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婢 第121節
綠兒沖了過來,小小的身子竟然將于氏掀翻在地,擋在她的身前,慌亂的臉上滿是氣憤:“你這個潑婦,你二兒子敗家是他品行不行,姑爺死了,我們家姑娘就不傷心難過嗎?什么都要怪到我家姑娘身上,我們家姑娘沒嫁過來的時候過得很好,嫁給姑爺倒是霉運纏身了,你來怪,你怪的著我們家姑娘嗎?” 于氏癱倒在地上,她來投奔大兒子,哪怕不成器的二郎欠了一萬兩銀子,她就是氣惱,卻也沒怕過。 因為她家大郎是個有出息的,是個靠譜的,會解決他弟弟的事,也會掙個好前程,讓一家都過上好日子的。 可現在,大郎沒了,家里的頂梁柱沒了,她的主心骨,也沒了,這個家怎么辦,她跟三郎以后可怎么辦。 “都是你,都是你這掃帚星,讓我家大郎去考武舉,要不是你,我家大郎也不會去考,更不會去戰場,我的大郎啊,我的大郎,我的兒啊,你死的好慘啊?!?/br> 綠兒眼睛紅紅的,卻還沒忘了保護沈妙貞。 “你這婆子好厲害的嘴,姑爺當初要考科舉,難道你沒同意?你不是還口口聲聲說讓他好好考,給你掙個誥命回來光宗耀祖嗎?現在就怪我們家姑娘,我們家姑娘是外姓人,就得被你們欺負,這是什么道理?!?/br> “有我在,你別想欺負我們姑娘!” 于氏還想爬起來,跟綠兒撕扯,綠兒年紀也不大,怎么可能不害怕:“任mama,快,快把這婆子按住?!?/br> 幫廚的任mama是個有力氣的,聽到聲音就趕了過來,急忙跟綠兒一起按住發瘋的于氏,她還找了條繩子,將她捆了起來。 于氏萬念俱灰,被捆著還在地上不停的打滾,不停地嚎啕大哭。 裴郤掙扎著架著雙拐,拖著腿出來,便看到了自家娘親被捆起來的樣子,急忙阻止:“快住手,你們快放開我娘親!” 然而他說話在這家里不管用,沒人聽他的。 身為一個大男人,他雙腿有疾,連走路都得被攙扶,想拿起拐杖打綠兒,剛伸出來,就因為掌握不了平衡,直接摔到在一邊。 綠兒松了一口氣,剛要跟沈妙貞說話,就見她雙眼一閉,直接栽下去。 這次是真的暈倒了。 真是瘋了,真是瘋了,綠兒自己都要哭出來,這都什么事啊,她家姑娘怎的這樣命苦。 她急忙去掐沈妙貞的人中,好一會兒,沈妙貞卻根本就醒不過來。 好不容易扶住了沈妙貞,綠兒吩咐:“任mama,您先去叫大夫來吧,姑娘暈過去了,這可怎生是好???” 任mama看著粗鄙,人生的臃腫,腦子卻是個靈活的,她急忙拿來薄荷油,讓綠兒給沈妙貞放在鼻子下面嗅,又趕忙跑出去找大夫。 院子里亂成一團,裴郤恨極了,他殘疾的身體,讓他不能像個真正的男子漢一樣,控制住眼前的局勢,瘋魔的母親,暈過去的大嫂。 母親在嚎叫,大嫂身邊那個丫鬟在哭泣,他卻像個廢物一樣,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的確確就是個廢物。 看著眼前這一片亂糟糟,他也哭了,大哥沒了,以后這一大家子要怎么活呢。 沈妙貞醒過來的時候,是躺在溫暖的被褥中,屋里有濃重的藥味,綠兒趴在她的床邊,正在淺淺的閉眼睡著,她太累了,也太害怕了,一旦這根弦送下來很快就會覺得疲憊。 沈妙貞張了張嘴,可能許久沒有喝水了,只發出一聲嘶啞的聲音。 綠兒睜開眼,見她醒了過來,差點喜極而泣,去端了水來給她潤嗓子,說話都帶了哭腔:“姑娘,太好了,你終于醒了,你若是有個好歹,我要怎么辦呢?!?/br> 這孩子,做事一直毛手毛腳,不大穩重的,但她卻一直都在護著她。 沈妙貞摸了摸她的頭,很想笑一笑安慰她,卻根本笑不出來:“我,昏迷了多久?” “姑娘昏迷了一夜,昨晚您一直夢魘,牙根咬的死緊,根本喂不進藥去,把奴婢嚇壞了?!?/br> “你守了我一夜嗎?對不起?!?/br> 沈妙貞掙扎著起身,目光幽幽的望著廳堂,內心只有不知所措和茫然,頭緒像是一團毛線團,亂糟糟的交錯在一起,雜亂,又無章。 “大嫂,你在嗎?我能進去跟你說幾句話嗎?” 外頭響起裴郤的聲音。 沈妙貞頭發披散著,卻絲毫沒有想起來打理自己的意思。 “叫他進來吧?!?/br> 裴郤求了任mama扶著進來的,綠兒滿心的不愿意,卻只能請他進來,讓他坐在羅漢床上,她就在旁邊看著,反正不能讓她接近自家姑娘。 萬一,他跟于氏那個女人一樣發瘋可怎么辦,瘋婆子生的兒子,未必就不是瘋子。 裴郤不是很擅長說話,他自小身子就不好,得了軟腳瘟后,就雙腿無力漸漸萎縮,再也不能行走了。 這些年,他就沒怎么出過門,因為怕別人異樣的眼光,以前大哥在的時候,大哥像是大樹一樣,為這個家,為他,遮風擋雨。 現在,這棵樹,沒有了。 他總得學著,怎么跟人交流說話。 “大嫂,大哥現在去了,你有什么打算?” 沈妙貞冰冷著臉,目光并沒有聚焦。 她的長發披散在身后,這么倚靠在床上半臥著,慘白的臉帶著一絲的病容,居然有種驚心動魄的,宛如病中西施的美。 裴郤心頭一跳,低下頭去不敢再看,實在太唐突了。 可他現在終于明白,為什么大哥死活都要娶她,為此還長到二十多歲頭一回違逆娘親。 “我打算給溫家小公爺去一封信?!?/br> 溫家?小公爺?裴郤一頭霧水,好端端的,怎么跟什么公爺扯上了關系。 “溫小公爺也在昭武軍,當初夫君去的時候,我還特意寫信求小公爺照應夫君,我不相信,夫君就這么去了?!?/br> 去的無聲無息,一點水花都沒有。 跟在六公子身邊,她長過很多見識,明白,個人于一場戰役來說,實在太渺小了,那些兵士、長官,甚至到最后的將軍,都是死的無聲無息。 青史留名者少,成為炮灰的多。 但她就是不相信,如果溫齊說,她的夫君確實是死了,那她就信。 作者有話說: ? 155、155 沈妙貞強撐著寫了一封信, 派人送去溫齊的鋪子,那里他留了個小廝,專門就是怕沈妙貞有事求他, 而他來不及處置,所以放了個忠心能力又強的心腹。 那心腹知曉了沈妙貞的哀求, 叫沈妙貞又抄錄了一封一樣的, 一封飛鴿傳書, 一封快馬加鞭去往北寧府。 果然, 不到半月,沈妙貞就收到了回信,是溫齊的親筆信。 溫齊信中說, 裴鄴去了昭武軍后的確分在了他的麾下, 第一次于蠻族交戰,便立了個小功, 得了賞銀。 但蠻族突襲于北寧交壤的順寧,昭武軍馳援途中, 裴鄴帶著一小隊人馬,為了拖住深入腹地的蠻族騎兵,進行了慘烈的廝殺,雖然勉強拖住了他們, 那只小隊也全軍覆沒。 溫齊回去也找過,那處是一出懸崖, 下面便是低洼的谷地水潭, 他們沒有找到裴鄴的尸身,但在此種情形下, 裴鄴絕不可能還活著, 若是活著也早就能歸隊了。 后面便是洋洋灑灑, 溫齊的愧疚之預,沈妙貞托他照應裴鄴,他卻沒有做到,自覺無顏面面對她。 戰場之上,說護住誰,本就是笑話,戰事瞬息萬變,即便小公爺有心,可他畢竟不是神。 沈妙貞聽他留在西京的這個心腹說了,這一回蠻族突襲,小公爺也受了不小的傷,到現在還在臥床靜養。 若不是因為她的事,別人去信,請求溫齊幫忙查人找人,他必然是不理會的。 這封信給裴郤也看了,本來還心存僥幸的的他,頓時也癱軟下來。 此時,他們才意識到,他們這個裴家,一直在前面遮風擋雨的大樹,從十二歲起就去碼頭搬貨養家,讓這個從窮困潦倒,一碗破米粥輪著喝的家,變成吃飽穿暖還使的起奴婢的小康之家,這個主心骨,沒有了。 他此時想哭,但半個月的拉扯,眼淚早就流干了,而面對親娘的淚水,他也不能哭泣,連大嫂都支撐著這個家,他是個男人,怎么可能比不上一個婦人。 于氏早就沒了那天跟沈妙貞撒潑打滾的精神氣。 裴鄴的死,對她來說是個巨大的打擊,她并非是個純然不通情理的農婦,除了偏袒二郎,在情緒到達了頂點過后,就再也沒有什么太過激的舉動,只是一下子好像老了不少。 沉默,在沈妙貞和裴郤之間,只有無盡的沉默和于氏低低的哭泣。 良久,沈妙貞終于說了話。 “辦喪事吧?!?/br> 裴鄴為國捐軀,卻連尸身都沒能留下,她仍然記得,當初裴鄴與她開玩笑,說若他將來成了大將軍,必然精忠報國,為大梁百姓而戰,便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所謂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尸還,便是他們武人的家國氣概。 那時,她還生了氣,恨恨的去擰他的耳朵,擰的他嗷嗷叫喚。 裴鄴這才湊過來跟她保證,他一定會活著回來,還嬉皮笑臉跟她調笑,說他的小嬌妻這么美貌,他可不能死在戰場上,到時候叫嬌妻嫁給了別人,讓別人享受這溫柔鄉。 而一轉眼的功夫,他就這么的離開了自己。 屋內已經掛上了白帳,身上也穿了孝衣,買了一副上好的棺木,里頭卻空空蕩蕩的,根本就沒有尸身,只能一一身衣裳來代替。 靈堂上,沈妙貞神色茫然,機械的在那里燒著紙。 于氏在低低的哭泣,她哭的眼睛都快瞎了,眼淚都要流不出來了。 沈妙貞在問著自己,她愛裴鄴嗎?應當是有一點愛的。 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終歸在她生命中留下不可忽視的一抹刻痕,而他待她也很好,溫柔又體貼,還會小意哄她。 遇到能如此契合的夫君,實屬不易,沈妙貞的心就算是冰做的,也會慢慢被捂化,更何況她本就有意跟他好好相處,兩人自然情投意合。 可要說她有多么深愛,愛到恨不得與跟他一起去,跟他生不同衾死同xue,卻也遠遠沒有到那個程度。 算起來,她與裴鄴從成婚到他去北寧,他們其實只相處了四個多月的時間,這短暫的婚姻,剛讓她品嘗到了一點微微的甜蜜,剩下的便只有苦澀。 她覺得茫然,不知以后該怎么辦,該怎么走下去。 而茫然之余,卻只覺得自己可笑,千方百計從六公子身邊離開,與趴在自己身上吸血的沈家決裂,最后居然是這么一個結局。 新婚不到一年,就變成了寡婦。 她才只有十七歲,是個很年輕的歲數,卻好似經歷了人生的許多磨難和坎坷,心態像個垂垂老矣的婦人。 她總不能跟著裴鄴一起去死,日子還得繼續,仍然得活下去。 剛才還打發了一群來鬧事要債的人,若不是溫齊留下的那個心腹小哥,帶著溫家家丁出手,怕是這些人就要大鬧靈堂,把裴鄴的棺材都要砸了。 她果然說中了,這些放印子錢的人,從洛京追到了西京,但到底還顧著這里是天子腳下,可要不是溫家的名聲震懾住了這些人,裴鄴又是為國捐軀的英雄,怕是他們還要鬧下去。 而只會窩里橫的于氏,這一回卻不敢當著那些人的面撒潑,嚇得龜縮在屏風后面,聽著她從容不迫的跟那些要債人交涉。 她一點也不害怕,說話有理有據。 拿出已經分家的證據給那些要債人看,絲毫不害怕那些高大男人的猙獰面容。 “我們一房與二房早已分家,這是我婆母與小叔簽字畫押的字據,然而我們供養婆母乃是天經地義,小叔不良于行,且沒有成婚,我夫君心善,顧念兄弟感情,所以小叔也暫時跟著我們生活?!?/br> “裴邦欠下的銀子,按的手印畫的押留的名字都是他自己,冤有頭債有主,你們來我家里鬧,是要視大梁律法于無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