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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朵赤色火焰如天花亂墜,天崩地裂,一切都在高溫中融化。 聲音被火焰吞噬扭曲了。修士與凡人遍地逃竄,但一切無比寂靜。 所有人都驚恐欲絕,卻沒有人涕泗橫流,流出身體里的水分都被蒸干。 離得最近的修士們靈力迅速被燒干,與凡人們一樣無力抵抗,身上被溫度燙出密集可怖的水泡,又迅速破裂干癟,在幾個呼吸間就瘦小了一圈,皺縮得像失水幾月的干尸,跌倒在地上。 萬物自燃。 ——流火之災。 萬華音放棄了搖搖欲墜的幻境,收勢太急,被法術反噬,一口血噴了出來。她支起結界護住人群,夏枯榮沖進去掏出傷藥救人。 身形模糊浮沉的傀儡,清晰地重現于現實,紅色的袍袖如蒸騰的火焰烈烈翻卷。 一縷縷纏繞在他身上的紅線,如活物一般閃爍著絞緊,纏進他的皮膚里勒出血色,卻同時燃起跳動的橙紅色火焰。 纏繞的紅線末端被火卷起,變得焦黑卻強撐著沒斷,如在風中。 他失控了。 與他一同沉入幻境的檀妙憐如大夢初醒,她十指收緊,魔力大盛,控制他的神志。 但她卻突然大笑起來,天火紛紛,笑聲如狂。一面為這千年難得的美景,一面為他顯露的丑惡秘密。 此情此景,令旁觀者不禁莫名心驚??稍谔炷膸椭?,薛原被cao控壓制,維持防護結界的壓力大減。 萬華音望了過去,有些莫名。天魔女也在意凡人的死活嗎? 檀妙憐卻沒有注意到她。她欣然望著墜火如雨的天。 這場面她見過的,千年之前。 檀妙憐出生就是天魔,所謂天魔,就是無父無母,天生天養,魔氣化形的魔族。開天辟地以來,魔淵誕生的天魔不足一只手,檀妙憐是其中唯一的魔女,除她之外,每個都活的血腥,死得慘烈。 初生的天魔女是六歲稚子的模樣,懵懂無知,甚至不會講話,但一身魔氣濃厚又毫無防備,在魔界眾生眼中,猶如大補的丹藥,跑得快些的兩腳鹿罷了。 追逐中,她越過魔淵封印,逃到了人間。 那時候的西極還沒有赤野,有一條貫穿東西洶涌寬闊的河流,有比當時的她還高的細草,有毛茸茸的灰色兔子。 還有一棵很大很大的,長滿了大葉子的樹。 她在樹上住了很久,久到她學會了說話,學會了寫字,學會了偷別人的扇子扇風,抵抗炎熱難捱的天。 五年。 然后有一天,她從樹上掉了下來,被一個修士抓住領子,提到了天上。和那些魔族一樣,修士想吃了她。 她第一次用了幻術,逃離那個人,一路向西,不知不覺跑回了魔界。那一天,她站在魔淵入口處望著遠處,不知道是向西走,還是向東行。 突然天降流火,魔淵被封。 宛如今日。 河干了,草沒了,兔子死了。紅焰燎原,鋪天蓋地,無盡荒野。 只有一條凡間的蛇,從火中逃命,于封印前一秒,焦黑地溜進了魔界。 這火鮮紅——強大,絢麗,燦爛。 “薛原,你看!”檀妙憐如從前那般,癡癡望著天欣賞,神情甚至帶著天真的歡喜,“真美啊?!?/br> 傀儡低垂的頭抬了起來,勒緊在喉結處的紅線在燃燒,血液澆淋紅線,為焦黑的線又鍍上粘稠的紅。 他仿佛身首分離,靈魂也離開了身體。 “你想要阿檀嗎?”她的聲音里有無法遏制的笑聲,充滿了卑劣的狂喜。 長長的睫毛掀起來,露出了灰色的眼睛??軆A聽。 她誘惑他:“走吧,回赤野。阿檀在那里?!?/br> “赤野是我們的?!彼笮Φ?。 夏枯榮悚然一驚,背后發涼,扭頭望去。 傀儡朝向她望的方向,平板地重復道:“……赤野,是我們的?!?/br> 夏枯榮神色一慌,站了起來,卻見用結界護住凡人的萬華音突然擲下一物,正是一枚傳送符箓。 “走?!比f華音命令道。 夏枯榮稍一踟躕,將傷者帶走,咬牙踏上傳送陣。 金色光芒一閃,此地只留下萬華音與檀妙憐等人。 檀妙憐并沒有阻攔。 漫天火雨中,她去牽傀儡的手。 纖細手指靠近火焰時,有略微的灼痛感,但手指并沒有退縮。 被她握住的那一瞬間,他手上纏繞的燃燒紅線,熄滅了。 露出半紅半黑的焦色。 薛原看著她的手,漸漸的,周身火焰全部熄滅,而天上的火焰也不再落了。 它們就那么堆迭懸在空中燃燒,像天上堆滿了太陽,巍巍將傾,曬得人血液都快蒸干。 檀妙憐用另一只手遮著眼睛,拉著他向赤野而去。一邊走一邊發笑:“無情道,無情道?!?/br> 傀儡跟著她,紅衣逶迤,亦步亦趨。 萬華音被她徹頭徹尾的忽略,她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遠遠跟了上去。 自從與魔淵開戰,赤野已遣散凡人,修士均在前線。檀妙憐到時,這里空空蕩蕩。 她熟門熟路地拉著薛原穿過百煉堂,來到宿幽臺中。 墓碑如幻境中一般,阿檀之墓。 她帶著他走了下去。 棺材開啟,她注視著棺中的尸體。 薛原亦如是。 但當檀妙憐轉眼去看傀儡的臉,卻發現他一眼也沒有向棺中看。 他盯著她,眼睛一眨不眨。 “喏,阿檀?!碧疵顟z瞇起眼指示,饒有興味,內心涌動著惡意,甚至因為莫名的興奮,指尖歡快地點著他的手背。 來啊,薛原。 就在她的面前,讓她看一看,那幻境變成現實。 傀儡道:“這不是阿檀?!?/br> 檀妙憐眉頭微挑,神情微妙。 他直直望著她,眉間紅黑斑駁的線輕輕晃動,隨著他的聲音忽明忽暗地閃: “主人,你騙我?!?/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