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婢 第43節
裴境嘆了一口氣:“若陛下僅僅只是可憐這個和自己年歲差不多大的侄子,封個郡王也就罷了,這事沒那么簡單?!?/br> “今上乃是先帝的幼子,雖然是一位賢明君主,但身體一直都很不好,體弱多病,與謝氏皇后成婚已有三年,卻無子嗣,而封蕭直為郡王時,陛下竟然說,蕭直乃是先太子之長子,封郡王已然是委屈了他?!?/br> “此話在朝堂上引起了軒然大波,因陛下體弱,一年間有多半年都在養病,先帝之弟雍王這些年間越發勢大,陛下扶持符陽郡王,大有深意?!?/br> 沈妙貞有些聽明白了,咬了咬下唇:“是儲君之爭?” 裴境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端硯果然很聰慧,既然涉及到儲位,斗爭之慘烈便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也不知符陽郡王到底哪里覺得我算是個人才,居然下如此重金去拉攏?!?/br> 沈妙貞雖然一開始是被迫的,被裴境使喚,才學認字讀書,但她慢慢入了門道,也很喜歡讀書。 裴境的書自然沒有什么雜七雜八不正經的書,她也不挑剔,公子讓讀什么就讀什么,所以也讀了不少的史書。 “涉及爭儲……公子還是把這些禮物都退回去吧,公子不是常說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這種事還是不參與,明哲保身為好?!?/br> 她憂心忡忡,因為讀過那些史書,但凡涉及爭儲這種事,贏了自然有從龍之功,可輸了就不是一人受罪,一家子都要跟著倒霉,輕則被貶流放,重則全家砍頭。 裴境凝視著這個小丫頭,卻發現她變得越來越好的不僅是相貌和身材,現在已經很會思考,也會權衡,至少比有些只知道梳妝打扮,腦袋空空的世家貴女,要優秀的多。 “這件事,沒那么簡單?!?/br> 他摸了摸她軟軟的耳垂:“別擔心,此事公子自有分寸,不會叫你跟著我吃瓜落?!?/br> 符陽郡王暫且不論,雍王絕對不是個明君,當年誣陷海大人一家,便是他沖鋒陷陣,后來先帝時候的貪腐案、文字獄,每一樁都有他的首筆,這位老王爺好奢而yin逸,近幾年,更是不斷蠱惑陛下裁減軍費。 他裴境有大志向,將來是要成為千古留名的忠臣清官,死后要配享太廟進文淵閣的,怎屑與雍王這種小人為伍。 但符陽郡王是否是真龍,此時尚不能斷定,他要好好考察一番才可以。 若是陛下有了親生子就好了,就算不是謝皇后所生,也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大梁的繼承人,何必要兩個王爺在這里爭來爭去。 “此事你記在心里就行了,不要到處隨意去說?!?/br> 沈妙貞點點頭:“奴婢曉得?!?/br> “那這些東西,真的不必退回去嗎?” 裴境笑了出來:“不必,他喜歡送,就讓他送好了?!?/br> 昔日劉皇叔請諸葛亮還要三顧茅廬,他倒要看看,符陽郡王能為他做到什么地步。 “你戴一戴這冠,給我瞧瞧?!?/br> “誒?這個東西這么貴重,公子,奴婢怎么可以……” “無妨,這些本來就是郡王送給你的,去試試吧?!?/br> “送給奴婢?”她的眼睛頓時瞪得圓溜溜。 裴境失笑:“是啊,這位郡王神通廣大,消息很是靈通,不知從哪里打聽到,我有個愛妾,送我這些,叫我討我那愛妾的歡心?!?/br> 愛妾…… 這個詞語,并不能讓沈妙貞感覺到開心,然而她卻不能表現出來。 都已經受了公子的好處,難道還要像個貞潔烈婦一樣,表示自己是被公子逼迫的嗎,那樣也太不知廉恥了。 雖然這個調笑一般的愛妾,就好像明晃晃打在她臉上的巴掌似的,讓她難受不已,可事實就是這樣,公子并沒有羞辱她,是她自己一直過不去罷了。 “怎么了?不喜歡這件蓮花冠?大梁女子,家中但凡有些條件的,都愛戴冠的?!?/br> 沈妙貞急忙露出一個笑容:“沒有,奴婢很喜歡,只是覺得太貴重了?!?/br> 裴境的眉頭舒展開,笑道:“你在侯府也呆過一段時間了,好東西見過多少,比這貴重的也不是沒有,我母親那套珊瑚冠,就比這件更加名貴,怎的現在就不敢碰了?” 沈妙貞只是訕笑,不論多么貴重的東西,又不是她的,她自然能保持平常心。 “去吧,戴上試試,給我看看?!?/br> “……” 公子剛剛把她弟弟的事平了,沈妙貞想著,就當是哄公子開心了。公子待她如此之好,哪怕只是為了報恩,都不該違逆他。 她只能做到梳妝臺前,將一頭青絲拆下,重新綰發。 裴境眼中的興味越發濃重,一眨不眨的看她梳妝,這一頭秀發經過這兩年的將養,早就沒了當初那毛色枯黃,毛躁的樣子,如此如瀑布般的垂下,實在是一幕美景。 他還是頭一回,這么陪一個女人,只是看她在那里梳妝就看的覺得很有趣。 他這種行為算是什么,雖遠遠夠不上周幽王為褒姒烽火戲諸侯,卻也有些“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的意味了。 裴境也沒想到,自己并沒有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卻也恪守規矩,只想尋一不論家世,樣貌,才情,都能與自己匹配的女子為妻,自己定然會與她相敬如賓的過完這輩子。 卻沒想到,娶妻前不納妾的原則,卻在這個小丫頭身上,先破了例。 現在更是做著以前自己覺得玩物喪志的事,只是三四年前的他,就覺得,看女子梳妝,是沒什么雄心大志,只會在內闈跟女人廝混的男人才會做的事。 比如他二哥那樣的男人。 他那時瞧不上這種男人,現在自己卻也成了這種男人,可他并不覺得不妥,反正也到了這一步,名分上,她已經是他的了。 就算打破了原則,可他對她的喜愛,并沒有讓他失去了理智。 兩人這樣相處,他覺得剛剛好,偶爾什么也不做,只是陪著她游玩,或是看她梳妝打扮,卻也別有幾分趣味。 沈妙貞綰了個方便帶冠的發型,將頭上的水晶簪和步搖都拆了下來,因冠乃一體的發飾,帶了冠頭發上還要簪花帶釵的,就很喧賓奪主。 拿起這頂蓮花冠的時候,她都很小心翼翼。 這東西實在太貴重了,若有損壞,她可賠不起。 將冠待在凸起的發髻上,兩邊的暗簪別住頭發,銅鏡之中,一位不著粉黛卻清艷脫俗的帶冠美人,便就此出現。 青玉溫潤通透,更顯她肌膚雪白,雙眸漆黑含怯,除了面上太過嚴肅,感覺她好似不高興般,真真是一位畫里才能出現的小美人了。 裴境知道她變化大,也知她不裝扮的素凈面容便已經將許多女子比了下去,卻沒想到,只是稍微裝點一番,就能有如此的變化。 他原本只是在一旁看著,此事卻更加有了興致,湊過來,仔細的看著她瞧,把沈妙貞瞧的都不自在起來。 “我現在才發覺,那日八弟晚上別人不尋,偏偏尋你,是有緣由的,你這丫頭,出落的竟然比侯府的小姐,我那三妹還要出色?!?/br> 難道這是她的過錯嗎?又不是她去主動勾引八郎。 沈妙貞覺得有些難堪,抿抿唇,想要低下頭,卻被他捏住下巴。 裴境拿了一支細毛筆,點了一點青黛稍微用水暈染開,就想給她在額間畫一朵青色花鈿。 公子難得起了這樣的興致,她不能打擾,面對距離的如此近的公子,那張俊臉此時也無法讓她覺得臉紅心跳。 她想,大概公子對她,的確有幾分喜愛,可這喜愛,與喜愛一只貍奴,喜愛一只皮毛光滑的小兔,能有幾分區別? 她能察覺出,這種喜愛中透著的漫不經心,就像一直沒什么興趣的人忽然找到能讓他暫時打發時間的樂子。 “我怎么覺得,你好像不太高興?”裴境冷不丁的問出聲。 ? 57、57 “沒……沒有, 奴婢怎么會不開心呢?!鄙蛎钬懩母冶砺冻霾粣偟那榫w,急忙否認。 裴境卻追著問:“我看別人的女子,得到首飾, 都歡喜非常,怎么也不見你高興?” 沈妙貞不敢看他審視探究的眼神, 垂下眼睫:“這么貴重的東西, 公子會賞給奴婢嗎?奴婢這樣的身份, 怎配帶如此貴重的蓮花冠?!?/br> 裴境不悅:“既然讓你試, 自然要給你,再說你怎的不配了,我說配就是配的?!?/br> 沈妙貞笑笑, 看似笑的開心, 笑容卻極其虛幻又不真實。 “奴婢只是以為,這樣好看的蓮花冠又這樣貴重, 最是配那些貴女們,以后留給公子的正室夫人, 必然能博夫人歡心?!?/br> 裴境默然片刻,有些不知該說些什么,措辭一會兒,方道:“你是在吃醋嗎?” “啊……”她想否認沒有。 裴境卻放開了她的下頜, 轉而握住她的手,輕輕將她帶入懷中。 公子的擁抱, 寬闊而暖和, 透著些許清凜的雪松香氣,如此容易, 就讓她失去了理智, 失去了想法, 只能沉溺于其中,再也無法反抗。 “為了一個還沒有出現的正室夫人,現在就開始吃醋了?” 裴境失笑,但心里莫名的郁氣和懷疑,也消了一些,還能吃醋,到底也是因為愛著他,喜歡他,才會如此擔憂吧。 “奴婢沒……” 裴境截住了她的話頭:“我要娶妻,還得等殿試之后呢,你現在就擔心,不嫌太過早了嗎?再說,我娶的正室夫人,會選一位賢惠能容人的,只要你安安心心的侍奉,是不會叫你難過的?!?/br> 少年眼中滿是溫溫的柔情,是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濃烈的情愫。 他知道她在擔心什么,那天察覺到她的異常,特意去查,原來她跟著黃鸝一起送芙蓉清露,卻瞧見了二哥院里的事。 而自姜三娘進了門,二哥院子就雞飛狗跳,成婚前二哥的那些通房,隔三差五就要被姜三娘磋磨,過得膽戰心驚,很是不好。 只要稍微用腦子想想,就知道她為什么不開心,一直這樣擔憂。 沈妙貞只是輕輕的嗯了一聲,靠在他的懷里,裴境以為她想明白了,不會再鉆牛角尖。 沈妙貞卻抓緊了公子的衣襟,將臉埋入他的懷里,掩蓋住了,滿是愁緒和憂思的雙眸。 處在公子的境地,能說出這些話,已經對她很好很好,她不過是個丫鬟,一朝幸運得了公子青眼成了公子的通房,連個正經的妾都算不上。 有哪個人會對一個卑賤的妾,做出這種承諾呢。 她不斷地告訴自己,沈妙貞,你是沒有資格的,你如此卑微,你根本不能對公子提任何要求,你沒那么大的臉面,公子對你已經很好,你要知足,要知足。 可是為什么,心里是那么的難過呢。 兩人不知抱了多久,外頭傳來一陣咳嗽聲,有人在,她驚覺推開裴境,后退了幾步,臉已經紅的不行。 紫毫這才推開門進了連,臉上滿是了然的笑意:“奴婢在外頭都等了好一陣了,得虧是奴婢先瞧見,若是別的丫鬟,怕是擾了公子的好事,還不得被罰幾個月的月錢?!?/br> 裴境看著很鎮定,但微紅的耳根卻讓出賣了他。 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裴境道:“你這丫頭,倒有膽子調笑你主子了,等明年你出閣,跟空青成了婚,我卻要瞧瞧你羞不羞?!?/br> 紫毫倒是沒羞,抱著行李進來的空青卻鬧了個大紅臉。 紫毫還很得意:“公子要看奴婢的笑話,奴婢也讓看,只是到時候公子多給添些嫁妝,就是疼愛奴婢了?!?/br> “你這丫頭,真是不害臊?!?/br> 紫毫還挺驕傲,對著沈妙貞擠眉弄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奴婢害臊什么呢,你說是吧,好端硯?!?/br> 有她插科打諢,沈妙貞心里那些愁緒也好了一些,跟著她笑了起來。 紫毫一眼便瞧見了沈妙貞頭上那頂碧玉蓮花冠,心中咋舌,這公子對端硯也忒寵愛了,這種價值連城的東西,既給她戴便不會收回來,那便是賞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