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青 第38節
裴清術像是天生就有一種,對他人無限給予肯定的能力。 林瑯已經記不清自己在他這兒獲得過多少次夸贊了。 無聊到甚至乏味的一段話,他都能聽出幾分有趣來。 “這畫是我給一家出版社投的稿,但被退了?!?/br> 至于退稿原因,對方委婉又歉意,洋洋灑灑好長一段。 總結下來就是三個字。 過不了。 裴清術再去看那副畫,空曠山谷之間,少女像是背著行囊準備遠行。 可仔細瞧時,又會覺得,攀附在她背上的行囊是個不足月的嬰兒。 那樣小,小到不及少女手臂長度。 是背著行囊奔赴自由,還是被責任綁在山谷之間。 全憑賞畫人自己思考的角度。 “我能看出這畫出自你手,并非是因為角落署名?!?/br> 他放輕語調說話時,有點像老唱片里傳出的聲音,低沉醇厚。 林瑯遲疑一瞬,去看他。 他仍舊看著畫,微微仰頭,脖頸線條輕微繃緊。 天生的好骨相,下顎線凌厲而流暢,白而修長的頸,鎖骨上方一粒淺色小痣。 以及說話時,抵著皮rou,輕微滑動的喉結。 性感,又帶幾分不容褻瀆的禁欲。 “你的畫用色大膽,同時還帶了一點非常濃厚的個人情緒在里面,很好的區別于其他人?!?/br> 比起點評,更像是在解釋。 解釋他為什么一眼就能認出,這是她的作品。 林瑯以前總覺得他們這些高干子弟,天生就帶一種嚴謹。 做事嚴謹,說話嚴謹,甚至連情緒都是露三分留七分。 生怕被人拿了把柄一般。 徐初陽便是這樣,挺深沉的一個性子,雖然平時看著好說話,可他鮮少在林瑯袒露完全。 包括他家里。 林瑯一無所知。 他也從不提起。還是偶爾看見他平平無奇的一件外套上,極簡的袖扣。 與前陣子周橙靜截圖發給她的那個頂奢品牌一模一樣的雕刻。 單是一枚袖扣,便價值六位數。 不過林瑯也并不在意,徐初陽是富是貧,這些與她無關。 她時刻端著她窮畫家的清高,不將錢財放在眼里,高呼真愛萬歲。 背地里卻窘迫到靠給不知民小網站畫漫畫賺房租。 最后還因為不肯隨波逐流蹭熱點,導致人氣下跌,慘遭腰斬。 落得個房租都交不起的下場。 同學先前推薦她去給一個外網畫不可說的小漫畫,不費腦,來錢還快。 當時林瑯嗤之以鼻。 眼下她卻嘆氣,想著要不再為錢妥協一次? 她的思維一向發散,只有在畫畫的時候,注意力才會完全集中。 所以為數不多的幾次和人交談,都是在對方不耐煩走開為結尾。 想不到裴清術始終好脾氣的等著。 那雙眼溫和而平緩,帶點對誰都一視同仁的公平。 林瑯不免想起,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被一群人簇擁著,從容應付周圍人的熱情。 若是換了別人,便會生出幾分世故的圓滑來。 偏在他身上瞧不出半分。 是本性流露出的隨和,還是因為周身衣不染塵的清貴,讓他免于落俗。 林瑯不得而知。 裴清術的視線再次去看墻上的畫。 少女背上,不知是代表自由的行囊,還是禁錮約束的嬰孩。 此時變成一捧失了顏色的干花。 在空曠山谷中,被少女藏在身后。 哪怕干枯了也不肯扔下,似要跋山涉水送給誰。 - 徐初陽開門進來的時候,孤男寡女中的林瑯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裴清術則去了走廊接電話。 兩個人好像全無交集,如同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僅僅只是占了那點地利條件。 不知為何,徐初陽莫名松了口氣。 他關門進來的同時,裴清術也正好講完電話。 見他眉眼帶點未完全消散的無奈,徐初陽便大概明了:“家里打來的?” 裴清術恢復一如往常的溫和:“嗯,姑父。說是過些天有場招標會,希望我能從中幫忙引薦一下?!?/br> 提到他那個姑父,徐初陽也不想深念。 無非是仗著裴清術好說話,便一直賴著他不放。 徐初陽走到林瑯身旁坐下,聲音溫柔,問她餓了沒。 今天是阿姨做飯,估摸著也快好了。 徐初陽以前是不會做飯的,從未下過廚。也用不著他來做。 是后來和林瑯同居時才慢慢學會。但他也只給林瑯做過。 給除林瑯之外的人做飯這種事,他自然做不了。 林瑯拿著遙控器換臺,說還好。 徐初陽知道她心里的氣還沒過去,所以也不勉強她,只想著,等她先緩緩,等情緒稍微恢復些了,他再去哄。 客廳里很安靜,三個人都沒再說話。 電視是林瑯隨意調的一個臺,也不知道在放些什么,一群人咿咿呀呀唱著歌。 徐初陽和林瑯的視線雖然落在上面,但明顯沒認真看。 反而是裴清術,手機放在桌上,眉眼安靜,帶幾分專注。 林瑯有時候覺得裴清術這個人,教養禮貌仿佛是刻在骨子里一般。 甚至不需要去刻意表露維持,舉手投足間的一些細節都能表明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哪怕是無聊到不明就里的電視劇,被并無好感的人頻繁打電話sao擾請求。 他都會耐心的,并且認真的去回應。 這世上真的有這種真善美齊聚一身的人? 林瑯感到困惑。 詭異的氛圍因為蔣杳的到來被打破,以至于將氣氛推至一個頂峰。 她打了個噴嚏,身上不知穿著誰的外套。 那張溫婉到讓人看一眼就很難討厭的臉,此時帶著幾分歉意的笑:“麻將館有人抽煙,剛好我前陣子受了風寒,有點輕微咳嗽,嗓子受不了,所以只能先回來?!?/br> 很長的一串解釋,是怕林瑯誤會。 卻又顯得林瑯過于計較,從而導致蔣杳處在一個敏感且尷尬的位置。 后者把外套脫了,隨手掛在一旁,想尋個位置坐下來。 看了一圈,發現長條沙發上,無論她坐在哪里都不合適。 最后還是避嫌般的坐在了裴清術身旁。 后者輕微頷首,也算是打過招呼。 禮貌,也僅僅只剩禮貌。 林瑯總覺得空氣有些稀薄,讓人喘不過氣來。 蔣杳喝了口熱茶,突然想起什么來,去問徐初陽:“伯母的生日,我記得是快到了吧?” 徐初陽此時眼神落在林瑯空落落的脖子上,自己送給她的那條項鏈不知何時被她摘掉了。 他壓著睫,心情實在算不上多好。 以往她雖然也鬧過幾次脾氣,但大多都只是言語上說幾句。他溫聲哄過之后就好了。 這項鏈,是他在二人剛交往時送的。 她很看重,說是意義不同。 所以時刻戴著,洗澡也不愿摘下來。 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