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尊高大的佛像在階梯兩側，一坐一立。

    千仰頭看著這兩個佛像，忽然見他們動了。

    身上薄薄一層石殼剝落，兩人腦袋上頂著長出來的青苔，瞪著眼睛看向千。

    第154章 佛子14

    兩米多高的兩個石菩薩，竟然是兩位佛修。

    他們在山門處修行多年，因為一動不動，身上都蒙上了厚厚塵土，長出大片青苔甚至野花野草，他們頭上戴著的冠，都有鳥在上面做窩了。

    當他們挪動身體和腦袋，千看到其中一個人耳朵里長出看一叢藍紫色的野花。

    他們兩人長得兇相，一點不像悟心那么和藹，也不像明真端正可親，兩雙銅鈴般的大眼瞧著千，就足夠令人害怕。

    說起話來更是兇，張口就道：

    “佛子，此子不可進入菩提山！”

    外來者都只能來到山門前，祈求或問詢，輕易進不去菩提寺內。

    明真與千一同來到這里時就在暗暗擔心，但看悟心師伯并無異樣，便放下心來，此時被阻攔，他立刻看向師伯，想知道他要如何處理。

    作為菩提山的佛子，悟心在這里地位特殊，極有威望，但并不代表所有的佛修都會事事聽他的，至少此刻山門前的兩位佛修就展現出了他們的堅持。

    悟心和善一笑，舉起了他的法杖，只見他將法杖輕輕在兩個佛修額頭一敲，仿佛敲鐘一般響起沉沉兩聲。

    那棍棒落下時看著很慢，兩個佛修卻沒能躲開。

    他們保持著這個兇相，半坐半立地僵在兩個石臺上，看上去更像是栩栩如生的石像了。

    “……”

    “師伯，這樣……沒有問題嗎？”明真忍不住問。

    悟心嘆道：“能有什么問題呢，也就是個尋常地方，沒有什么不能進的。他們將這里視作禁地，但對千來說，這里和山腳下的城鎮也沒什么不同?！?/br>
    “守門守了這么多年，越發著相了，繼續守著吧?！?/br>
    明真看著顯露老態的師伯慢吞吞往前走，不敢說話。

    這一路上見到師伯態度和藹，從不生氣，他都快忘了師父曾經對他說過師伯那些事跡了。

    二話不說舉棒就打，就非常武僧風范——師伯曾經是靈界第一武僧。

    誰都知道，佛子一根法杖，最擅長以“德”服人。

    “我們要在這里暫住一陣了?！蔽蛐拿嗣У哪X袋瓜。

    千晃晃腦袋，她沒有被兩個很兇的守門人嚇到，相反，她對他們還挺感興趣。

    要求明真把她抱起來，她扒在其中一個“石像”胸口，伸長了手把人家耳朵邊長的一叢野花摘了下來。

    “花好看！”

    千摘到漂亮的花，給大小三個和尚一人送了一朵，公平公正。

    往里走，盡是參天的古木，到處可見幾人合抱的粗壯樹干，高高的樹冠上樹葉濃綠，鳥影翩然，鳥鳴深幽。

    樹底下不少地方都鋪著青磚石板，上面刻著風霜痕跡，青苔擠滿了磚石縫隙，還開出米小的苔花。

    走過這條路，前方看見一些建筑，和一般的寺廟建筑沒什么兩樣，有人在掃灑，還有人在空地上練棍，香氣從殿前的大鼎中飄搖四散。

    千看著那一堆在太陽底下反光強烈的光腦袋，瞇了瞇眼睛。

    已經有人迎了上來。是很年輕的僧人，他朝悟心行了禮，好奇的目光看向悟心腳邊的千，有些猶豫地問：“佛子，這位小客人是？”

    菩提山少有外人來，他更想問的是為什么這樣一個小女孩會來此地。

    悟心道：“是我的孩子?！?/br>
    “……”年輕的僧人呆滯，他露出迷茫神色，“什么？”

    不遠處看似在認真練棍的僧人中，好幾個手里的棍都掉在了地上，還有一個不小心把棍子戳在師兄的屁股上，更有人大驚之下棍子脫手而出砸到了前排的師兄。

    顯然他們也伸長了耳朵在聽著這邊的對話，被這個消息震撼得不輕。

    佛子怎么會有孩子呢！

    他們之前沒往那個方向去想，此時細細一看那孩子的模樣，可不是與佛子長得很相似嗎。

    更加震驚了！

    悟心不管這群年輕弟子在想什么，將明真師兄弟二人介紹給他們，又說千也會在此暫住一段時間。

    在這里最年長的弟子也不滿百歲，從小是被佛子用棍子打過來的，沒人敢對他的話提出異議，如墜夢中地繼續做自己的事。

    明真和明得在悟心的吩咐下，飛快地融入了一群僧人之中。

    千卻不愿意待在這里和明得一起玩棍子了，見悟心繼續往前走，她也連忙跑著跟上去。

    雖然她和明真明得相處也很好，但到了一個新的環境，她還是更愿意緊緊跟著爹。

    “不愿意在此玩耍嗎？”

    千拉著悟心的僧袍點頭。

    “那跟著我一起來吧?！?/br>
    悟心牽住了她暖和的小手，帶著她一起往前走。

    留下一群仍然震驚迷茫又好奇的年輕僧人們，眼巴巴地望著他們的背影。

    路過一條長長的磚石壁，石壁上鑿砌出無數半人高的洞窟，每個洞窟都有人盤腿坐在里面。

    洞窟古舊，地方狹窄，但這些人在里面端坐，一動不動。

    悟心領著千經過的時候，他們也不曾睜開眼睛。

    千靠近一個低矮的洞窟，悄悄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人的腿，確認是活人，趕緊收回手跑到悟心腳下，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他們在此處坐禪?！蔽蛐暮退忉?。

    千想了想說：“他們在這里坐著睡覺？”

    “……或許如此?！睂⒆觼碚f，也沒有區別。

    “那我不吵他們?！鼻孀×俗约旱淖煨÷曊f。

    但這條路太長了，千還是一直觀察著洞窟里的人，一不小心和一個睜開的僧人對視了一眼。

    他的眼睛是清透的琥珀色，千被他看了一眼，忽然就覺得腦袋一涼一激靈，剛才走在路上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那點睡意都消失了，整個人變得異常清醒。

    好在他只看了一眼就閉上了眼睛，并沒有多看。

    走出去幾步，千又看見一個洞窟里的僧人睜開眼看過來。這雙眼睛是漆黑的，對視的那一刻，千腦子里響起了咚咚的鼓聲，有點吵，吵得她腦子嗡嗡響，就和聽到大師爹念叨一樣。

    悟心牽著她，一手用法杖在地上杵了杵。

    “靜心坐禪，不要被外物所擾?！?/br>
    這話一出，接下來的大半條路上，千再也沒看到一個人睜開眼。

    悟心將千帶到蓮花池，告訴她，那是他修行之處。

    蓮花池看上去比之前那些樹木籠罩的清幽石板路有趣多了，滿池的蓮葉蓮花，散發出陣陣清香，中央還有個小石臺。

    許多紅蜻蜓在湖邊飛，湖里還有紅色金色的鯉魚。

    它們仿佛也對千感到好奇，在她湊近池邊時，挨挨擠擠地從水里冒出腦袋。

    千趴在池邊看它們，看著看著，口水流了出來。

    被滴到口水的肥碩大魚瞬間鉆入水中，連帶其他挨擠的鯉魚也一起鉆入蓮葉底下。

    千眼前伸來一只手，掌心托著幾枚綠色的蓮子。

    很大的蓮子，千一手只能抓住四個，她埋頭開始專心地啃蓮子皮。

    悟心坐在池邊給孩子剝蓮蓬，千只看到滿池的花，沒看到哪里有蓮蓬，悟心便給她看了一眼。

    一朵花在他手中綻放凋零，鼓起蓮子，最后成熟，也只是瞬息之間。

    千好不容易啃出來一個坑坑洼洼的蓮子米，放到了悟心干瘦松弛的手里，讓他吃。

    悟心也吃了，又給她剝了一捧綠蓮子。

    新鮮蓮子咬在嘴里，滋味清甜，好像大熱天喝下一捧涼水，千晃著腦袋和兩個小辮，把自己的兩個兜裝滿好吃的蓮子。

    明真來喚她去吃飯時，千還在啃蓮子。

    與修仙界對靈界的誤解不同，菩提寺也是有很大一部分僧人會進食的。除卻清修坐禪，醒著的僧人們時常會去膳堂吃東西，他們覺得這也是一種修行。

    在膳堂做飯的也不是固定的僧人，除了一位胖胖的印合大師傅，每日都是不同的僧人在幫忙。

    印合大師傅不做其他的，就只做饅頭，大白饅頭，一做就是幾百年。也因此，他做出來的饅頭，非常好吃。

    千坐在膳堂的凳子上，挨著明得，右邊坐著悟心。

    來分饅頭的年輕僧人，看到千旁邊坐著佛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分給他，略過他分給了千一個大饅頭。

    畢竟，佛子常年在蓮池清修，是少數從不來膳堂的人之一。

    而千，看著其他人都分到了大饅頭，只有爹沒有，頓時露出了憐愛的表情，大方地將自己分到的饅頭撕成兩半，分了一半給爹。

    “我吃一半，爸爸吃一半?！鼻б豢谝г陴z頭上說。

    悟心也拿著另一半饅頭啃起來。

    先前分饅頭的僧人看到這一幕，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端著還剩一些饅頭的簸箕就要過來再補給佛子一個，被悟心擺擺手阻止了，重新坐下去后看上去還有點垂頭喪氣的。

    明真托著幾碗粥水過來，是小米粥，在這里的僧人都是這么吃的。

    千嘴里裹著松軟香甜的饅頭，埋頭喝了一口粥，后廚做饅頭的印合大師傅突然過來了。

    他不是個愛和年輕僧人們交流的大和尚，平日里最喜歡的就是把谷物磨粉過篩，然后加水揉面團，日復一日，仿佛永遠做不膩。

    他將一個小碗放在千的面前，一句話不說地走了。

    這一幕比佛子出現在膳堂還令人驚奇，旁邊的僧人們本就時不時將目光投向這邊，這會兒目光更加明顯好奇，都想知道印合大師傅這是送了什么過來。

    揭開蓋子，是一碗腌的酸蘿卜醬菜，酸香開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