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頭盔流淌暗光，同色面甲罩住臉龐，云婓無法看清對方的五官，僅捕捉到一雙漆黑的眸子。暗夜的色澤，睥睨萬物，不見一絲波瀾?；腥缟铄涞暮?，能冰凍全身血液。

    明知是幻像，仍不免為這種強悍和冷傲贊嘆。

    云婓站在原地，目不轉睛看著對方。

    魔王展開雙翼，極速沖上高空。雙臂舒展拉滿強弓，弦上無箭，僅有暗光飛出，中途裂成萬千鋼針，呼嘯著刺向黑霧。

    霧瘴陡然扭曲，觸手狂亂飛舞，有生命一般糾纏、撕扯、斷裂、破滅。

    黑霧塌陷，瘴氣消散，現出一個個龐大的身影。袒露胸膛，赤著雙腳，僅在腰間圍一圈獸皮，從紋路和殘留的鱗片推斷，分明取自魔龍和巨龍。

    “黑暗巨人?！蹦渲傅穆曇魪母咛巶鱽?。

    云婓仰頭望去，就見室內盤踞黑色藤蔓，蔓枝扭結纏繞，托起魔樹之母。一條蔓枝探向云婓，纏住他的腰，將他帶到魔樹之母身旁。

    “他們是最古老的種族，在魔界誕生，也在魔界消亡。他們發動戰爭，掀起魔界混亂，意圖和魔王爭奪統治權。最終結果是全族泯滅?！蹦渲刚f道。

    “如今的黑暗巨人？”

    “上古時的混血。他們本不是黑暗巨人，機緣巧合血脈復蘇，陸續遷入魔界?！?/br>
    血脈復蘇？

    云婓心神微動，目光從交戰雙方移開，看向魔樹之母。

    “契機是什么？”

    “魔力，強大的魔力?！蹦渲甘种富孟?，“他是初代魔王，親手滅絕原始黑暗巨人。他的繼承人卻喚醒了巨人留存的血脈，是不是很有趣？”

    “您的意思是，只要魔力足夠強，就能促成魔族血脈覺醒？”云婓抓住關鍵一點。

    “你很聰明，我的后裔?！蹦渲篙p笑一聲，指尖挑起云婓的下巴，瞳孔驟然收縮，冰冷、陰森，黑暗撲面而來。

    “你擁有同樣的能力?！?/br>
    “只要流淌魔族的血，無論經歷多少代，無論多么稀薄，哪怕對方毫無覺察，忘記家族中曾有魔族成員，都會因你的魔力復蘇?！?/br>
    說到這里，魔樹之母語速減慢，語調發生變化，字里行間充滿了誘惑力。在她面前，魅魔和水妖的蠱惑完全不值得一提。

    “只要你愿意，能夠擁有最龐大的軍隊，橫掃一切種族。陸地、海洋、天空，半獸人、鮫人甚至是精靈都將血染刀鋒，倒在你的腳下?！?/br>
    在蠱惑的聲音中，幻像中的戰斗接近尾聲。

    戰局一面倒，黑暗巨人接連倒下，大批血染沙場。魔王連續放箭，其后單槍匹馬發起沖鋒，一次又一次鑿穿巨人的隊伍，收割敵人的生命。

    鮮血染紅鎧甲，地面流淌猩紅。

    強弓最后一次拉開，巨人首領被貫穿胸膛，帶著滿心不甘仰面栽倒，停止了呼吸。

    戰斗結束，幻像逐漸朦朧，直至徹底消散。

    水簾向內收攏，包裹成一顆水球，飛至云婓面前。

    水球表面光滑，鏡面一般映出云婓的面容。輪廓略顯失真，暗紅的雙眼卻格外清晰。

    仿佛被重錘敲擊，云婓驟然間回神。單手按住胸膛，激烈的心跳印在掌心。一如他此刻的思緒，翻江倒海，幾乎要攪亂他的大腦。

    魔樹之母歪了下頭，輕笑著打量他，

    同時在心中默數。剛剛數到三，云婓已經鎮定下來，表情恢復正常，心跳變得平穩。

    他轉過身，認真看向魔樹之母，試圖推斷對方此舉的用意。

    魔樹之母笑意加深，靠近云婓，深深望進他的眼底，從未有過的認真。某一刻，云婓似乎讀懂她的情緒，不禁愣了一下。

    “您在考驗我？”

    “不全是考驗。如果你真有掠奪的野心，一切就會變為現實?！蹦渲感σ獠粶p，語氣云淡風輕。

    “即便是生靈涂炭，您也不會阻止我？”云婓繼續問道。

    魔樹之母先是一愣，隨即大笑出聲。仿佛聽到一個相當可樂的玩笑。她甚至笑出了眼淚。

    白皙的手指揩過眼角，魔樹之母笑著說道：“親愛的，我是黑暗的象征，誕生于黑暗，喜好戰爭和殺戮，怎么會有慈悲和憐憫？”

    她說得稀松平常，不介意道出存在的本質。

    “然而你不同?！?/br>
    魔樹之母話鋒一轉，單手按住云婓的肩膀，輕聲道：“你可以有不同的選擇，命運掌握在你的手里。無需理會旁人說些什么，包括我?！?/br>
    云婓看向魔樹之母，沒有立即出聲。

    “你是魔王，魔界的統治者，魔族都會臣服在你的腳下。你的意志將決定魔族的未來。所以，認真想一想，毀滅亦或共存，全在你的一念之間?！?/br>
    聽到這番話，云婓忽地松了口氣。

    “偉大的魔樹之母，您生于黑暗，絕非沒有憐憫之心?！?/br>
    他的語氣過分肯定，導致魔樹之母心生詫異，一時之間忘記了語言。

    “相信我，美麗又善良的蒂亞?！痹茒笳Ａ苏Ｑ?，少見地開起玩笑。

    魔樹之母沉默片刻，忽然用藤蔓卷起云婓，直接將他甩了出去。

    云婓沒有反抗，在半空中翻身，輕盈落地。仰頭看向魔樹之母，他始終笑意盈盈，愈顯得俊俏非凡。

    凝視年輕的魔王，魔樹之母磨了磨牙。

    “換成上古時期，我會撕碎你?！彼^不是在開玩笑。

    “我明白?！痹茒笳局鄙眢w，仰望魔樹之母，忽然間彎腰，單手覆在肩上，真誠道，“感謝您的提點，我必定堅定內心，以免肆意妄為讓自己走向滅亡?！?/br>
    正如他對迦芙納所言，他無法保證時刻明智。在權利和榮耀的拱衛下，難保心態不會發生變化。但他會警醒自己，不使自己喪失警惕，陷入無盡的貪婪和野心。

    不過，有一件事迫在眉睫。

    覺醒的魔族血脈。

    他們是未知因素，必須設法鎖定，以免造成隱患。

    在云婓陷入思考時，覺醒血脈的魔族后裔正陸續向魔界聚集，其中就有駱駝商人加爾。

    跟隨魔族商隊，加爾首次來到魔界。

    和設想中不同，魔界并非遍地荒蕪，也非烽煙隨處可見。

    前往黑暗深淵途中，他穿過數片貴族領地，有些貧瘠，有些富饒。領地內有山川河流，也有城池和村莊。

    加爾留心觀察，發現魔族的建筑極具有特色，比大多數種族精美。城市布局和管理方式上也優于半獸人王國。

    領隊查看過天色，決定加速趕路，眾人沒有異議。

    途經一條干枯的河道，商隊略作調整，遇到另外兩支隊伍。同樣由魔族構成，只是多出數張半獸人面孔。和加爾一樣，他們也有魔族血脈。更加巧合地是，其中竟然有加爾的熟人。

    三支隊伍匯合，這些半獸人自然走到一起。彼此交流經歷，無一例外，全部參與過鮫人女王的加冕儀式，親眼見到過年輕的魔王。

    “再見一次魔王，或許就能找到答案?！?/br>
    隊伍開始加速，加爾等人結束談話，紛紛背起行囊，緊跟上前方的魔族，向黑暗深淵疾行而去。

    第252章

    “穿過前面那片丘陵,馬上就到深淵城！”

    三支隊伍匯合一處，領隊達成一致，率領眾人日夜兼程,僅用不到一夜的時間就穿過兩片貴族領地，抵達深淵城邊境的落日丘陵。

    加爾走在隊伍中，腳上的鞋子磨破，索性赤腳走路。踩在松軟的土地上，既不打滑又能加快速度。

    見狀，隊伍中的半獸人紛紛效仿。

    魔族商人們見了，大多搖搖頭，告誡他們最好還是穿上鞋子。實在不想穿也用布裹上腳,尤其是在進入丘陵之后。

    “丘陵中心有一條大河，河床里堆積淤泥,泥中藏著一種毒蟲，嘴里長滿毒牙，背上有鋒利的骨刺。一旦被扎傷或是咬上一口,傷口很難愈合,十有八九會發生潰爛。嚴重地話，腿可能保不住，還會危及到生命?！?/br>
    落日丘陵位于深淵城南部邊境,也是領地的天然屏障。這里存在多種恐怖傳說,毒蟲就是其中一種。據說還有直通黑暗深淵的地道,堪比使魔生存的沼澤。

    數萬年來,葬身于此的生命數不勝數。既有魔族也有外族,大部分是深淵城的敵人。

    “淤泥里藏著大量尸骨,是毒蟲最喜歡的養料?！?/br>
    “不想被拖進去,必須謹慎小心,盡量保護好自己?！?/br>
    聽完魔族的告誡，半獸人再不敢粗心大意，更不敢賭運氣，紛紛重新穿好鞋子。有的特意套上靴子，還用粗布綁住雙腿，確保萬無一失。

    “不用太緊張，跟上隊伍，別亂跑，大家都會平安無事?！币姎夥仗^緊張，一名領隊安慰眾人，順便瞪了出言的魔族，警告他們不要危言聳聽。

    “怎么是危言聳聽……”魔族很不服氣，卻沒勇氣朝領隊呲牙，只能低聲抱怨，抓著同伴訴說委屈。

    一場風波就此平息，隊伍繼續前行。

    遠看丘陵低矮，很容易攀登，走近才發現高度驚人，坡度極陡，陡坡上還爬滿了手指粗的荊棘。

    荊棘交錯生長，疊滿數層，鋒利的尖刺閃爍寒光，直令人膽寒。

    “從這里走?！鳖I隊數次出入深淵領，對道路十分熟悉。

    三人各自拔出腰刀，走在隊伍最前方。刀身每次落下都會砍斷大叢荊棘，現出埋在下面的通道。

    道路很窄，曲折陡峭，大部分是羊腸小道。

    魔族商人熟悉環境，一個個健步如飛，如履平地。半獸人們加倍小心，仍不時被荊棘刮傷，發出一陣痛呼。

    隊伍一路向前，在正午時攀上丘陵頂部。

    眾人居高臨下，能輕易捕捉到奔騰的河流。同爬上來的陡坡不同，土丘另一面光禿禿，不見一棵荊棘，也沒有任何植物，只有細碎的沙粒覆蓋凸起的巖石，形成截然不同的地貌。

    “從這里下去，穿過大河，前面就是一片坦途?！?/br>
    領隊話音剛落，彌漫在河岸的濃霧悄然散去，現出前方廣闊的平原以及座落在平原上的城池。

    “快看！”一名商隊成員瞪大雙眼，手指遠處天空，“那是什么？”

    城池背后，十多道光柱直沖天際，中心處懸浮一座黑色宮殿。建筑富麗堂皇，瑰麗神秘，吸引人的目光。望的時間久了，仿佛靈魂都要被吸進去。

    距離尚遠，看不清宮殿全貌，眾人已是目眩神迷，下意識屏住呼吸。

    “黑晶宮，魔王的宮殿?！币幻I隊低聲道。

    望著天空中的宮殿，魔族們發出歡呼，抑制不住心中激動。

    加爾等人神情古怪，互相交換眼神，不約而同皺眉，在斗篷的遮擋下按住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