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青 第33節
他禮貌應道。 但也僅僅只有禮貌了。 外賣很快就送到,說是外賣,其實是附近一家挺有名的中餐館。 均價很高。 那里的菜系都偏清淡,適合忌口的病人。 蔣杳再次和他道謝,說勞煩他費心,專門找了一家合她口味的。 裴清術沒再開口,只是眼神落在她拿筷子的左手上。 動作生疏。 東西不是他點的,飯館也不是他找的。 這會過來也不過是因為好友的一通電話。 其實他很少做這種事,伺候照顧別人。 雖然,也算不上照顧,僅僅只是盯著她吃完一頓飯而已。 可是。 裴清術說不清為什么,在徐初陽拜托他的時候,他沒辦法拒絕。 是拒絕不了好友的請求,還是拒絕不了那種令他心虛的虧欠? 沒法言喻的愧疚如同一粒種子,早在見到林瑯之時便悄然種下了。 哪怕再想忽視,再想忍耐。 可抑制不住,不斷滋生的情愫是最好的養料。 種子最終還是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在每次看到徐初陽時,樹枝便會晃動,提醒著他,他該對他愧疚。 那頓飯吃了很久,讓右撇子用左手吃飯,本身就是一種艱難的考驗。 中途裴清術幾次抬腕看過時間,晚上還有場飯局,說重要也算不上重要。 但他不習慣遲到,讓一大群人去等他一個,實在是有失禮數。 雖然如此,他也沒催蔣杳,只是安靜坐在那。 也不知想些什么想的入了神。 待蔣杳終于放下筷子,他才收神抬眸,站起身。 “東西我會讓人過來收,你好好休息?!?/br> 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語速也是輕慢斯文的。 蔣杳對他總有幾分局促,那種畏首畏尾的局促。 裴清術是個溫和至極的人,但他給人的氣場卻帶些天然的壓迫。 倒也不是他故意。 只是平日里刻意壓著,才不那么顯露。 可總有不想壓著的時候。 譬如現在。 - 才剛從一醫大門出來,裴清術又接到徐初陽的電話。 他問他有時間嗎,一起喝一杯? 這種節骨眼打來電話,擺明了是算準時間,知道他剛從醫院出來。 前腳剛替徐初陽照看完病人,后腳又得陪他喝酒紓解。 裴清術無奈輕笑。 司機拉開車門,站在一旁等著。 裴清術拿著手機接電話,單手解開西裝外套的紐扣,與此同時,彎腰進了車后排落座。 車外燈影浮動,那雙困住冬日一點余溫的眼也像是徹底浸入淺灘湖泊。 在司機詢問過:“是直接去吃飯的地方嗎?” 他最終還是搖頭,重復了一遍徐初陽剛才說的酒吧地名。 才剛進去就看見已經提前喝過一輪的徐初陽。單獨開的一卡座,他孤零零坐在那,桌上腳邊放滿了酒,也不知道點了多少。 旁邊總有幾個躍躍欲試的男男女女站在那,等待著時機過來做自我介紹。 這地兒,玩什么的都有,男女葷素不忌。 裴清術一路走來禮貌婉拒了幾個前來搭訕的人,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徐初陽看見他了,直接遞給他一瓶。 瓶蓋都貼心打開了。 他酒量好,喝再多都不容易醉,這會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看上去卻還十分清醒。 裴清術接過他遞來的酒,隨手放在一旁,問他:“出什么事了?” 一貫沉穩的徐初陽,是不會平白無故喝的這么兇。 徐初陽弓了弓身子,靠回沙發椅背上,一只手去點煙。 口中煙霧吐出,煙圈浮在空中騰升。 “小瑯這次是鐵了心的要和我分開?!彼菑埬樢苍趶浬⒌臒熿F中顯得不太清晰。 聽完他的話,裴清術只是瞳孔輕微收縮,面上沒有半分異樣。 “就連這次出來,我也只敢在她睡著之后?!?/br> 徐初陽這陣子事情很多,家里的事,公司的事,蔣杳的事。 現在再加上林瑯。 最讓他頭疼的就是林瑯,最讓他束手無策的,也是她。 那杯雞尾酒被他搖散,杯口的鹽粒子都開始融化。 徐初陽也始終在意,那天陪著林瑯的男人到底是誰。 自己再了解她不過,她身邊沒有任何異性朋友。 他問裴清術:“阿術,你當時有沒有看到是誰帶走的她?” 一個謊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謊言來填補。 長久的沉默之后,裴清術垂下眼去拿酒杯。 還是不擅長撒謊,光是一個簡單的搖頭,在此刻卻如同酷刑。 他下意識想去撫摸手腕上的星月菩提子。 手伸過去,卻摸了個空。 突然想起,那串菩提子早在那天醫院里,就被他送給了林瑯。 伴身信物較之定情信物,意義更加沉重嚴肅幾分。 定情只是定下一段感情。 而伴身,則是直接將整段人生都完整托付出去。 裴清術的溫柔并不完全在于外表,而是行為舉止,包括對待他人時的態度。 家中教養嚴明,自小便被各種條條框框的規矩約束,讓他相比同齡人,要早熟許多。 分寸和最基本的底線原則是他最為看重的。 那些被外人看作陋習的愛好,他從不沾染。 人生可謂枯燥乏味至極。 旁人總說徐初陽和他相似,可徐初陽也有偷閑的時間。 而那時,裴清術坐在屋內,看遠處皚皚白雪,也看群山逶迤。 庭院之外的世界更加廣闊。 可他需要練字。 他要學的東西太多了,初一就已經提前學習高中課程。 父親回回提起時,只說這是他該承擔的。 既然姓了裴,就不能給裴家丟臉。 所以,毫無疑問,裴清術是優秀的。 也只能是優秀的。 他二十多年來的人生,始終循規蹈矩,從不行差踏錯半步。 可是。 送給林瑯的那條手串,算是他做過最出格的一件事。 他想起之前林瑯問他對那副畫的解釋,以及他對待感情的看法。 他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 沒辦法具體形容出來的感情,本不屬于裴清術,卻真真切切在他心頭浮上。 讓他在每一次聽見“林瑯”的名字從徐初陽口中說出來,總會控制不住的愣怔失神。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嗎。 他眉梢松展,像是終于想明白,又像是強行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