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06 * 說來,冬旭不該和他們上同一所高中。 分數線太高,一年又十幾萬的學費——是她爸媽兩年不吃不喝的總收入。 但初中畢業那暑假,冬旭他爸突然有了一筆錢,固執著讓她去讀。問他怎么來的,他支支吾吾,后來才說是她爺爺以前借給朋友一大筆錢,現在那朋友賺錢了,就還了。 她開心極了,以為生活開始高走,以至于忽略了離奇的幸運往往是個謊言。 冬旭和他們分到了同一個班。 新生上臺介紹時,他們情理之中地驚羨全班。 當時她坐在倒數第二排,遠遠看著,腦中一片空白。 冬旭也想不明白,怎么她的竹馬們仿佛一個假期間就突然長大了。 ——夏末陽光很足,對著講臺那扇窗光斜灑在他們臉上,光延展到了眉眼。少年一閃一閃的睫毛時而黑色,時而淡金色。 變聲期已過,講話有了成熟的渾沉感,個子也拔高了。 雖仍保留了美少年般頎長高瘦的身材,但短袖下卻有像男人一樣強壯的小臂,肌骨分明。 大概是太久沒見了,陌生感作祟,冬旭多次看向程錦,看得程錦疑惑地抬了抬下頜。 * 這回冬旭有了改變。 以往每次開學都是她先打招呼,但疏離感還沒散走,她不想去。 直到快午休了,程錦才走到她桌前。 “怎么不來找我?” 她小聲說:“你不是也沒有...” 他笑了笑,順其自然地摸摸她的頭:“小木頭?!?/br> 冬旭用筆在草稿紙上亂畫。程錦總這樣,他1月生的,她11月生,雖年齡差不大,卻老像個家長般把她當小孩兒看。 軍訓全年級表演那天,人的眼睛被美色牽著,有兩個人紅了。 一個是領隊的程錦,一個是最后一排最高的陸泊,有一段時間,他們的名字響在每個學生的嘴中。 “冬...” “冬旭?!?/br> “抱歉抱歉,我記性不太好,冬旭,老師叫你?!?/br> 從初三起,冬旭就理解了這種光錐之外的感覺。 不可否認,之所以有時會感到心情復雜,是因為有比較。 入學一個月后,陸泊成為她的同桌。 他說他個子高擋著同學看黑板,自愿跟老師調到后面的。 “因為我想跟最親的人坐啊?!?/br> 他回答她時,手撐著臉,表情慵懶。 帶過來的,除了他亂糟糟的書本、沒有筆蓋的筆、幾乎空蕩的黑色背包,還有陸泊的習慣。 ——扭臉頰。 聊著聊著,就突然輕輕地扭一下她的臉。 受習慣作用,慢拍子的冬旭本沒往男女上想,直到那天看到前桌轉過頭時看他倆動作后那瞬間怪異的目光。 她才意識到又要區分了。 男是男,女是女,有些動作不能越線。 起初,她不好意思對陸泊直說,只能他一伸手,她要么假意和別的同學講話,偏過臉去。 要么借著小動作躲開。 后來冬旭裝不下去了,低著頭,對他攤牌說別捏了,這樣不好。 “抱歉啊?!?/br> 陸泊的手僵在半空,縮回后,撓了撓后腦。 說不清,他也是情不自禁,就下意識覺得冬旭說話時臉頰鼓鼓,有一種圓滾滾的可愛。 想起男生們閑聊時搞過排名——班里誰脾氣好,誰好看。 當時他默默聽著,驚訝居然沒人注意到冬旭也很好看嗎?真就不懂欣賞唄。后來他說冬旭時,男生們還疑惑班里有這人嗎? 也是,平時冬旭就愛待在座位不動,也很少在人前表現,幾乎不上講臺,成績也中等,這種沒有記憶點的同學多的是,除了他自己經常留意她,還有誰會... 有一刻,陸泊會覺得冬旭不惹眼的性子也挺好,就像被灰塵掩上的珠寶。 挺好。 只有他才能注意到她這一瞬間的動人—— 眼睛清澈,一笑起來露出兩個稚氣的酒窩,她的可愛那么天然,像剔透的雨露。他看著看著,目光總要失神,就伸手捏了。 陸泊的聲音悶悶的:“我以為...我們還跟小時候一樣呢?!?/br> 小時候他就經常捏她臉。 看著他受傷的表情,冬旭的心頭不知滋味。 她想,如果他倆都是女性,或許這個動作就沒人覺得奇怪了。反而會說,你們的友情真好。 * 高中的題比初中拔高了一個臺階,晚自習結束冬旭還死磕著,倔著要把最后一道數學題解了再回家。 陸泊:“那我先走了?!?/br> 冬旭忙著呢,敷衍地擺擺手。 已經夜深了,班里人已走光。 冬旭越解越錯,越解越煩躁,擦草稿紙時就用過了力,橡皮一下彈到遠處。她聳下了肩,只好起身去撿。 彎腰,撿起,再立起身子,她才發現講臺上背著書包的程錦。 程錦:“還沒走?” “你也沒走?” “忘拿文具盒了?!?/br> “哦...” 冬旭不知接什么話了,他們自開學來就沒說過幾句話。程錦就像個學習機器,下課也在做題,她便沒好意思打擾他。 程錦也沒開口了,他走向第一排座位,拿走桌上的文具盒。 冬旭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驀地記起過去他總是在班級門口等她一起放學回家。舊時光,令她心事變沉?,F在地理距離拉遠了,她想友情淡了也是應該的。 程錦突然停下,轉過身,看向她桌上的練習冊。 “題不會做嗎?” 她有些呆:“...嗯?!?/br> “我看看?!?/br> 陸泊喜歡踢椅子,剛好今天壞了拿去修。 程錦坐她椅子上,只看一遍題目,心里立刻有了解題思路。 他一邊在草稿紙上認真寫過程,一邊對她說。 “別去搬了,坐我腿上吧?!?/br> 冬旭遲疑著沒動。 程錦停下筆,對視她的目光非常純凈,口吻溫和。 “怎么了?” 好像她才是不對勁兒的一方。 是呢,冬旭又不是第一次坐他腿上寫作業,在程錦還沒搬家前,她都是這樣過來的。 “是怕我嗎?”他又用這種家長語氣。 “沒有...” 被激到的她心一橫,走過去,跨開腿坐下。 程錦合上雙腿使她坐穩,右胳臂圍住她后,他握起了筆。 但兩人一下都安靜了,靜得很詭異,教室里能聽到風吹過書頁的聲音。 之后,冬旭就只敢去看練習冊,心跳一點一點地加著速,密密麻麻的字符令人頭暈。她在他懷里,兩人本還有一段距離,直到他的上身貼緊她,為了近點看題。 她才感覺他的懷抱變寬大了,很溫暖,還軟得不像話。從小他總比她高點,像是天生就配合的體型差。 教室升溫,涼風陣陣,這種背部涌動的陌生感覺,讓她不由地想起那首歌里的詞——像窩在被子里的舒服。 他又靜了好一段時間,才說:“以前我也這樣教你?!?/br> 男性的熱氣在她耳側。 還有撩人的體香,像與焚香感一同出現的平靜的木頭氣味。 她瞬間一點都不敢動了,腦子中斷運作,稍微側一下頭,就能看到他的側臉—— 皮膚又白又薄,淺淺透出血色。 說完,他便像小時候那樣教她做題,認真仔細,對她似乎有一輩子的耐心。 “不懂嗎?我再講一遍?!?/br> “我講慢一點?!?/br> “這樣呢?這樣講你會不會更明白些呢?” 她被他帶回數學的正經空間里,聽講時,再看著他一筆一劃寫的數字,這種干凈整齊的字跡使她清醒,然后,怪異的心思漸漸下去。 后來兩人一起走出校門。 高中有四個門,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每個大門的街道上,都有賣文具的攤子,各種各樣的店鋪,附著著長長的圍墻延伸。 昏黃的路燈光從樹縫里篩出,雨點一樣灑在她頭上,他鼻子上,她肩上。 她扯一扯程錦的袖子,他就摸摸她的頭。她問什么,他總回答得上來,儒雅又合她心意。 她走著走著,程錦就拿過她的書包背在他肩上。 冬旭第一次覺得這條放學的路可以沒有盡頭,就讓他們一直一直這樣走下去。 * 第二天,大課間里,程錦正在上廁所,看到陸泊正走到他身旁。 陸泊叉開雙腿,拉下拉鏈后握住性器,對準尿坑,突然問他:“昨晚你跟冬旭在教室里干什么呢?” “講題?!?/br> “呵,講題?!?/br> “你看到了?” “別忘了發的誓?!?/br> “你誤會了?!?/br> “最好是誤會?!?/br> 水濺進水里的聲音響起,兩人沒說話了。陸泊看著自己的東西,突然很想轉頭看看程錦的大小,想完,又覺得自己有病。 程錦倒突然開口:“陸泊,我有一個問題?!?/br> “嗯?” “你的女朋友們為什么都有酒窩?” “...就是喜歡那樣的?!?/br> “是么?!?/br> “不然呢?” “我走了?!?/br> * 陸泊穿好褲子后站在墻側,等程錦的腳步聲離遠了,沒聲了。 隔了一會兒,他才低聲罵了一句“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