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這日天才剛泛光，梅院中庭就有些動靜。

    楊皓宇滿是睏意的坐在門邊，看著庭中的柳韶庭和王德義。雖說是他要求學武，但慵懶的少爺日子過慣了，這天才亮一些就起身，他自娘胎出生就從沒有過。王德義是習武之人，每日毫不懈怠鍛鍊自己的身心，楊皓宇一點也不意外。

    他意外的是柳韶庭。

    昨日得到何大夫的允許，柳韶庭說早晨是練武最好的時辰，天還沒亮就把他從床上拖起來。正巧王德義也在早訓，聽到聲音便立刻衝過來，了解原因后居然同意一同訓練。

    楊皓宇靠在門邊打盹，王德義雙手抱胸，看著柳韶庭深呼吸一口氣，雙手束掌蹲馬步，擺出姿態。

    「王侍衛，請賜教?！?/br>
    「彼此彼此?！雇醯铝x也放開雙手戒備，準備接招。

    不同平日傻氣柔弱樣，此刻的柳韶庭儼然是個正氣凜然的男人，不畏對方大他好幾吋的身形，掌掌往對方身軀劈去。

    王德義有些意外，這掌法的力道和精準度都出乎他意料的優異，雖說這只是練習過招，但被擊中，沒功夫接招者真會受傷。專注力立刻提高數倍，見招拆招，甚至開始拿出真本事反擊。

    沒想到柳韶庭卻也能拆招并跟著反擊，甚至利用身形小的優勢，專攻于對方胸口和腰部，更不時壓低姿態閃過攻擊，來個掃堂腿，王德義雖也閃過，但看這風壓，若不是受重傷休息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或許閃不過這速度和力道。

    想起自家兄長生前所說，這傢伙有武術底子，絕對不可小覷。王德義覺得體內有股激動，開始認真還擊。

    柳韶庭卻沒想這么多，將近兩個月沒有活動的身子居然變的如此笨重，看天色應該不過一刻，他就已經汗如雨下、氣調不過來，王德義甚至露出戲謔般的笑容，輕松化解他每一招，雖這在意料之中，卻還是讓他深感不安。

    自己真的太弱了。

    「??！」腳突然一滑，王德義也驚訝，下意識伸手將人攔腰挽到自己手臂上。

    「小心?！?/br>
    「是……」柳韶庭有些回不了神，直看著人將他扶好。

    「你的力道很穩、腳步扎實，以前應該是每日都勤加苦練的成果。非常好，習武之人就該如此，更何況你資質似乎不錯，也不枉我大哥將畢生所學都教給你?！雇醯铝x稱讚道。

    「你看的出來？」柳韶庭有些訝異。

    「自然，這掌法是我教大哥防身用的。另外還有一套拳法和兩套劍法，應該也都教給你了?！沽赝c點頭，王德義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配劍，一手輕拍在他腦袋上，「目前你先恢復體力并繼續練習，若有機會，我會教你其他武術?！?/br>
    這話讓柳韶庭一時愣的沒神，臉上滿是被激勵后的紅，直到王德義消失身影，他才看向對方離去的方向，滿臉笑意，轉身奔到楊皓宇身前，直接將臉埋到對方頸肩里。

    「這么高興？」楊皓宇傳來平淡冷靜的問話，柳韶庭笑了兩聲。

    「是阿！沒想到王侍衛會愿意教我武術，你說他是不是承認我了？」

    「但他可不是王大哥?！箺铕┯钔崎_對方，「我也不是你的王大哥?！?/br>
    「皓宇？怎么了？你生氣了？」柳韶庭不懂為何對方突然一臉不高興，該不是太早叫人，讓他睡眠不足？還是因為自己這樣突然撲人的行為，讓他感到不舒服？

    「……我要回去睡了?！?/br>
    碰的一聲，他將自己關在屋子里。

    看到對方一臉困惑，楊皓宇心里也滿是困惑。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這么不滿和憤怒，或許是兩人過招太過有默契、或許是柳韶庭因為得到稱讚而歡天喜地的樣子，都讓他感到非常不舒服。然而柳韶庭直撲向自己的行為，讓他感到可愛和一絲喜悅，但一想到自己或許被當作王大哥的替身，才能看到對方如此小孩子氣的樣子，這讓他更是怒火中燒。

    早膳餐桌上，氣氛一片凝重。

    柳韶庭時不時就看向楊皓宇，一臉的不安，楊皓宇卻一眼也沒回看對方，悶著頭默默用膳。游眉兒和秦媽不問也都看出兩人似乎發生了什么事。

    「我吃好了，你們慢用?！箺铕┯羁焖倌四ㄗ?，不等兩人回應，招呼一聲就離開餐桌。

    「韶庭，宇兒怎么了？」游眉兒看向也擔心望去的人，柳韶庭困惑的搖頭。

    「不清楚，早晨只是叫醒他跟王侍衛習武罷了?！?/br>
    「為何不高興？他倆打架了嗎？」秦媽繼續問，這讓柳韶庭眉頭皺摺更深了。

    「沒阿，早晨是我跟王侍衛對練，王侍衛稱讚我資質好，說還會再教我一些。我原本是想找皓宇一起練的，但不知為何，皓宇直接就回房睡了。娘，皓宇有起床氣嗎？」柳韶庭問，游眉兒困惑了。

    「宇兒是沒有……話說你一個姑娘家，跟男人學武對練，似乎……不成體統吧？」

    柳韶庭愣上好一會兒，這才想起游眉兒還不知道他真正身分，露出尷尬的笑容，「是、是嗎？對不起，娘，我會注意的?！?/br>
    「不要緊，雖說不成體統，但宇兒也不是能隨時在你身邊保護你。姑娘家會一些武術總是一層保護，就是別太張揚，以免讓男人沒面子。今后若是要跟王侍衛學武也行，但一定要讓宇兒在身邊，知道嗎？」游眉兒笑著。

    「我知道了，謝謝娘?！沽赝チ⒖堂靼?，天下男人總會想在女人面前展現自己最帥氣的那一面。

    但他覺得這應該不是主因，反而是對方那句不是王大哥，讓他非常介意。

    游眉兒微笑著點點頭，秦媽也是一抹無奈苦笑，雖然兩人各為不同原因嘆息，但都是惋惜柳韶庭不是楊家真正的媳婦。

    楊皓宇充滿怨氣的看著一本書已經有半個時辰，這怨氣有增無減，這讓伺候的鈴兒十分不舒服，直接將對方的書抽走，一手指揮著讓人出去屋外。

    「我不要?！箺铕┯钅闷鹆硪槐緯?，「天氣這么熱，才不想出去曬成人乾?！?/br>
    鈴兒再度把書抽走，轉了半圈后放在桌面。

    楊皓宇咳了聲，「好了，我不用伺候了，你下去……」

    「是因為王侍衛？」一個輕柔溫雅的聲音傳來，楊皓宇看向開口說話的鈴兒，顯然一點也沒被嚇到。

    「才不是?！顾差^否認。

    「那是因為少奶奶？」楊皓宇默不作聲，鈴兒輕嘆一氣，「柳公子只是過客，您在他身上留下心意，不是一件好事?！?/br>
    楊皓宇一臉嚴肅看向鈴兒。

    「你胡說什么？我會對他留什么心意？」

    「少爺自個兒沒發覺嗎？或是，您不愿承認？」楊皓宇依然表情嚴肅看她，「即便那不是情愛，但您對他的關注已超過我們任一人。柳公子只是方小姐的替身，終有一日會離開這里。您若對他留情，始終傷的都會是自己。奴婢不愿看見少爺如此?！?/br>
    「你想太多了，鈴兒。他可是男人阿！」

    「這有關係嗎？」鈴兒像是看著遠方似的輕聲，「世俗男女之情，不過是建立在能傳宗接代的份上，才會變得美好。一旦有了孩子，剩下的只有責任，當初的美好便不復存在。在這世上，唯有一心人難能可貴?！?/br>
    楊皓宇低下頭沉默會兒，「但他的一心卻不是放在我身上……」

    「鈴兒？」門口傳來驚呼聲，柳韶庭一臉訝異，屋內二人也是一臉的驚嚇。

    「韶庭，你都聽到了？」楊皓宇更是直接從椅子上跳下，雖然最后那句說的小聲，但畢竟過于安靜，很有可能已經被聽到。

    柳韶庭安靜會兒，看楊皓宇的樣子顯然早就知道鈴兒能說話，想起阿財一開始對他說的，鈴兒不說話，但不代表她不能說話，只是不愿意罷了?；蛟S這就跟那些書一樣，不想讓人知道才藏起來。

    「抱歉，我、我不是有意要偷聽，我會當作沒聽到的……」他一臉慌張的轉身離開，很快就傳來急促的腳步，顯然是跑走了。

    楊皓宇看著跑走的身影，他很想追上去，卻又不知道該用什么名義。

    鈴兒走上前，用力往他背上一拍，眼神示意要人追上去再說。

    柳韶庭沒頭沒腦直衝到柴房外，心里還是處于驚訝的狀態。

    打從他來到梅院到現在，鈴兒從未開口說半句話，連開心也沒笑出聲，沒想到一開口，聲音實在驚為天人的好聽。

    像是鶯鳥聲清脆、又像是棉絮般柔軟、更像是鈴鐺般，叮叮噹噹的在他耳邊響著，這聲音若是唱起歌，肯定不得了。

    所謂的天降之音，就是形容這樣的美聲吧？

    他抹了抹自己的臉，若是可以，他真想聽聽看這樣的聲音叫他的名字……

    「韶庭?！?/br>
    猛然一愣，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人，他頓時有些回不了神。

    楊皓宇的聲音跟一般男人的聲音沒有什么特別，更因為才剛成年，不像成熟男人那般沉穩、也不像戰場上戰將們粗聲破音，甚至還帶有些男孩子的稚音。

    但這樣怕嚇到他而小心翼翼的輕聲呼喚，卻讓他感到一股暖意自胸口竄出，暖的他感到有些悶，心臟幾乎快跳出來似的。

    楊皓宇從遠方就看到人站在這里摀著臉不動，他擔心剛才那些話讓柳韶庭感到困擾。

    他承認自己的確對柳韶庭開始有好感，但實際到哪種程度他還不知道，感覺跟阿財是類似的兄弟之情，但卻又不是那種。若是男女之情，似乎也還不是那種情感。

    唯一肯定的是，他不想看到對方難過的樣子。

    「我知道王大哥在你心里占了很重要的部分，我沒有這樣的經歷，不太了解對你的打擊有多大。但人活著總得往前走，即便你把我當作王大哥也行，我會陪你渡過這期間，直到你走出來為止?！箺铕┯钫f著，臉上也漾起笑容。

    在這之前多厭惡這種替身，現如今說出口，卻發現其實也沒那么難過，人真是善變。

    「為何要說這種話？我從未將你當作王大哥阿?！沽赝ヒ荒槻唤?，「即便是外表相似的王侍衛，一開始我是把他誤認為王大哥，但我從未將他當成王大哥的替身，更別說是完全無關的你。王大哥是特別，但你也很特別，誰都不能當誰的替身。我不懂，為何你會這樣想？」

    這話讓楊皓宇思緒頓時清空，「可那日你說完后，隔日立刻就恢復精神，難道不是因為這樣嗎？還有今日早上，王侍衛不過稱讚你兩句，就開心成那樣，不也是因為把他當作你的王大哥嗎？」

    「那日是因為你啊?！沽赝ヒ蚕肫鹱约菏B的樣子，不由得臉上一紅，「從小到大，我從未在一個人面前那樣失態，但你沒有罵我，反倒給我指引前面的路，讓我知道不能放棄自己的理由。王侍衛是因為我自認虧欠他王大哥的命，如今因為王大哥教我的武術，得到他的認同，這當然是件高興的事。但是我還不太習慣在他人面前大喜大怒，所以才靠到你身上……阿，娘說你沒有起床氣，所以你是因為這樣生氣嗎？要是你覺得不舒服，下次我絕不會再這樣做了?！姑腿幌肫鹚胰说哪康?，趕緊連連道歉。

    楊皓宇完全不在意對方的道歉，現在他只感覺全身輕快，腦子也飄飄然，彷彿下一秒就能飛簷走壁似的。

    是男人又怎樣？他就是喜歡柳韶庭在身邊繞，跟著他讀書、吃飯、到處跑，心里就覺得自己什么都辦得到。

    「沒關係?！顾焓謱⑷吮нM懷里，「你可以放心在我面前大哭大笑，偶爾發脾氣、耍任性，我絕不會罵你的?！?/br>
    「可以嗎？可我一個男人是不該這樣鬧的……」面對突然而來的擁抱有些不理解，柳韶庭想起上次也是這樣，大概楊皓宇喜歡這樣抱人吧。

    「這跟男人女人有什么關係？」楊皓宇笑著，拍拍對方的背，「你是人，是柳韶庭，是梅院的三少奶奶，只要不過份鬧事，都可以盡情表現你的喜怒哀樂。若是有人罵你，你告訴我，我幫你去修理那個人?！?/br>
    這話把柳韶庭逗樂了，萬一阻止的人是秦媽，他真的能動手嗎？不被對方修理就不錯了。

    但居然有人可以接納他到這種程度，這讓他開心的輕笑兩聲，也伸手放在對方背上。

    「謝謝?！?/br>
    「傻子，這有什么好謝的?！孤牭綄Ψ叫β?，還伸手抱他回應，楊皓宇心里更是歡喜。

    柳韶庭沒說什么，只是再度開心的笑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