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 第83節
瑜珠又被她嚇了一跳,正要喊人來將她拉開,卻見碰巧到了鋪子的溫氏一張臉比她還要驚恐,一個箭步便沖了過來。 “誰叫你到這里來的?”她一下子拉開小姑娘,生怕她的動作會傷害到瑜珠。 “是你娘嗎?”她厲聲地責問著,環顧四周,卻并沒有看到陳婳的半點身影。 “你,回去告訴你娘,說過了不讓她進門便是不讓她進門,她想再多的法子也是無用,叫她別白費功夫了!” “祖母!”小姑娘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似是被溫氏疾言厲色的模樣嚇到,又似是被她說的話傷心到。 她站在原地,哭得驚天動地,眼淚鼻涕一把抓,全糊在了臉上。 溫氏同瑜珠面面相覷,瑜珠只覺頭疼的慌。 “您先將她帶回去吧,她說陳婳就在前頭的酒樓里,想叫我去見她,我不想去?!?/br> “那個女人!”溫氏咬著后槽牙,無可奈何地抱起自己的孫女。 離開的時候,卻不忘再次同瑜珠保證:“瑜珠,你放心,我說過的話一直算數,你不同意她進門,我便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叫她堂而皇之地再走進我們周家的大門,一切你都不用擔心?!?/br> 瑜珠靜靜地看著她抱著自家孫女,其實也并不是十分厭惡的樣子,又將自己先前的話再次重申了一遍:“你沒有必要因為我而跟自己的兒子和孫子鬧僵,我不原諒陳婳,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們沒有關系?!?/br> 溫氏怔愣了下。這話她先前就說過,可她說完后就離開了周家,她以為那是她對陳婳不滿,不想要她再叫陳婳進門的意思,可如今在這里,她又同她說了一遍。 她好像終于意識到,她當真是不在乎陳婳進不進門的,她只是單純地厭惡她,此生再也不想見到她。 她在孫女不斷嚎啕大哭的崩潰中回神,抱著孩子的手稍微抓緊一點,微微點頭:“我知道了?!?/br> 她抱著孩子,轉身離開了瑜珠的鋪子。 — 瑜珠回到家中后,便將今日之事說給了周渡聽。 周渡早已經見過周池同陳婳的兩個孩子,聽完后也對他們無動于衷,只是對瑜珠關心道:“她沒碰到你哪里吧?” “沒有,不過是個孩子,估計是陳婳教她的死纏爛打?!辫ぶ轭⑺谎?,“這點倒真像你們周家的血脈?!?/br> 周渡聽出她是在揶揄自己,頓時擺正了自己剛正不阿的神態:“就算是要死纏爛打,那也得在不傷害人的前提下。孩子還小,也許的確不懂得什么,但教她的大人卻是別有用心,這可不算先天的血脈,這是人為的教引?!?/br> 瑜珠立馬接道:“那孩子繼續在他們身邊教下去,將來會不會……” 她欲言又止,知道自己這是cao心太多了,孩子好好的爹媽都在,哪里輪得到她來講如何教的問題。 可周渡卻不覺得她想的多:“孩子的確不能再這么教下去。照山此番歸家,無非就是想要將陳婳和孩子一道都記上族譜,他的生意還在江州,陳婳做過的事,京中這些人也不是全然不知,他們在京城待不下去,便只能離開?!?/br> 原來,當初周池找到陳婳,將她和孩子都偷偷帶走之后,便一家三口輾轉到了江州。 他自知自己是沒科舉的腦子,回去之后也只能是被爹娘逼著苦讀書,便想,既然出來都出來了,功不成名不就的,回去也沒意思,便干脆改名換姓,在江州做起了生意,想等有了一番作為之后,再回去見祖宗。 此番歸家,便是他在江州的生意已經算是相當有起色,再加上陳婳肚子里的孩子也快足月,將他們記上族譜之事刻不容緩,又逢年節這樣的好時候,所以便回來了。 而等事情完成,他們一家又回到江州,孩子之事,終歸他們是管不著的。 周渡思索來去,也只能道:“孩子之事,我會回去多敲打照山,至于陳婳……” 他捏了捏瑜珠的手:“她此番同周池誕下的是個兒子,周池又非她不可,所以進門是遲早的事。但你放心,我不會那么輕易地放過她,無論如何,我也會將她鉗制住,叫她從今往后都翻不出什么花樣來?!?/br> 面對這樣的周渡,瑜珠終于不再說這些事情是沒有必要。 她是不想再搭理陳婳,不想再在乎她的死活,但今日這樣的情形,她也不想再出現第二次。 適當的敲打,于她真的很有必要。 — 眨眼便到陽春三月,黎容錦帶了一雙龍鳳胎兒女上門來看如今已經行動有些不便的她。 “聽說今日便是將她和孩子都記上族譜的時候了?”她關切道。 瑜珠點了點頭。 “那可有什么條件沒有?若是就在京中蹉跎了兩個月就答應了,我可是要瞧不起你同周明覺的?!?/br> 瑜珠笑了笑:“到底是給周家生了兩個孩子,你還想要什么樣的條件?” 黎容錦嫌棄地覷她:“我才不信?!?/br> “快說說,快說說?!彼叽俚?。 “我剛嫁進周家那年,一直跟著我的趙嬤嬤,你還記得嗎?”瑜珠問。 黎容錦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瑜珠便又道:“他們過不久就要回江州,路途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大夫人便發了話,說是請趙嬤嬤一同跟去,方便照顧他們一家,順便也陪著大小姐長大,在江州無論發生何事,都需得同家里稟報,不得隱瞞?!?/br> 黎容錦疑問:“可萬一人被收買了呢?” 瑜珠接道:“那趙嬤嬤在京中的一家老小,可就沒了依靠?!?! 90 陳婳和周池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瑜珠總算能夠安心地在家中養胎,再不用擔心誰來打擾。 只是在她肚子八個月大的時候,宮中突然傳來消息,說是皇帝駕崩了。 同病魔垂死掙扎了將近一年之久的老皇帝,總算是沒能撐到這年盛夏。臨終前,他立了不少的遺詔,其中最令人震驚的,便是要貴妃殉葬。 沒有人愿意相信,如此深愛貴妃、屢次為她破例、甚至還將七皇子交給她撫養的皇帝,臨終前下的最后一道旨意,居然是要貴妃殉葬。 就連貴妃本人也不相信。 “你們騙人,本宮要見皇上,讓本宮去見皇上!” 她身上還穿著得體的靛藍華服,似乎是要去參加什么盛大的宴會,可皇帝都已經沒了,太子順利即位,根本不可能再有人會邀請她去參加什么宴會。 她跌坐在自己的宮門前,回想起自己與皇帝之間的點點滴滴。 早該明白的,她早該明白的,他端了沈家,卻不廢太子,只是在將她和七皇子當幌子。 他予她權力,予她寵愛,予她和她的家人富貴與榮華,卻全都不是真心的,他自始至終屬意的儲君只有太子一個,自始至終看中的皇后人選,也只有沈氏一人。 那么多個夜里,她吹枕邊風,都沒能將沈氏吹倒,她早該明白的。 他明面上是把七皇子給了她,可七皇子年幼,在他死后連個封地都不能有,即便是有,也根本就是任人拿捏的主,他一走,她還是無依無靠。 “貴妃娘娘收拾收拾便趕緊上路吧,陛下為您留了鴆酒與白綾兩條路,您自個兒選一個,早點解決了,也好早日去地底下再見陛下?!鼻皝硇嫉幕鹿倌笾ぷ?,聲音尖銳。 貴妃滿臉恨意,破口大罵:“你個沒種的閹人,有什么臉踩到本宮的頭上!” 那宦官諷刺地笑了聲:“咱家的確是個沒種的東西,可貴妃娘娘承歡這么多年,不也是沒誕下個一兒半女嗎?那同我們這些閹人,究竟又有何區別?” 癱坐在地上的女人不斷發抖,卻居然找不到一句可以反駁的話,只能不斷喃喃:“狗東西,你們這群狗東西……” 宦官神情冰冷,耐心不多:“貴妃娘娘還是趕緊吧?!?/br> “不,本宮不殉葬,你們一定是假傳圣旨,本宮不殉葬……” 她一邊惶恐地搖著頭,一邊瑟瑟發抖地身子往后退,看著端屜上越逼越近的白綾與鴆酒,心下里充滿了絕望。 突然,她后退的身子觸到了一片堅硬,她的背瞬間僵直,倉皇地回頭看了眼,居然是已經退到了最后的墻角。 她越發瘋狂地搖著頭,滿心滿眼都寫著抗拒。 就在宦官們離她僅有一步之遙,馬上要喂她喝下那口鴆酒的時候,宮殿門口突然出現一抹高大的身影。 周渡緊抿著唇,一身正紅的四品官袍,與背后的紅墻黃瓦相呼應,眉間一股正氣,威風凜凜。 “陛下遺詔,要在下親自送貴妃娘娘上路,有勞諸位大人,先行回避了?!彼种羞€捏著另一道圣旨,上頭明明白白地寫著,的確是要他,親眼看著貴妃上路。 宦官們便不敢再多言,一一退下后,殿中便只剩周渡同褚貴妃二人。 “周明覺,你是來救我的是不是?陛下是不是舍不得我死,所以才派你來救我?”貴妃的腦筋轉的很快,一下便回過味來,“我知道了,他定是擔心沈家母子即位后,他們不會給我好果子吃,所以要我假死出宮,是不是?周明覺,你就是他派來救我的,是不是?” 她膝行上前,拽住了周渡正紅將要垂地的衣角:“周明覺,你快說話呀,你素來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你知道他愛我的,你知道他舍不得我死的,是不是?你快說話呀!” “貴妃娘娘還記得當年錢塘江家的那樁案子嗎?” 周渡瞧著地上依舊錦衣華服卻已經體面全無的女人,神情中的冷漠并不比適才圍在這里的宦官們少。 他如她的愿,說話了,說的卻不是她想聽的話。 “你什么意思?周明覺,你是一直忍到今日,終于忍不住要來找本宮算賬了嗎?”她咬牙恨恨道,“本宮知道,你娶的那個女人,就是當年江家大火里留下來的那個女兒,她與沈家勾結,殺了本宮的兄長,陛下本來早就要處置了她的……” “陛下是要處置她,可是被我攔了下來?!敝芏纱鬼?,神情漠然,“陛下答應我將她留下的條件,便是將來等太子即位的時候,要我順利送貴妃娘娘出宮,保您一條性命,余生無憂?!?/br> 直到這時,跪坐在地上的女人才終于停止了倉皇與害怕,她定定地瞧著周渡,臉上逐漸露出勝利般的狂妄笑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是舍不得我死的,他為我留好了退路,他早為我留好了退路……” 她喃喃著,從地上爬起來,似乎又變回了從前那個高傲到不可一世的貴妃,與周渡輕蔑地笑道:“那就勞煩周大人,送本宮出去了?!?/br> “貴妃娘娘覺得臣會遵旨嗎?” 周渡居高臨下的一個眼神,卻叫她陡然又從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 她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凝眸瞪著周渡:“你敢抗旨不成?” “陛下已經駕崩,臣即便是抗旨,那又如何?” “你……”剛興奮不過一瞬的神情,登時又轉為恐懼。 “不,不可能,周明覺,他既然敢叫你做這種事,背后一定還安排了眼睛看著你,你敢不聽他的話,他定還有辦法處置你……” “背后有眼睛盯著我,那我把背后的眼睛殺了不就成了?”周渡眼里的霜冰結 了一層又一層,深如寒淵的瞳孔,也終于徹底叫貴妃覺得恐怖。 她突然覺得,適才那群宦官,都比眼前這個人要來的舒心。 “你,你想做什么?”她不自覺又將步子向后退了退。 “臣不想做什么,只是貴妃娘娘心里清楚,當年禇家靠著燒殺搶掠在江南一帶將生意越做越大,消息傳回到上京,全是您在背后兜底。禇家兄弟的手上究竟沾了多少血,您比我更清楚。如今,擺在娘娘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去向臣的夫人磕頭,致歉,向她死去的全家磕頭,致歉,那么臣一定會謹遵陛下的旨意,護送娘娘出京;另一條路,想必不用臣說,娘娘也知道?!?/br> 如若她不去,他便會殺了她。 貴妃的心下深深地打了個寒顫,萬般確定,周明覺這種為了女人前途都可以不要的瘋子,一定會殺了她,再去殺了陛下安置在背后的眼線,保證他的女人萬事無憂。 為什么,為什么要把她交給周明覺? 她突然又開始怨恨起死去的皇帝。 可是除了周明覺,她也實在想不到還有誰能夠順利將自己帶出這座皇城。 如今朝中的大臣,不是全力擁護新帝,就是當年跟著彈劾過蔡家沈家,現下在新帝面前根本頭也抬不起來,剩下的便是一批自詡從來不站隊的文官清流,那些人,平日里與后宮從來不沾邊,更是不能指望。 只有他,周明覺。 他雖然明面上一心忠君,從不站隊,但他的夫人與蔡家沈家關系都非同一般,他是唯一能在新帝面前有幾分薄面,能夠將她解救出去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