮笑rou不笑道:“裴大人是勛貴之后,進士及第,必是個文雅人,那便用些不見血的法子?!闭f罷,便有旁人取了銅盆和一疊牛皮紙來。 裴慎神色清淡,不疾不徐道:“明日一早,出行之時,我的親衛必在人群中。屆時,我便叫他們割下余大珰的首級,扔去喂狗?!?/br> 余宗面色大變,厲罵道:“你要造反不成?” 裴慎搖搖頭,溫聲道:“待我殺了你,便自縛進京,向陛下請罪?!?/br> 請罪個屁!陛下便是真殺了裴慎又如何,那會兒他命都沒了。 余宗被他威脅了一通,難免神色猙獰。更要命的是,他發現自己如今必要好吃好喝的送裴慎進京,否則這人稍有不如意,只管令親衛殺了自己,再自行進京便是。 直娘賊的!這哪里是押解進京,這是他余宗請了尊菩薩! 余宗心中生怒,忍不住威脅回去:“擅殺傳旨內臣可是大罪,形同謀逆,陛下必定會將你處死!” 裴慎神態篤定,反問道:“難不成不殺你,我入京之后便能活命嗎?” 余宗微愣,試探他:“裴大人說笑了,入京自是要受三司會審,哪里就非死不可呢?” 裴慎瞥他一眼,懶得搭理這官腔。 見他不理自己,余宗便斥退身后幾個小太監,摒棄了官腔,真心實意好奇道:“裴大人既知自己必死無疑,為何還要進京?” 裴慎淡淡道:“我白日便說過了?!?/br> 余宗一愣,想了想,裴慎白日曾說過,裴家世受皇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余宗唏噓不已,心道俺們太監日日被人罵閹人,實則待主子最是忠誠不過,這裴大人倒與我相似。 只是裴家父子倆被主子過河拆橋,用完就扔,俺們太監也一樣,成日里做陛下的尿壺,專干些臟事兒。 他心里陡然蕭索,又有些同病相憐之感,便嘆息著擺擺手:“裴大人餓了吧,咱家遣人送些吃的來?” 裴慎擅察人性,見他態度轉變,略一思忖大約也能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便隨意點了點頭。 沒過多久,便有個小廝來送飯,裴慎取了個雪白宣軟的饅頭,略一掰開,只見里頭塞了張紙條。 上頭明晃晃寫著一句:“今夜見夫人,夫人云:他是生是死,與我何干?” 裴慎猛地攥緊紙條,臉色煞白。 方才他面對著貼加官之刑,尚能談笑風生,如今不過一張紙條,倒叫他面如死灰。 她對自己,竟連半分憐意都無。只消一想到自己拿生死一事去試,竟試出了這樣的結果,便足以讓裴慎寒心酸鼻,凄惶不已。 即使不是第一次知道她不愛慕自己,可裴慎心底到底是存著一分期望的,他們也曾有過快活的時光,澄湖、廟會、端午……樁樁件件,歷歷在目。 或許、或許她待自己是有些愛意的,只是淺了些,淡了些,被恨意遮蓋了。 懷著這樣的期待,裴慎等來了一張令他心如刀絞的紙條。 他木木地在榻上枯坐半夜。過了許久,裴慎方才回過神來,將紙條在燭火中焚毀,又開了窗,將紙灰碾碎,隨風而去。 * 第二日一大早,沈瀾便準備了些許祭品,帶著潮生去掃墓。 綿綿梅雨,青山哀草,孤墳一座。潮生拈著香,認真躬身拜了拜。 沈瀾撐著一柄竹青油紙傘,立在墓前,望著他稚嫩的神情,只沉默以對。 待兩人坐上騾車,悠悠回家時已是晚膳時分。廚下進了碧粳米飯,蒸鰣魚,桃花酢,兩盅鮮燉蛋。 潮生高高興興地舀了勺細嫩的雞蛋,余光瞥見沈瀾神情恍惚,拿著木箸卻不曾動。 “娘,你怎么不吃呀?”潮生偎過去,仰著稚嫩的小臉望她。 沈瀾抿抿嘴,摸了摸他紅撲撲的臉蛋,沉默半晌,忽而嘆息道:“潮生,一會兒娘要出去一趟,你在家中跟著春鵑、秋鳶jiejie玩,可好?” 潮生“哦”了一聲,追問她:“娘要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