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關 地獄05 ◎石上月
焰羽軒不是不想趕快脫離,他只是陷在惡夢中。 記憶深處的父親再度出現,對著他掄起巨大的拳頭,他伸手想擋,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變回了小時候的模樣,那細細的胳膊根本不堪一擊,只能無助的任由父親滿身酒味的痛打他。 好痛、真的好痛......原來他從未真正忘記這段過往,只是在被善良的老夫妻收養后,那傷痕也被覆上一層厚厚的、名為「溫情」的藥膏,為了回報他們的恩情,他努力地當一個值得他們驕傲的孩子。 「如果沒有你就好了?!鼓腥送鲁龅脑捳Z夾帶沖天酒味,薰的焰羽軒反胃,他痛苦地閉上眼,將自己縮成一團,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這個小小的家就是他的全世界,而在這里,沒有任何人可以保護他。 沒錯,他應該消失的,他的存在就是爸爸與mama的拖油瓶,阻撓他們通往幸福的道路。 ──你想成為怎樣的人? 收容所的老師說過的話突然浮上心頭,收容所?焰羽軒茫然地眨眼,阿、是了,在一次的重傷昏迷后,再度醒來,他已經變成需要特別安置的對象,他的一切都被紀錄在一張薄薄的紙上,任由他人參閱。 他的家,破碎了,不,應該說,早就已經殘缺,只是隨著父親的坐牢,徹底畫上句點。 他已經想不起老師的臉,但這句話他始終記住,或許也是因為提出這問題的,是一個充滿愛心與熱誠的好人。 父親因為無法排解的痛苦而扭曲的臉看上去太難受了,所以他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一個不需要仰賴憎恨活下來的人,比起看向黑暗,面朝光明總是比較開心,不是嗎? 「你跟你媽一樣,都去死吧!」 父親粗嘎的嗓音繼續吼著,在狹小的室內震耳欲聾,焰羽軒想摀住耳朵,但又騰不出手,他感到混亂,為什么他會在這里?他不是已經長大了? 還是說,那只是他太過渴望長大所產生的幻覺?其實他一直都在這里,從來不曾離開過。焰羽軒吃力地將眼睛睜開一個縫,在他身上肆意發洩情緒的男人眼中只有憤怒與惡意,毫無任何溫情。 他應該早就死了,為何還要活著?焰羽軒慢慢閉上眼睛,不想再看。 ──我說過,你不能死。 誰?是誰在說話? ──我是為你而來的。 那聲音絲毫不肯罷休,不斷在他腦海中響起,焰羽軒眼睫顫動,一個少年的身影就這樣緩緩浮現。 總是慵懶的神情,看向他的時候偶爾會顯得異常專注,就好似他的眼中只愿意倒映一個人,那個少年有著蓬松柔軟的捲毛,一不小心還會炸開來,會縮著肩膀走路,又會膩在他身側安睡,總是在各種危急的時刻將他護在后頭。 越是回想,回憶就越多,記憶如浪潮,將屬于少年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沖刷上岸,焰羽軒張開唇,終于無聲地吐出三個字:「......袁初泰?!?/br> 幾乎就在想起袁初泰的瞬間,焰羽軒一躍而起。 他的動作讓酒后失控的男人一愣,大概是因為過往的他從來都只是乖順挨打,從來沒有反抗過,焰羽軒想,但現在的身體還是小孩子的狀態,絕對無法硬碰硬,于是,他覷準了根本沒有鎖上的門口,一路衝了出去。 他沒打算求救,因為,即使門沒鎖,在過往的日日夜夜里,也不曾有過任何鄰居對他伸出援手。 屋外是一片漆黑,焰羽軒還記得,小時候的他最討厭這片黑暗,黑暗意味著未知,也意味著父親高漲的情緒,只要那男人喝多了酒,他就會遭到波及。 但這次他沒有任何猶豫,而是奮力向前奔跑,將那個家遺留在后面。 爸爸,對不起,我的出生或許是個錯誤,可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已經跟你告別了。 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需要我。 他說,他是為了我而來,所以,我必然也是為了他,而一路生存至今。 沒錯,焰羽軒握緊拳頭,他還要找到袁初泰,他們之間不會就這樣結束,他絕不答應!而且,袁初泰真的死了嗎? 焰羽軒心跳如擂鼓,奮力的奔跑讓他連呼吸都不太順,但他卻分不清此刻的心跳,是因為要逃離父親的魔掌,還是因為內心隱隱浮現的猜想。 自進入這個虛擬空間后,他一直都處在被動中,他不像林冷原那樣聰明絕頂,也不如袁初泰般好似總有未知的底牌,更不像好友許哲謙跟柯宇翔那樣互相扶持、攜手共進退。 可是,焰羽軒從來不是笨蛋。 柯宇翔出身名門,品學兼優,一舉一動自有章法,端正凜然。而許哲謙憑藉一己之力靠著特殊徵才考上圣華高中,甚至得到學雜費全免的特殊優待。 與他們同行的焰羽軒,即使不是出類拔萃,也有屬于自己的實力。 ──尋找你的真實。 迷宮提出的問題再次浮現,焰羽軒的目光慢慢變的深沉,在那當中,有了一抹覺悟。 最后,焰羽軒停了下來,看著眼前。 在他身前,有一個小小的孩子蹲在地上,亂糟糟的頭發擋住了孩子大半臉頰,渾身上下傷痕累累,光看就覺得可憐。 而他,不知不覺間,竟然也恢復了原本的樣子。 「我好寂寞,又好痛?!购⒆犹痤^,稚嫩的眉目看上去無助至極,對著他伸出手:「留下來,陪我好嗎?」 焰羽軒注視著孩子,這個多年前的自己。 他總是被說善良,甚至還會被戲稱圣人,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內心深處,隱藏了一大片空蕩蕩的虛無。 畢竟,只懂得為他人付出、過度的善良,便意味著他將自己的生命看的比鴻毛更輕。 比起被拋下、被捨棄,他寧可先拋棄一切。 可是,偏偏又那么一個人,看透了他。 ──羽軒,你能為別人而死,卻沒有勇氣活下來嗎? 活下來有什么好?熱情助人又有什么不對?他無論在哪個地方哪個時間死去,只要結果能延續其他人的生命,不也是一種價值的體現嗎? 但袁初泰的聲音卻如涓滴水流,并不慷慨激昂,而是一點一點地滲入他的四肢百骸、五臟六腑,他用溫柔的語調,細數著自己做過的一切,就好像他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注視了自己無數的日日夜夜。 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 與養父母給予他的溫厚親情不同,與許哲謙柯宇翔給予他的友情不同,那是一種,足以讓他全身燥熱,好似要從心口滿出來的悸動。 「很抱歉?!寡嬗疖幎紫律?,注視著那孩子的目光,溫和又堅定的說:「我必須走了,還有人在等我,就算只是為了一個人,我也不會再放棄自己?!?/br> 他伸出手,碰觸孩子身后巨大的鏡面。 隨即,眼前光芒閃動,破碎聲中,許哲謙跟陳清東的臉便出現在他面前。 「焰羽軒!」 「讓你們久等了?!寡嬗疖幦矶荚诎l疼,恢復原本的體型后,方才被痛毆的傷就越發觸目驚心,他的「真實心聲」能力在方才也發揮了效用,或許是因為酒醉,父親的心聲與話語出奇的一致,是真的怨恨他,但在那同時,也有深濃的悲傷與自暴自棄在隱隱低鳴。 「謝謝你們愿意等我?!寡嬗疖幷f。 「說什么呢?我們是隊友阿?!龟惽鍠|理所當然地說,「你怎么被打成這樣?我背包拿到的是藥膏,給你擦?!?/br> 一邊說著,他一邊抽出藥膏,爽快的遞給了焰羽軒,全然不心疼,「用完沒關係?!?/br> 陳清東的能力不能用在自己身上,這藥膏于他而言是有一定的保障,但他卻以同伴的狀況為優先。 而許哲謙更是松了口氣,笑著說:「如果你再不來,我剛剛已經打算把鏡子打破進去找你了?!?/br> 焰羽軒微微一笑,所有的善意,無論出于何種原因,都能使他發自內心的感謝。 「等等,先別急著往前走?!寡嬗疖幷f:「我想,我可能知道終點在哪兒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