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活下去
靜謐的臥室里一道陽光穿過窗簾縫隙,溫暖的落在了床上,為這本該是黑暗的臥室帶來一點光亮。 魏年封緩慢地睜開眼,他背過陽光,直視著衣柜,或者說衣柜前的位置。 謝皓凌每天都站在那里等他醒來。 但今天沒有。 從某天開始,在他嘗試著要遺忘謝皓凌時,卻開始看得見對方,天曉得他花了多大的情緒才壓制住自己不要叫出來。 他看得見謝皓凌卻聽不見他說什么,只能透過對方的臉部表情來猜測,儘管如此,他還是很感謝自己看得見謝皓凌,卻也是使他一直放不下的原因。 他不相信謝皓凌會在靈骨塔,事實證明他說對了,謝皓凌也許從過世以后就沒離開過,一直陪伴在他身邊,擔心著他的一切。 魏年封不敢做太大的動作,深怕對方發現自己看得見后就想著離開,畢竟他們都知道自己對彼此的愛到底有多深,因此魏年封每次都克制著自己不要去看謝皓凌。 每到休假時,魏年封都會出門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他知道謝皓凌一直在注視著自己,他不希望謝皓凌做了鬼還在擔憂自己,可偏偏他又總是會去買酒來灌醉自己,不是因為什么博取對方的憐愛,而是他能光明正大的看對方,不用擔心被發現,將對方的面貌一一描繪記在心里。 所以他忘不了謝皓凌。 魏年封從不改變家里的模樣,在還沒能看見謝皓凌時他本打算將東西還給謝皓凌的父母,卻被婉拒后他就保持著原先的模樣,沒想過要做什么改變。等到能看見謝皓凌后,他更不會去做更動,在一個深愛卻死去的愛人面前整理掉對方的遺物也太過殘忍,更何況魏年封不覺得自己已經被時間治癒好。 所以他每天都在期望神明能讓謝皓凌再陪伴他一段時間。 每天做飯魏年封都會多準備一副碗筷,連吃飽飯過后都會將謝皓凌愛吃的零食放在桌上,這全都是因為他在告訴謝皓凌,他還記得他,從未忘記過,也無法習慣他的離去。 相愛一年,對魏年封來說卻是銘心刻苦的愛,有些時候他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本該在那場車禍死去,只是謝皓凌替他死了。 魏年封不敢長久的注視謝皓凌,只有偶爾會瞥幾眼過去看他,謝皓凌的表情從來沒有輕松過,他總是帶著憂慮,明明在笑也讓人覺得他并不那么真心,大概是強顏歡笑。 看得見謝皓凌的事他從沒跟誰提過,因為他知道誰都會把他當神經病對待,沒有人會相信他說的話,只會覺得他是因為失去愛人而產生幻覺。 事實上魏年封也想過那就是自己產生的幻覺,不然為什么總是摸不到又聽不見他的聲音? 可是每天只要回到家就會看見謝皓凌坐在沙發上,見到他時的表情是欣喜的,嘴唇上下闔動,想必是在跟他說什么歡迎你回來之類的話。魏年封怕謝皓凌太孤單,畢竟做一個無法跟人親近互動的鬼,他光是想像就覺得痛苦。 因此魏年封有時會假借喝醉想他了,和他述說今天在公司里所發生的事,或是撿一些過去他們彼此的回憶來說。 謝皓凌有時會做回應,有時就靜默的聽著,魏年封覺得他這樣起碼比較不那么孤單了吧? 時間過去那么久,魏年封一直摸不準謝皓凌什么時候會離開,倘若不是做了三年之約,魏年封根本不愿意謝皓凌離開他身邊。 本來魏年封是這么想的,他覺得自己自私,卻也覺得這是唯一可以支撐他繼續活下去的意義。 可每當看見謝皓凌臉上的憂愁像怎么趕都趕不跑時,魏年封才開始反省起自己,是不是禁錮對方太久了?對方一直待著想必有很大的因素是他。 魏年封忽然想起之前去廟里時,師父和他說的話。 『有些事過了就不要沉溺在其中,你走不出來,有人也會跟著走不出來?!?/br> 那段話明明已經過去了那么久,卻依然清晰的出現在腦海里,好似聲音就在耳邊徘徊不散。 三年的約定時間即將到來,魏年封看著坐在一旁靜靜注視著他的謝皓凌,心里暗暗下了決定。 魏年封在清明節那天買了薰衣草,他開著車去往當初他們第一次約會的海邊。 接近傍晚的夕陽將天空染了色,本該是深沉的海水也被天空浸了顏色,波光粼粼。海一下一下富有節奏的拍打上岸,魏年封不敢將花握得太緊,怕花會死去。 他的腳被海水包覆住,如同他現在的心一般冰涼,不知道過去多久,他才慢慢松開手,任由薰衣草掉落至腳邊的海水里,任由它被帶離。 淡紫色的薰衣草載浮載沉在海上,魏年封盯著那越飄越遠的薰衣草,狀似不經意的瞥過站在一旁的謝皓凌。 謝皓凌的表情更加哀傷,除此之外,他還多了一分震驚,興許他沒想到自己會這么做。 魏年封不禁想笑,但他仍是憋住了,如果他等等大喊起來,指不定謝皓凌會更加驚訝。 「謝皓凌!我要重新過生活了!我要去找第二春了!你不要再想我了!也不要再待在我身邊了!」 一開始只是為了喊給謝皓凌驚訝,但魏年封卻停不下來,他沒忍住的不停喊著,像是在告訴謝皓凌也是在告訴自己。 那天他喊了很久很久,謝皓凌都只站在他身邊,魏年封沒忍住的掃過他的面龐,這一次他看清謝皓凌在說什么。 『說謊』 薰衣草的花語不只有是等待愛情來臨,更深刻的意思是,即使是沒有希望的愛,也會繼續癡癡的等待。 謝皓凌一半猜對了,魏年封的確是放不下他,但也是真的決定放棄了他,想讓他好好去投胎。 魏年封從那天起不再早歸,而是刻意工作到很晚才肯回家,現在也不愿意再留一盞燈,畢竟當初會留也只是因為知道謝皓凌在家,但這個舉動已經沒有必要了。 他不再假借酒醉與謝皓凌談話,碗筷、零食都未再擺出來過,一回家就是直奔臥室,將自己梳洗完后便直接躺倒在床上。 魏年封以為時間不會那么快,卻沒想到過沒幾天,他就看見謝皓凌坐躺在了沙發上,一開始還以為對方只是休息,卻沒想到再次醒來便看不見他。 魏年封很確定在他醒來前,謝皓凌真的說了什么,并且還說了很久,他很難過沒有聽到,儘管猜測得到對方八成是要他好好照顧自己。 謝皓凌應該是去投胎了。魏年封這樣在心底想著,他以為每天都想著對方不會再回來就能忘記,事實上根本不可能。 再一次的孤獨席捲到他身上,魏年封發現明明一開始他也看不見謝皓凌,那時候都習慣了,沒道理現在不行。 但偏偏家里的任何一處都有謝皓凌的身影,即使他想忘,那些記憶依舊如影隨行。 「我在騙誰?」 魏年封手抵著額頭,不禁笑了起來,他到底怎么會覺得自己完全好了? 灰濛濛的天氣連帶彰顯出魏年封的心情,他暫時單方面的拒絕和父母的聯系,連工作方面都是早早地結束,全然因為他還沒辦法將情緒隱藏得很好,再次的失去比第一次還要痛,他消耗不了。 聽氣象預報說,今天會下雨,魏年封本是很討厭下雨,卻莫名的想開著車出去,也許是心情連帶讓他覺得這個天氣順眼多了,儘管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或許去他們曾經發生事故的地方? 魏年封開的車并不慢,距離謝皓凌離開才過去幾天,他就覺得自己快受不了。 或許可以當作不小心開太過而撞到了圍欄?又或者乾脆地往山壁道路撞去?反正怎么看起來都是意外吧? 魏年封在心里反反覆覆想著這些問題,踩著油門的腳也越漸大力。 如果不小心死了,謝皓凌會等他嗎?還是已經先一步走了?他會責怪嗎? 魏年封想起謝皓凌那掃不凈的憂愁以及時不時就透露出來的心疼,他的腳又慢慢地放輕。 車禍時,魏年封并非完全無意識,他記得謝皓凌衝過來包住了他,也有強睜開眼,看見倒在自己面前,滿臉血的謝皓凌。 死了,對得起他嗎? 眼前變得模糊,魏年封以為是雨水將擋風玻璃淋到模糊,可當他按下雨刷時,卻仍舊看不清眼前,他才恍然發覺因為自己正在哭。 多久沒哭了?除了喝醉要裝哭給謝皓凌看之外,他好像沒什么哭。 「謝皓凌!你這王八蛋」 魏年封沒忍住咒罵出來,他擦拭去淚水,深怕一個不注意就撞到了東西,卻沒想到——他被人撞了。 那是跟三年前一樣的感覺,巨大的撞擊力讓他的身軀無法控制的向右倒,耳朵嗡嗡叫著,他不確定自己撞到了什么,但他的頭真的很暈很不舒服,他直不起身,控制不了這顫抖又受了傷的身軀。 「我很快就會去找你了?!?/br> 他輕輕地說出口,卻忽然感覺一陣熟悉的懷抱,他強睜開眼,想看清抱他的人,但卻一片模糊,然而他聽到了,聽到那個人說:「活下去,你要活下去?!?/br> 再后來,魏年封便失去了意識。 消毒水味侵入鼻息間,過于寧靜只剩儀器的「滴滴」聲,魏年封的眼睫顫了顫,他緩慢地睜開眼,看見白色的天花板,耳邊則是mama劉秋平語帶哽咽的聲音:「你終于醒了?!?/br> 魏年封側過頭去,這次爸爸魏圣嘉也在,當看見兒子醒來時,他緊繃的神色才放松了下來。 「你現在狀況還好嗎?」一道充滿擔心、柔弱的嗓音輕輕地問,像是害怕驚擾到魏年封。 魏年封這時才發現謝仁華瀚曾雅惠都在,他們包含父母的神形都有些憔悴,像是好幾天都沒睡好覺吧。 「我??昏迷多久了?」魏年封此時開口才驚覺自己的嗓音沙啞得到了不清的地步,連喉頭都在他開口時灼熱起來。 「先喝水!」 魏圣嘉動作輕柔地將魏年封扶起來,劉秋萍再緩慢地倒水給他喝。 劉秋萍邊倒邊向他解釋狀況,據說是被砂石車撞到的,據說是為了閃路上突如其來的掉落物,便不小心往魏年封的側邊撞去,慶幸的是魏年封雖然撞到了頭卻沒什么大礙,儘管昏迷了兩天就足夠讓劉秋萍四人膽戰心驚到不行。 「我還以為年封你、你??」曾雅惠沒有繼續說下去,她的眼眶在瞬間發紅,可是在場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她后面的話。 魏年封一一看過他們四人的面貌,想起了在失去意識前所聽到的「活下去」。 興許是再一次感受到那溫暖的懷抱,以及聽見那熟悉的嗓音,魏年封終是止不住情緒的在他們面前嚎啕大哭。 「活下去、活下去??我會的,會的??」 斷斷續續的聲音夾雜低沉的哭喊,一時間回盪在整個病房里,卻沒有人出口安慰魏年封。 因為他終于發洩出來了。 時間還沒有治癒好他,但謝皓凌讓他有了活下去的意志,魏年封知道,謝皓凌會等他的。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