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 第36節
“孫員外家三日后便要開始招女師傅的事,諸位都聽說了嗎?聽說這孫員外,同太守家可是沾親帶故,若是家中有飽讀詩書的姑娘,有本事能聘上孫員外家的女師傅,做一眾千金小姐們的老師,便不說是日后在揚州讀書人中的地位,便是錢財,那也是大把大把的來??!” “聽說了聽說了,別的倒是無所謂,就是這孫家,在揚州可是出了名的敬仰讀書人,對讀書人那看得同什么似的,要是家中有女能進孫家做師傅,倒是當真不錯?!?/br>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漸漸越說越開心,甚至更有夸張的,已經開始暢想起自家閨女成了孫家女夫子的場景。 云裊同瑜珠聽著,本不想隨便討論旁人的對話,但也還是禁不住道:“小姐可是想去試試?” 瑜珠點點頭:“試試倒也無妨,就是這樣的話,開茶鋪的事就要再往后推推了?!?/br> “推推便推推,小姐先去試試女夫子,我在家中為小姐浣衣作羹湯,順便出去看看有無合適的鋪面,等一切有了著落,再做抉擇也不遲?!?/br> “好?!辫ぶ橛贮c點頭,看著她瘦到冒出尖下巴的模樣,心疼地為她舀了一碗烏雞湯。 云裊雖貪吃貪玩,但也的確很懂得感恩,見狀趕緊為瑜珠也舀了一碗,還把最大的一只雞腿往她碗里夾。 主仆倆邊吃邊輕聲細語地說著日后的事,幻想著自己在揚州城的美好將來,如若沒有在回家路上又一次見到周渡的話,那這日的開心真的是可以持續很久。 她漸漸將上揚的嘴角放平,望著擺在自己面前的一箱衣裳,平靜地看著他,顯然在問他是何意思。 “都是我親自挑的,試試吧,你即便不穿新衣,云裊也要穿,姑娘家哪有不喜歡光鮮亮麗的新衣的……” “我不喜歡?!辫ぶ榇驍嗟?,“云裊也不會喜歡。你送給我的東西,除了和離書,我不會喜歡任何一樣,我說過,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我過幾日就回上京了?!?/br> 周渡一身潔白,甚至連唇角也帶著毫無血色的蒼白與她道:“圣上給的休沐只有九日,我過幾日就得趕回上京了,下次再來,便不知是何時候。我知道,你如今還不愿意跟我回去,我也不強求,但是我送你的這些東西,我只求你別拒絕,這些都是你應得的,瑜珠,這些都是我們周家欠你的?!?/br> 若非真實地聽到,瑜珠是不相信周渡會哽咽的。 殺人的犯人,臨走的時候對著那人的牌位落了幾滴狼人的眼淚,算什么呢?能改變什么呢? 她吸了吸鼻子,沒有當即回答他,直到過了很久,她覺得自己的鼻子都快凍僵了,耳朵也要漸漸失去知覺,才答應道:“好,只要你走,我就收下?!?/br> 周渡終于揚了揚嘴角的笑意,雖然這些話,其實同往他心頭上扎刺沒什么區別。 他又趁熱打鐵接著道:“還有一處宅子,是我特地為你們挑的,不大,但是足夠精致,你同云裊住,再買幾個奴仆,應當剛剛好?!?/br> 這算是蹬鼻子上臉嗎? 瑜珠嫌惡道:“我不需要宅子,也不需要別的奴仆,你少在這里打著繼續監視我的主意?!?/br> 周渡失笑:“我已經知曉你住在這里,想要監視你,直接派人守著這條巷子就行,同宅子又有什么關系呢?”j 這倒也是。 一時腦袋沒轉過彎來的瑜珠想了想,卻還是不想要他指甲縫里泄出來的這點虛偽的好意。 “宅子你自己留著吧,但愿你走之前,能把和離書送到我手上?!?/br> 她轉身進屋,再沒有半點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聽她三句話不離和離書,周渡當真頭疼地厲害??粗ぶ楸溆譀Q絕的背影,他的心酸也當真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便不顧云裊想要關門的阻攔,沖進了院子里,抓住了瑜珠的手腕。 瑜珠被他這種突然闖入的行徑嚇到,大驚失色,掙扎著想要將他趕出去,卻被他死死地扣住手腕壓在墻角道:“我走之前,至少留給我一日,陪我逛逛揚州城,好不好?” 瑜珠不知道他究竟是哪里來的臉說出這種話,氣到恨不能再扇他一巴掌:“我說過除了和離,我不會再同你有任何瓜葛!” “可我只想要一日,待我回了上京,與你久不相見,萬一家中就為我物色了新的妻子,萬一我就同意與你和離了呢?” “我就想要一日,我們同新婚時一樣,瑜珠,可以嗎?” 從來高高在上的周明覺,也終有一日,卑微地像條狗一樣俯身在她面前乞求,問她可以嗎。 瑜珠想笑,又想哭,當年她求著他,問他能不能幫她查清楚真相,能不能幫忙還她清白的時候,也是這般卑微,這般下賤,下賤到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將自己姿態放低到了塵埃里,卻也得不到他的一下點頭,得不來他的一句同意。 如若手腕不是被他用力地攥著,瑜珠恐便真要信了他的幾分真心。 他如今這種半是強迫半是渴求的行徑,當真是愛嗎? 不是。 瑜珠很清晰地告訴自己,他不是,他的眼中只有對她這位周家少夫人棄家族于不顧出逃的失望與落寞,而不是真心實意地想同她重修舊好。 何況,她與他從來就沒有什么好。 被迫定親的時候沒有,被迫成親的時候也沒有,如今到了兩廂決絕,撕破臉皮的時候,更不可能有。 她甚至想不到,他說的同新婚時一樣是何意思。 她搖了搖頭,一字一頓道:“周渡,你讓我覺得惡心?!?/br> 周渡的瞳孔微張了張,仿佛不敢相信瑜珠會用這樣的詞來描述自己。s 可他自知,自己實在也沒有多高尚。 須臾,他仿佛自暴自棄般扯了扯嘴角:“明日辰時,我在巷子口等你,好嗎?” 如若她說不好,就可以避免見到他了嗎? 瑜珠看了看自己這黃土做的泥巴墻,也自嘲地笑了笑。她好像永遠逃不開周家的魔爪,逃不開周渡的糾纏,等他回到上京,他當真就不會再來煩她了嗎?他當真能把和離書送到她的手上嗎?她的生活,當真還有希望嗎? 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周渡凜著眼神,信誓旦旦道:“我回到上京,定不會輕易再來煩你?!?/br> 是怎樣冠冕堂皇的人,連發個誓都要用上這樣不確定的字眼? 瑜珠狠狠地甩開他的手:“滾!” 周渡卻仍舊道:“明日辰時,我來接你?!?/br> 他其實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其實根本不必等待瑜珠的答復,即便她不見他,他也會等在門外,等到她出來為止。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么魔,一定要在走之前同瑜珠再好好地過一日從前在上京那般的生活。好似是想彌補自己出發去燕地前同瑜珠的同床異夢,又好似是想用這種拙劣的方式,喚醒她心底里那點殘存的關于他們新婚后短暫又的確算得上有一點美好的甜膩時光。 他甚至卑劣地想,待他陪瑜珠逛遍整個揚州城,日后瑜珠不論在揚州走到任何地方,都能記起他,不至于忘了他。 他不想自己在瑜珠的記憶中漸漸消亡,他不在的日子里,他也想瑜珠好好地記得自己。 他本以為,自己這回來揚州,能輕而易舉地帶瑜珠回去,可不想瑜珠對他和家里的厭惡已經如此之深,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再來揚州是何時候,京中常有外派的官員,他會努力去爭取。等他再回到揚州,不知道瑜珠的心境會不會好一些,他想慢慢徹底乞求她的原諒,再帶她回京城。 他終究還是想帶她光明正大地回京城。 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卻終是在院子口,忍不住回了一下頭。 他看見瑜珠蹲坐在墻角邊,弱小可憐的像只沒人要的兔子,一如當年他初見她的那一剎。 躲在花園角落里默默抽泣的小姑娘,終究成了他心頭上最刻骨銘心之人。 作者有話說: 等狗東西走了,馬上就是珠珠的爽文女主翻盤時刻了! — 感謝上一章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們~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船星河、最愛guyan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省略號君 15瓶;豆腐包 11瓶;56888924 10瓶;小洪是個盒子精 5瓶;妮索 3瓶;lizzie 2瓶;采薇ashley 1瓶; 愛你們,謝謝! 第41章 孫員外 我不想再待在揚州了 翌日, 待到日頭高升之時,瑜珠才披著自己唯一的一件大氅打開院門,而周渡果然就同陰魂不散一般, 守在她的屋外。 冬日的清晨冷的厲害, 尤其這幾日還在化雪, 即便升了太陽,也依舊擋不住鉆心的嚴寒。 瑜珠沒有走到他跟前, 只是站在院門邊上, 與他隔了幾尺距離道:“你想去哪里?我今日還得早些回來準備活計,沒有太多功夫同你風花雪月?!?/br> 看著她即便收了那箱子衣裳, 卻依舊穿著自己的舊衣, 周渡覺得自己心又被剜了一寸。 他強撐著淺淺的笑意,道:“去鴻園走走吧, 我聽聞揚州的鴻園出名, 就在護城河邊上,風光絕佳?!?/br> “你倒不怕我走到護城河邊, 直接就當著你的面跳下去?!辫ぶ槔淠經]有一絲弧度的嘴角冰涼地嘲諷著他, “周渡,我說過,你再逼我, 我就跳江給你看, 從不是玩笑?!?/br> “我不會再逼你,我說過是最后一次, 一定是最后一次?!敝芏尚耐吹厣锨傲藘刹?,居高臨下看著她, 目光中充滿了落寞, “瑜珠, 我當真不會再逼你,就今日,這一日,好不好?” “明日我就收拾東西回上京,你要在揚州做任何事,我都不會再阻攔,也不會再干涉,你好好的,過你想要的生活?!?/br> “不會再阻攔,不會再干涉,當真?”瑜珠一個字一個字咬得清晰,凝視著他的眼珠子也一動不動。 而周渡也比尋常還要認真地噙著眸光,道:“當真?!?/br> 瑜珠點點頭,一言不發轉身向外去。 周渡今日沒叫人安排馬車,揚州城比起上京來不算大,他前幾日坐著馬車繞了一圈,覺得步行才能更好地賞到這座江南城鎮的美。 他跟在瑜珠身邊,一路沿著護城河畔走,甚至還小心翼翼地自己站在靠近河岸的外沿,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幸而沒有萬一。 兩人不緊不慢地走到了鴻園,這是前朝一位揚州太守命人修建的花園,專種他喜愛的各種各樣的梅花,綠梅,紅梅,白梅……同冬日尚未消融的冰雪在一處,別有一番滋味。 而今日在園中并不只他們二人,瑜珠走到亭子前,便見有人折了一枝梅花,正與自己心儀的姑娘示好。 “梅花性高潔,世人大多喜愛,姑娘便有如此花,凜冬盛放,不畏嚴寒……” “凜冬盛放,不畏嚴寒,卻也免不了被人的手一把摘下,玷污清白?!辫ぶ殂鲢龅穆暽懺谶@不大不小的園中,清晰地鉆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折花的公子登時變了臉色,沖瑜珠喊:“你罵誰呢?” 瑜珠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再多說,春白和彰平便已經主動上前,示威般的攔在他們身前,不叫他們打擾到自己的主子。 瑜珠繼續若無其事地往前走,周渡的臉色卻顯而易見地不是很好,陪她逛了大半的園子,才道:“你不喜歡梅花?” “我不喜歡被人看管的梅花?!?/br> 被禁錮住的自由,被監視的人生,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喜歡。 周渡默默攥緊大氅底下的拳頭:“我說過不會再打擾你……” “我知道,我也不曾說是你?!?/br> 就像是拳頭打在了棉花上。周渡瞧著她在冰天雪地里越來越清澈無瑕的眼神,無端覺得自己從頭到腳一陣徹骨嚴寒。 這樣的瑜珠叫他記起當初他要出發去往燕地前,送他到城門口的瑜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