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 第53節
周渡一本正經的回答還沒說完,便被惱怒的皇帝手握硯臺狠狠砸中了腦門。 頃刻,他的左側額頭便露出了一片紅暈,即便疼痛也依舊一動不動、身姿板正地跪在原地,堅持把話說完。 “刑部新上來的員外郎裴知行才能出眾,是臣所看好的棟梁之才,陛下安心將事情交給他,他定能為陛下解決?!?/br> 皇帝盛怒未消,本想聽他與自己服個軟,卻竟只聽到這句,一時又氣上心頭,指著門外:“滾,滾去你的閩州!” 周渡畢恭畢敬地退出了御書房。 — “周侍郎??!” 走在寬闊的殿前廣場上,周渡又碰到了自東宮出來的沈淮安。 “周侍郎今日走的倒是慢,是在刻意等在下嗎?”他好似心情不錯,連帶著說話的每個音調都帶著上揚的愉悅。 此刻偌大的殿前廣場只走著他們二人,周渡看都懶得看一眼他,道:“我已經向陛下舉薦了裴行知,你的目的達到了,從今往后,再也不要給我去接近她?!?/br> 沈淮安勾著唇角,似笑非笑:“周侍郎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兩人并肩出了安華門,沈淮安今日是坐著馬車來的,周渡則是騎馬,他站定在沈淮安的馬車前,等著彰平牽馬過來的間隙,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裝,褚家的人向來是你想殺的,非得誘著瑜珠同你一起干,不過是想鉗制住我,叫我投鼠忌器,即便查出了真相也不會去向陛下稟報,甚至還會看在她的份上,反過來包庇你更多的行徑?!?/br> 他冷厲的眼神看著他,眸中盡是堅信不疑的篤定:“因為你手里,還握著更多她殺人的證據?!?/br> “嘖?!彼捯袈?,沈淮安便不悅地瞇了眼,“我從前一直不服,為何當年先皇非得選你做皇子伴讀,不選我,如今我倒是明白了,周明覺啊周明覺,你的確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的多……” 他自顧自說著,又露出個頗為慶幸的笑:“不過幸好,你頭腦聰明,在家事上卻蠢的可以,也給了我可以拿捏你的余地。因為一個已經不要你的女人,放棄了留在上京的大好機會,當真值得嗎? 但凡他少提瑜珠一個字,今日的周渡其實都不會與他動手。 但他卻偏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刺激他。 他忍無可忍,暴怒著手背上的青筋,緊緊地拎住沈淮安的青袍圓領官服:“我再說一遍,別再給我接近她,聽到了沒有?” 作者有話說: 作者:早說了姓沈的不是好人啦qaq 第56章 手疼嗎 打了周韶珠 瑜珠在家中一連提心吊膽了三日, 直至第三日結束,依舊沒有官差找上門來,她才終于能夠安心一點。 貴妃兄長流放途中遭遇埋伏刺殺一事, 近幾日在京中已是傳的沸沸揚揚, 但凡有點門路的人家, 幾乎已經全部都有所耳聞。 瑜珠便是在這些人的口中,得知自己那一箭, 當真是射中了的。 而且是正中褚長勢的腦門, 當場便叫他爭著眼睛死了。 所有人都在猜測,究竟是誰培養出來的心狠手辣的殺手, 才能做到如此精準, 一擊必中,而瑜珠在家中, 每日除了看書便是練字, 看著屋中曾經買回來練手的弓箭,一次也不敢再提起過。 第四日, 她終于打算不再繼續窩在家中, 一大早便提著自己新做好的糕點,去了趟魯國公府。 沈何云近幾日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的事頭疼,一大早的, 臉色便不是很好, 瑜珠想問,但又不知道從哪開始問。 “你還沒收到消息吧?”不想倒是沈何云先開口了, “周家的老夫人,昨日夜里去了?!?/br> 瑜珠想說的話徹底噎在喉嚨口。 上回聽到她的消息, 還是說她只剩一口氣, 每日都憑著點參湯吊著, 不知能撐到什么時候,不想今日便是已經去了。 她沉默著,一時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記憶轉回到她初進周家的時候,她伏在老夫人膝前,聽她一次又一次地勸自己留下來,一次又一次地要她把周家當作是自己的家;她慈眉善目,言語親切,知道她受了委屈會為她撐腰,知道她身無分文會為她添置嫁妝,真的像極了記憶中祖母的樣子。 可是祖母是不會害她的。 祖母不會置她的名聲于不顧,要犧牲她的臉面來全了全家的臉面的。 她有些心酸,曾經自以為愿意在她的榻前為她侍奉一輩子,如今聽聞她去了的消息,竟然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滴淚,也不再愿意為她流。 “去了也好?!彼肓讼?,終是道,“再活下去,那種流言蜚語,對她來說也是一種折磨吧?她生前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臉面,周家的臉面,還有陳家的臉面,如今這些都沒了,她活著,倒不如去了來的解脫?!?/br> “倒還真是不怕我罵你大逆不道?!鄙蚝卧埔步K于笑了,吃了幾口她送來的糕點,又與她道,“不過我告訴你這些,也不是純給你添堵的,我是想告訴你,老夫人沒了,周家不日便要開始準備舉家往外遷了。 他們家祖上是錢塘人,老人的棺槨要運回錢塘,周開呈和周開民兩兄弟停職三年,再回來,恐怕就不會是今日這番地位;周明覺雖然不用那么久,但圣上調他去閩州的詔書也已經下來,他若不能在閩州做出一番功績,想要再回上京,只怕也是難了;還有他們家二房那個孩子,叫周清的,前幾年中了進士之后便一直在外放,本來這幾年該有機會回上京,但瞧著如今的情況,只怕也是夠嗆?!?/br> 至于剩下的溫氏何氏和周池周韶珠等人,自然是跟著丈夫和父親走。也就是說,周家在上京的這座宅子,馬上便會變成一個無人的空殼子了。 想起當年老夫人七十大壽時賓朋滿座的盛況,再瞧瞧他們如今的境遇,實在很難不叫人唏噓一句世事難料。 沈何云問瑜珠:“他們家走了,日后你在上京,便再也不會遇到那些叫你不開心的源頭了,你呢,有沒有想好日后做些什么?是自己弄點生意做做,還是想再尋一門親事,嫁戶好人家?” 聽到嫁戶好人家,瑜珠瞬間便露出了一副頭疼且敬而遠之的態度:“我如今對再嫁,當真是半點興趣也沒有,夫人快別取笑我了。生意倒是有考慮過,如今手頭上正有一間鋪子,處在鬧市正中,足足有三層,我覺得用來做茶坊太虧,便想著,是不是該做些大點的生意,不枉費這么好的地段與鋪面?!?/br> “是周渡當初給你的那個?” 瑜珠點點頭。 他們和離的時候,周渡給的宅子田莊還有鋪面都是上好的地段、上好的占面,不論用來做什么,都是不會虧的。 沈夫人見狀,若有所思,瞧著她認真規劃著自己的鋪面可以用來做什么的樣子,終于十分不忍卻又不得不與她道:“此番褚長勢之事,瑜珠,我想有些事情,我還是得告訴你?!?/br> 瑜珠抬起她真切又充滿求知欲望的目光。 “你之所以至今未曾被刑部的人找上門,不是你沒有露出任何的馬腳,而是周明覺在暗中保下了你?!?/br> 沈何云知道,當她說出這個真相的時候,瑜珠必定要受一番打擊。但這是她的人生,她不應該有所隱瞞,她得叫她知道別人在背后對她的付出,即便那是一個曾經對不起她的人;也得叫她知道,有心之人在背后對她的利用,即便那是一個看似幫了她大忙的人。 她實話實說,道:“我也是昨日才知道,淮安那混小子,明面上是在幫你,實則卻是在將你與他設計捆綁在同一條船上,好用來要挾周明覺。刑部近來頻頻展露頭角的那個員外郎,便是他們想要扶持上去的心腹,而周明覺為了你,自覺讓出了自己的位置,否則,他此番當真是有機會留在上京的?!?/br> “什么叫他為了我,讓出了自己的位置?” 瑜珠不是他們這種常年接觸在朝堂政事上的人,乍一聽這些話術,是真的不是很能聽懂。 但是她足夠聰明,懵懵懂懂間,自己便明白了過來。 一個刑部只能有一位尚書,兩位侍郎,如今兩位侍郎都有人坐著,下面的員外郎想要往上升,便只能拉下來一個。 “陛下原本要他去處理褚長勢的事,給他留在上京的機會,他沒去?”她問。 沈何云點點頭。 “他知道事情是你和淮安干的,他即便是去了,也只會是解決不出任何的問題,所以,不若就做了個順水人情,向圣上舉薦了淮安的人?!?/br> 沈淮安的目的達到,便不會再輕易將瑜珠拿出來要挾他。這是他當時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瑜珠蹙著眉心聽完全程,雖然知道自己大抵是沒事了,但一瞬間的情緒卻低落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誰要他自作多情,多管閑事,我寧愿是被關進刑部的大牢,受盡酷罰,也不要承他的半分情?!?/br> 她這般喃喃著,與沈夫人告辭,上了馬車后,不做更多思索便喊人將車子駛去了周家。 數月不曾回來見過的周府,曾經賓客滿堂,絡繹不絕,如今卻是四處掛著白幡,冷冷清清,門可羅雀。 她坐在馬車上,不曾有下去的舉動,只是撩起簾子盯著那扇熟悉又陌生的大門看了許久,終于又放下簾子,吩咐車夫道:“走吧?!?/br> “江瑜珠?” 而車轱轆只是行駛了不過“吱呀”的一聲,瑜珠便聽見有人在喚自己的名字。 那么熟悉的聲音,她斷不會聽錯,是她那同這宅子一樣許久未見的小姑子,周韶珠。 她不想下馬車,只是再次撩起車窗上的簾子,遠遠地看著她。 “當真是你?!敝苌刂橐а狼旋X,一身孝衣從門內沖了出來。 “你怎么還有臉回來我們家的?你把祖母給逼死了,你居然還敢回來?你這個掃把星,若非是你,我們家又怎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你克死自己的爹娘也就算了,還克我哥哥的官運,克我爹爹的官運,克我們全家的運氣!當初錢塘那場大火,怎么就你活了下來?你怎么就沒跟你爹娘一起,死在那場大火里!” 瑜珠本不欲再與周韶珠起爭執,畢竟老夫人都走了,她再去與這乳臭未干的丫頭爭執當年究竟誰對誰錯,也已經沒有意義了。 但周韶珠卻偏偏提到了她的爹娘。 那是她的逆鱗,是她永遠不愿意別人口中出現的詆毀的對象。 她捏緊了手中的簾子,不顧一切地沖了下去,對著周韶珠干干凈凈到白里透紅的臉頰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的力道有多足,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是她對于別人詆毀她爹娘的無法容忍,是她對于周韶珠這么多年的欺壓的反抗。 “當年真的是我太忍讓你們了,叫你和周玉璇不論做什么都想騎到我的頭上,周韶珠,你記住,如今你們家的這一切,都是你們應得的,是你們家每一個人的作惡造成的如今這般后果,從來怨不得別人,你若是想怨,第一個就該去怨你已經到了九泉之下的祖母!” 周韶珠驟然被扇了一個耳光,遲鈍到有些反應不過來,待她聽完瑜珠的話,徹底清醒過來之后,瞪大了不可思議的眼睛,吼著身后的家丁,要他們將瑜珠捉住。 可那好歹是家里曾經的少夫人,所有的家丁都猶猶豫豫,不敢上前。 瑜珠也是絲毫不怕他們:“你們今日但凡敢動我一下,魯國公府不會放過你們!” 周韶珠等了片刻,見所有的家丁都不敢上前,紅了眼發了瘋一般地瞪著瑜珠:“狗仗人勢的東西,你以為有了國公夫人罩著就可以無法無天嗎?我今日便偏不信,這是在我周家的門前,魯國公府管天管地,還能管到我家的私事不成!” 她說罷便自己沖了上來,大有要和瑜珠拼命打一架的意思,但是她還沒扯到瑜珠的一根頭發絲,便被一陣力道狠狠地揪住后領,混不客氣地雙腳拎離地面,甩了出去。 她狼狽地砸在地上,摔得渾身都疼。 “大哥哥!” 她抬頭,只見到不知何時出現的自家大哥如一堵高墻一般護在江瑜珠的身前,而對她,則是眼神中充滿了冷厲。 “周韶珠,你這是在做什么?” “哥哥,是她先上門來挑釁的!”周韶珠是真的摔疼了,手疼臉也疼,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抽抽噎噎:“她,她還打我,哥哥你看,我的臉都被她打腫了,哥,你不能只幫她,不幫你的親meimei,我才是你的親meimei嗚嗚嗚……” “若非你出言不遜在先,我不信她會動手打你?!敝芏蓞s并不吃她這套,甚至與她道,“今日是祖母過世的第一日,你便這樣哭哭啼啼,同上門來的客人吵了起來,給我過來道歉?!?/br> 周韶珠氣憤不已:“我不!” 周渡的語氣也更加加重些:“過來!” 周韶珠渾身一顫,邊害怕地落著淚,邊想要跑回家,與母親哭訴,可是回頭一看,春白和彰平也似兩堵人墻一般,立在她的身后,斷了她想要偷跑回去的念想。 她不甘心地又瞪著江瑜珠,宛如她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過來!”可周渡不過又一聲厲聲的呵斥,便叫她嚇破了膽,即便對瑜珠有再多的怨恨,也發泄不出來,只能慢吞吞地自己爬起來,委屈至極地與她道:“我,我……” “我錯了!” 終于,她像是泄憤般,咆哮著吼出這三個字,旋即轉身,掩面逃離了這一切,哭著奔進了家門。 瑜珠眼中閃過一絲輕蔑,抬眼看著已經轉過身低頭望向自己的周渡,挑眉道:“我不是來祭拜你家老夫人的,她說的沒錯,我就是來挑釁和落井下石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