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青 第114節
周橙靜發出了感慨。 從前那么相愛的兩個人, 好像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能讓他們分開, 哪怕是世界末日到了都能死在一起。 林瑯聽著, 卻也不為所動。周橙靜看一眼腕表時間, 問她今天有沒有空, 她偶像的新電影上映了, 她剛好買了兩張票。 林瑯搖搖頭,今天得幫領導跑腿,參加一個飯局。 畢業季,都忙著找實習單位,林瑯收到了一家游戲大廠的offer。 周橙靜聽完后,皺了下眉:“這么快就開始壓榨勞動力了?” 哪怕還沒出過社會,但對那些職場里的酒局文化也早有耳聞。 林瑯聽完后,也只是笑了笑。 當天晚上領導把地址發給了她,林瑯回去之后換了身衣服,直接打車過去的。 天色早就暗了,隱有下雨之勢,陰云沉在頭頂。 坐落在湖邊,類似私廚飯店,共三層。 一樓是招待普通客人,二三樓則是vip專屬。 庭院內種的不知是松柏還是什么,挺拔著往上延伸。 路燈投下的光也被繁茂枝葉打碎,落在地上,成了細小光斑。 服務員在前面帶路,領導一路耳提面命,待會的客人都是各行各業的翹楚,你是新人,人情世故方面肯定不懂,所以少說多做。 他這句“少說多做”,林瑯只聽懂了前面的少說是何意思。 至于后面的多做。 吃飯地點在頂層三樓,靠最里面的位置。 服務員將門推開,林瑯最先看清的是遮住內廳的屏風。 來不及仔細去欣賞,她便被包廂內的煙酒氣給熏嗆到皺眉。 男人見她這副樣子,挑唇笑了笑。 這些剛出社會的大學生身上普遍都有的特性,那就是心里藏不住事兒。 單純,又干凈。 在這種人均都是人精的地方,圓滑反而不討喜。 越是這種青澀,越能激發上位者的控制欲。 男人像是在教她進入社會的第一課:“人吃人的地方,權勢地位,才是最重要的?!?/br> 林瑯抿唇,沒說話。 直到繞過了那扇屏風,推杯換盞的交談聲越發明顯。 屋子里的氛圍恰到好處,沒有林瑯預想中,面紅耳赤的勸酒,更加沒有侃侃而談的吹牛。 哪怕已經酒過三巡,但每個人都不見明顯醉意。 謙和斯文的交談,才是屬于這個階層的。 男人酒杯舉起,臉上笑意平添幾分討好:“前陣子的項目還是多虧了裴賢侄在中間做調停,不然審批也不會這么早下來,改天有空去家里吃飯,嘗嘗你伯母的手藝?!?/br> 年輕男人一副儒雅做派,高挺鼻梁上架著一副銀色細邊的眼鏡,燈光下,隱隱泛著藍光,瞧不見他眼底情緒。 他頷首輕笑:“那就叨擾伯父了?!?/br> 夾著煙的那只手去拿桌上酒杯,抬手與對方虛虛碰了一下。 放下酒杯的同時,屏風外一前一后進來兩個人。 不是多被重視的客人,連他沒到場都無人察覺,這會人來了,也沒人起身去打招呼。 一雙雙帶著微醺醉意的眼,停留一秒就移開了。 繼續忙著先前的社交。 有人圓滑地隨口打招呼,說怎么這么晚才到,等你好久了。 裴清術是在場最年輕的后輩,隨意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位置,還是被那些萬分殷勤過來敬酒的人,生生牽出幾分主座的意思來。 他城府深,最擅于應付這樣的場面。 喜怒不形于色,對誰都能給幾分溫和。 杯中又被續上了酒,咬在嘴里的那根煙也燃盡半截。 林瑯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光是進門前的匆匆一瞥,就夠她從停在外面的那排低調的豪車中猜到包廂里的人,都是何等重量的身份。 車牌都是清一色的同號。 行業龍頭的大廠,他們學校不知道多少學生做夢都想拿到offer。老總在這兒卻也淪為點頭哈腰的小人物。 林瑯突然明白了領導剛才所說的話。 人吃人的地方,權勢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是領導還是林瑯,在這場盛典之中,都是蜉蝣般渺小微弱的存在。 她當下只有一個感受,煙酒氣太難聞。 領導拍了拍她的肩,讓她去旁邊的空位坐下。 他臉上帶笑,長袖善舞地過去應酬交際:“來遲了,路上有點堵車?!?/br> 席間也并非只有林瑯一個女生,但無一例外,每個不論身材和面容,都是佼佼。 林瑯甫一落座,就感覺到好幾道眼神都落在自己身上。 還沒被社會浸潤的學生,似乎都有種清澈感。 這讓她身處聲色犬馬,也自帶吸引力。 這種吸引力是致命的,致她的命。 一無所有的窮學生,毫無背景,也敢隨意闖入偽善的狼窩。 林瑯最先看到的,是這樣一副景象。 身側大腹便便的男人正神情激動的說著什么,男人安靜聽著,平淡神情沒有太大變化。 只是偶爾輕笑著點頭去應。 青白色的煙霧繚繞,男人夾煙的手靠近煙灰缸,撣了撣煙灰。 儒雅摻著隨性,倒有幾分斯文敗類的氣質。 再好的脾氣,在聽完一大堆廢話之后也難掩煩躁。 微不可察的皺眉。 他抬手,食指抵著眼鏡中梁往上推了推,那雙手修長,如同工藝品細細雕琢而成一般。 是在此刻,與林瑯四目相對。 大約是聽到聲音,下意識地看向這邊。 薄白的眼皮略微下垂,那雙淺瞳被酒精熏陶出些許醉意。 他撣煙灰的動作停了,唇角上揚的弧度也逐漸恢復平直。 距離上次見面,是多久之前了。 林瑯覺得看出一些陌生感來。 當然,也不排除酒局應酬中的裴清術,就是這樣一個狀態。 他早沒了剛才的游刃有余,還剩半截的煙也被他撳滅在煙灰缸中。 林瑯看著那只放在他手邊的煙灰缸,上面散落躺著三四個新鮮煙頭。 裴清術的目光始終都在她身上,毫無避諱。 今天這場酒局是個意外,他們誰都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重逢。 領導忙著把她介紹給眾人,說是公司新招的實習生,還在讀大學,今年就畢業了。 明顯感覺有幾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但也算不上露骨。 能走到如今這步的,都是腦子里有東西的,最忌諱讓人抓了把柄去。 更別說是去強迫一個女學生了,不至于。 不過言語上的調戲可有可無。 立馬有人端起姿態來,一副長輩笑臉,沖著林瑯笑:“小姑娘酒量怎么樣,既然遲到了,總得自罰三杯吧?!?/br> 林瑯看了眼桌上那瓶酒的度數,別說三杯了,一杯下去她估計就能吐個死去活來。 見她不說話,旁邊的領導笑著替她解圍:“小姑娘認生?!?/br> 沒得到回應,男人臉色明顯不大好看,但還是維持著面上大度,再次輕笑:“認生沒關系,能張嘴就行,遲到了就得罰酒,這是酒桌規矩,今天不知道,以后也得知道的。我不介意教教你?!?/br> 低沉的聲音踩著男人的話尾響起。 “她酒量不行,半杯倒?!贝蠹s是被煙酒提前熏陶過一番,有些輕微的嘶啞感,“我替她喝吧?!?/br> 一時之間靜默無聲。 裴清術的這番話,明顯意味著二人關系匪淺。 林瑯看著他三杯酒下肚,那么高度數的洋酒,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如同喝水一般。 談笑間風輕云淡,去問方才刁難林瑯的那人:“周總可滿意?” 男人被問的臉色發青:“這......” 他硬生生擠出一些笑來:“哎喲,真是誤會,我要早知道裴賢侄與這位林瑯姑娘認識,我也不會揪她錯處了?!?/br> 裴清術放下酒杯,唇角扯開一道似笑而非的弧度來。這會是真辨不出喜怒了。 男人低頭擦汗,不知道他這是不在意,還是等著秋后慢慢和他算賬? 男人僥幸想道,這位年輕后生做事最講究體面,總不至于為了一個女人,去和自己撕破臉皮。 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