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醫生站在手術室門口，討論著病患病情。

    「他今年五歲對吧？」

    「一開始他是在幼稚園昏倒，才被發現得了癌癥?！?/br>
    「是昨晚死亡的嗎？確切死亡時間是什么時候？」

    「不對，昨晚臨時要動手術，還沒上麻醉，他就離開了?！?/br>
    「是器官衰竭?！?/br>
    「死亡時間是三點二十分?！?/br>
    醫護們討論聲音漸大，許毅站在不遠處沒走近，他沉淀自己的情緒，閉上眼，彷彿這樣就能讓悲傷隱藏。

    他還是進去了，走進空空的手術室。

    許雯在那頭對著他笑笑，用微笑掩蓋住淚水。

    「她呢？沒跟你一起來？」許雯說的自然是梁詩伶，從昨日下午，小男孩便期盼著見到梁詩伶jiejie?？赡苤雷约旱娜兆硬欢?，他還想和jiejie叮嚀幾句。

    許毅說不出話，他搖搖頭。

    還好，梁詩伶不在這里，看不見他軟弱的一面。

    「過去看看他嗎？」許雯拍拍許毅的肩，拉著他往后頭走去。

    「他還聽得見我說話嗎？」許毅想唱歌給他聽，唱他最喜歡的那首童謠。

    「聽得見?！乖S雯哽咽，她再也藏不起任何悲傷。

    許毅清清喉嚨，輕聲唱著──

    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

    姐妹兄弟很和氣，父母都慈祥。

    雖然沒有好花園，春蘭秋桂長飄香，

    雖然沒有大廳堂，冬天溫暖夏天涼。

    可愛的家庭呀！

    我不能離開你，你的恩惠比天長。

    聽起來是有點諷刺，但對孩子來說，那是對幸福的幻想。

    許雯曾不打算生下這個孩子，因為她一個人，給不了父母雙方的愛。

    是許毅要她留住孩子的，許毅愿意陪伴孩子長大，用舅舅的愛，彌補不幸。

    好在這孩子是個開心果，給他們溫暖和愛。

    從孩子生病以來，許雯沒有給他太多治療，不是家里沒有錢，是不想要他太痛苦。

    微笑能治癒身體以外的傷痛，所以許雯在孩子們面前，從不表現難過。

    許毅不知道孩子生病，許雯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告訴他。當他四處找不到兩人時，才發現原來jiejie隱瞞這么多。

    小時候許毅被欺騙，現在也一樣，他還是被欺騙。

    什么聰明絕頂的人，在人際互動間，依然毫無所知。

    許毅唱完歌，心里回盪著最后一句話，「我不能離開你，你的恩惠比天長?！?/br>
    還是離開了，是男孩給他們的恩惠，給他們快樂，他們什么也沒做到。

    許雯低聲啜泣著，許毅伸手抱著她。

    就像當初在機場里，jiejie抱著他一樣，給他一股力量。

    許毅曾經很討厭小孩，覺得那是吵鬧不講理的一群，自從看見許雯的孩子，就發現他很懂事、很可愛。

    他想要有孩子，雖然他還不明白去做一個成功的父親，但梁詩伶會等他，梁詩伶會陪他。

    許毅伸手摸摸小男孩的頭發，他的身體還有溫度，似乎他還沒離去。

    小男孩手上綁著一條紅色掛繩，那是和許毅原先掛在門把上的互為一對。他們兩年前去日本的時候買的，沒想到小男孩一直把它掛在手上。

    許毅的掛繩斷成兩截，但他沒有生氣，因為沒有一件物品是完美無瑕的，缺陷、不完整代表真正經歷過。

    也或許梁詩伶不在，但斷開的兩截，就代表著她。

    身邊傳來佛經，幾個人把小男孩抱到小床上，推離手術室。

    下一站他的軀殼回到哪里去，大家都清楚?？墒菦]人知道，他的靈魂去哪了。

    許毅發現手機正輕輕震動，一拿起才發現，里面有好幾通未接來電。

    他把手機再度放回口袋，任由它繼續響著。

    沒有聲音，早已按下靜音。

    是梁詩伶打來的電話，但許毅現在沒有勇氣接起，要是他告訴梁詩伶男孩離開，那她一定會馬上趕回來。

    別破壞梁詩伶的好心情，讓她好好去一趟旅游。

    要是接起電話，許毅大概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產生不可彌補的后果。

    醫院大廳外下起細雨，天氣逐漸轉冷。

    一片霧茫茫的天空，看不見耀眼的光芒。

    許毅走出大門，隨即醫院內的吵鬧聲消失，只剩下遠方車子快速行駛過雨中的聲音。

    一個母親牽著一個小男孩走過斑馬線，往遮雨棚下跑去，躲開會沾濕衣服的細雨。

    許毅好像看見許雯牽著孩子，走過斑馬線，繞過人行道上的大樹，往他的方向走來。

    不，什么也沒有。

    只有雨繼續下著......

    「舅舅！等等我！」大門那里傳來孩子的叫聲，和許言煋一樣的聲音。

    許毅回頭想看清楚，可是太遙遠，看不見。

    只有云霧依舊繚繞......

    許毅走著走著，遠離醫院。

    來到市中心，這里到處是百貨公司、高樓大廈，和他單薄的背影顯得格格不入。

    幾個喝醉的男人女人路過許毅身旁，那酒味充滿許毅的鼻子。

    他開始四處尋找，哪里有酒吧。

    當他走進燈光微暗的酒吧，沒有人招呼他，于是他恣意走到吧檯旁，開始倒酒。

    他很少喝酒，也是從來沒有喝醉過。

    第一次看見梁詩伶喝醉，他才發現原來喝酒是那么可怕，會讓人如此失態。

    他顧不了那么多，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的眼前漸漸模糊，他想不起自己身處何地，也不記得自己的住處。

    他只剩幾個動作，拿起酒杯、將酒倒進嘴里，再裝滿酒杯。

    周遭音樂聲嘈雜，他的手機不斷亮起，又再度暗下。

    進出酒吧的客人，男男女女，多少人在此留下煩惱與悲傷？

    下午、黃昏、晚上，時間正在不停往前走，他停留在原地，不知如何走下去。

    「先生，先生！」有人拍拍他的肩，他直不起身子，只能張開眼睛愣愣盯著前頭。

    「先生你還好嗎？能站起來嗎？」柜檯小姐伸手攙扶許毅，他動不了，全身無力。

    柜檯小姐拿起許毅放在桌上的手機，拉他的手解鎖手機，里面有六通未接來電，都是同一個人打來的。

    按下那人的電話號碼，柜檯小姐離開吵鬧的室內，到外頭才聽得見電話聲。

    對方還未接起，許毅看著柜檯小姐的背影，想衝上去拿回手機，重心不穩摔倒在地上。

    他沒有吃中飯，也沒有吃晚飯，他的胃不停翻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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