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青 第67節
那是一種弱者在面對絕對強者時的,發自內心的膽怯。 嘴里念著道德經,心中供著慈悲佛。 但那又怎樣。 她好像忽略了,他的家庭,他的出生,都注定了他不可能是個傻白甜。 能在最后被選中,繼承如同帝國般的龐大家業,不僅僅是因為他體內流淌著的血脈。 殺伐果斷的能力也好,洞察一切的城府也罷。 他都遠遠超過外人口中,提起便會膽寒的他父親。 仁慈壓制了他的本性,所以他是個好人。 -- 很多年后,如果再讓林瑯去回憶那天,她好像什么都記不起來了。 她的記性在變差,長期的吃藥治療讓她思維也遲緩。 蔣杳將那個蘋果削了又削,果皮削完后又去削果rou。 醫生姍姍來遲,帶著一身乏累,粗略的掃了眼病例,讓徐初陽這些天好好待著。 “沒什么大問題,就是得靜養,也不要有太大的情緒波動?!?/br> 蔣杳起身,同他道謝,又去送醫生。 像是另外有話要問。 于是病房內,詭異到只剩下他們三個人。 裴清術總是一副隨和氣質,包括此刻,倒了溫水放在病床邊。 “剛才打過電話了,護工下午過來?!?/br> 徐初陽像沒聽見,眼神始終落在林瑯身上。 她本來是要離開的,但還是留了下來。 “我今天過來是因為醫生給我打了電話,要用到你之前的病例?!?/br> 她能夠保持平和語氣和他解釋,怕他誤會自己還對他有意,還在不舍。 徐初陽并不說話,他躺在病床上,側眸去看窗外的雪 不知何時又開始下了,明明天氣預報說了,今天天氣晴。 “我做了一個夢?!?/br>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平緩的語調,因為生病而多出幾分虛弱來,“我夢見我病發被送到醫院,你去廟里為我祈福?!?/br> 夢境對調,現實里是發生過的。 半年前,林瑯在某個夜晚崩潰,吞了一整瓶安眠藥。 是被從學校趕回來的徐初陽發現的。 他打不通她的電話,越發不安,于是連夜打車回來。 后來她被送到醫院洗胃,好幾天的搶救。 他安排了醫院最權威的專家親自cao刀,可還是在手術室外,感受到自己的無能。 恨啊。 當然恨。恨這種時候,自己幫不了她。 只能眼睜睜看著她一個人痛苦。 直到終于脫離生命危險,他第一次踏足從前被他視為封建迷信的寺廟。 虔誠叩拜。 是在一次一次中為她破例時,就喜歡上了吧。 那個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了。 可以說是,他看著長大的林瑯。 剛認識的時候,她還那么稚嫩,像個小朋友,什么都不懂。 怎么一眨眼,就長這么大了呢。 徐初陽突然笑了一下,缺水干裂的唇,仿佛滲出血。 “你就這么急著,要和我撇清關系?” 人們愛看高高在上的人跌入塵埃,斯文儒雅的人變得狼狽不堪。 這樣極致的反差感,好像才足以震撼人心。 林瑯原先以為,只有看到這樣的徐初陽,她才會解氣。 可是等她真的看到了。 等她真的如愿了。 她又覺得,沒什么感觸。 心情很復雜,但絕對算不上痛快。 她以為平和海面下是蓄著巨浪的,只等一道風為引,輕易掀起巨浪。 但其實,平和的海面之下,仍舊平和。 她閉上眼,再睜開時,徐初陽仍舊看著她,那雙眼睛帶著哀求,和痛苦。 他好像真的很痛苦,他眼底的疲態和失意她看得一清二楚。 他從前從來不這樣。 至少,在她面前。 他好像始終都是一個可以讓她依靠的男朋友,永遠強大,永遠處事不驚。 林瑯看著這樣的他,突然沒多少執念了。 讓他和自己一樣痛苦,讓他也體驗一遍,她體驗過的痛苦。 不是舍不得,而是,好像真的無所謂了。 自己從前那么喜歡他,喜歡到連未來都想過無數回。 喜歡到哪怕是去死,也會先去考慮,他會不會難過。 可是現在,她好像真的無所謂了。 她下意識去看裴清術。 他坐在沙發上,由頭到腳都是安靜的,并不打擾他們。 “徐初陽,我之前一直覺得,人做錯了事就該受到懲罰??墒墙裉??!?/br> 他抬眸,去看她。 隱約覺得她要說出什么話來。 果然,她放低了聲音,“我看著這樣的你,突然覺得你好可憐?!?/br> 不知是不是麻藥沒完全散盡的作用,心臟好像都在一同下墜。 徐初陽想去看林瑯的眼睛,想去確認她說這話的時候是不是真心的。 她本身就是個口是心非的人。 可是她轉身太快,他看不見。 “房子我已經找好了,差不多下周就能搬走?!?/br> 她留下這句話,然后離開。 徐初陽慌了,他掙扎著要下床去找她問個清楚。 什么叫覺得他好可憐,什么叫找好了房子要搬出去。 她是想就此和他劃分界限?是想就這么不要他嗎? 怎么能,怎么能。 他下了床,剛做完手術,虛弱到全身都使不上力氣,如同踩在沼澤地里,走一步就往下陷。 眼底泛起一陣紅,嘴唇也在顫抖,想喊她的名字,可是喉嚨澀到失聲。 裴清術去扶他,讓他冷靜一點。 可是他冷靜不了,他沒法冷靜。 他現在這副樣子恐怕也走不出這個病房,他拜托裴清術,去把她叫回來。 徐初陽失魂落魄,來回都是那一句話:“我要和她說清楚的,我要和她說清楚的,她怎么能,怎么能呢?!?/br> 他好像完全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來來回回都是那一句話。 最后是裴清術按了鈴,叫來醫生。 給他注射鎮定劑,才讓他睡過去。 裴清術將窗簾拉上,屋內燈光也調暗了一個檔。 待他將病房門輕輕關上,看見走廊里,靠墻站著的蔣杳。 她的臉色實在算不上好看,卻在看見他后,還是硬擠出一個笑容來:“要走了嗎?” 裴清術多看了她一眼:“嗯,還有點事?!?/br> 蔣杳點頭:“路上小心?!?/br> “嗯?!?/br> 他走了兩步,又停下,似好意的一句提醒,“如果你想安穩過日子,還是離他遠一點?!?/br> 然后他離開。 仿佛真的僅僅只是隨口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