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婢 第40節
趙知縣先讓孫秀才陳述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孫秀才說完,長揖一禮:“大人,您是老百姓的父母官,此案證據確鑿,沈天毆打老師,如此不尊師重道之人,就該削了學籍,終生不得科考?!?/br> 他得意的看了一眼氣憤的還想在打他一頓的沈天,他去沈家說過,只要把沈家女兒嫁給他,他就不在追究此事,只要他不追究要求嚴判,他就依然能考試。 然而他話說完,知縣卻并沒有附和他,孫秀才有些惶恐,抬眼悄悄看趙知縣。 趙知縣摸著山羊胡子,神神在在的看著案宗,良久,方緩緩道:“沈天確實打了你,此事證據確鑿,然判案要看前因后果,我看卷宗里,你詆毀沈天jiejie沈氏的名聲,在學堂之中,公然聲稱,沈氏不嫁給你,你便讓她這輩子嫁不了別人,還要毀了沈天的科考之途,可有此事?” “知縣大人,絕沒有此事,小可乃是讀書人,如何能那般詆毀一個清白姑娘家的名聲?!?/br> 趙知縣搖搖頭:“你到底說沒說,本縣自有判斷,來人,把沈家村私塾的學生們帶上來?!?/br> 孫秀才松了一口氣,沈家村的那些人,他早就打好了招呼,串好了口供,根本就不怕問,他開始以為自己勝券在握。 被召上來的是跟沈天最是不對付的李旺財,旺財是他的小名,他大名乃是李有德。 趙知縣問道:“下頭的學生,可是李有德?沈家村私塾,孫茂秀才的學生,沈天學生的同窗?” 李旺財抱拳行禮:“回知縣大人,學生正是?!?/br> “好,事發當天,你既在現場,便說說,孫秀才到底有沒有詆毀沈家女眷的名聲?” 李旺財在村里如何稱王稱霸,面對知縣,就算是如此小官,那也是能定他們生死的父母官,他又沒有功名加身,就算爹是個村里的土財主,那也得對這些官老爺們畢恭畢敬。 他鬼鬼祟祟的偷看了一眼孫秀才,低頭道:“那日學生就在沈天身邊,聽老師跟沈天說,要讓他jiejie,跪著求老師,自請為妾,才會放過沈天?!?/br> 孫秀才本來胸有成竹,這下直接眼如銅陵,跳將起來:“李旺財,你胡說什么呢,這樣編排老師,你也不想科考了是不是?!?/br> 李旺財咬了咬下唇:“學生叫李有德,不叫李旺財,您雖然是學生的老師,可學生讀的乃是圣賢之書,在知縣大人面前,怎敢說謊?!?/br> 孫秀才氣急了,哆哆嗦嗦伸出手指著他:“我們不是說好……” 他很快閉了嘴,差點說漏。 趙知縣瞇起眼睛,又帶上了其他幾個學生,都是李旺財的狗腿子,幫著他欺負沈天,可此時竟然都說辭一致,表示的確是孫秀才先污了人家女眷的名聲。 孫秀才哆哆嗦嗦的,指著幾人,差點氣的倒仰過去,明明他都打點好了,一定要讓沈天背起不尊師重道的名聲,至少叫他十年都考不了試。 誰知這些人,竟然臨場變了口供。 趙知縣點點頭:“此案到現在已經明晰,沈學生雖打了老師,但情有可原,為了jiejie做出沖動之舉,其情可憫,孫茂,你雖然挨了打,但你為有功名之人,更應知道,士大夫看重清譽更愈性命,沈氏女不曾出嫁便被你污了名聲,你讓人家姑娘如何自處,身為讀書人卻犯口舌之業,實屬不該?!?/br> “本官便判,沈天不尊師重道,挨三棍以儆效尤,償孫茂治傷費用五兩紋銀,三棍責完,你與孫茂兩清?!?/br> “大人,您是父母官,怎么能這么偏心,您瞧瞧我被打成了什么樣子?!?/br> 孫秀才不甘心,跳起來要翻案。 趙知縣暗中翻了個白眼,一拍驚堂木:“孫茂,你對本官判案結果不服?你受了多重的傷,本官早就派人問了醫館代付,你那些皮外傷連外敷內服不過三兩銀,本官判償你五兩,已是格外凱恩,你還有什么不滿?” 孫秀才沒成想,本來板上釘釘要讓沈天吃官司,在大獄里呆上一兩年,逼他jiejie跟他求情的好打算,這便落空,提前打點好的人證,居然全都倒戈為沈天說話起來。 他怒氣沖沖,一定要把沈家按在地上,叫沈氏女自愿服侍他。 可還沒等他說話,圍觀人群里沖出一個小丫頭,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狀告孫秀才殺妻。 后廳的沈妙貞得知沈天只是被打三棍,并不會有牢獄之災,學籍保留仍然能參加科考,便放松了一口氣。 本以為事情到此就結束了,誰知還有后續,此時聽到有人狀告他殺妻,連幃帽都掀開,驚愕的看向自在喝茶的裴境。 裴境巍然不動,只是對她微笑片刻,什么都沒有說。 接下來就更精彩了,那小丫鬟是孫秀才那個童養媳的丫鬟,在孫家發跡后買來服侍夫人的,夫人前年開始纏綿病榻,本來只是小病,吃幾帖藥便能好,誰知卻病的越來越重。 而年前大夫明明說,只要將養著,按時吃藥還能拖幾年,可夫人卻在開春的時候忽然暴斃。 這小丫鬟好幾次看見孫秀才偷偷在膳房熬藥的地方徘徊,懷疑是孫秀才殺了夫人,就是嫌棄老妻,想要娶新夫人。 今日拼著性命也要求知縣大人,給她死去的夫人一個清白。 后面斷案,真是雞飛狗跳,孫秀才一直矢口否認,那小丫鬟居然把夫人死前一個月吃的藥渣子還留著,知縣大人頓時讓仵作和醫館的劉大夫一起到場,辨別藥渣。 果然,在藥渣里面,發現了十八反的烏頭和貝母。 孫秀才還在喊冤,趙知縣便叫給他夫人看病的大夫前來辨認,大夫到場呈上藥方,因他夫人有哮癥,內濕熱,他開了貝母,用于清熱潤肺、化痰止咳,并沒有開烏頭。 他行醫多年,怎會不知十八反的藥物,若加到一起,不僅不能治病,反而會生毒性。 而下烏頭的人不可謂不惡毒,下的還不是藥性弱的草烏川烏,竟然是黑烏,這吃下去與貝母相沖,哪有不死人的。 趙知縣又叫人去搜查孫家,果然在孫秀才房間床里面,發現了沒用完的黑烏。 這些證據確鑿,孫秀才是沒辦法抵賴了,孫夫人是童養媳,卻對孫家有恩,一力支撐他考中秀才,孫秀才此舉乃是恩將仇報。 大梁律法,百姓殺妻,則要砍頭,有功名者殺妻,雖不致死,懲罰也很重,趙知縣按照律例,革去孫秀才的功名,杖一百后若還沒死便流三千里。 就算是武夫,實打實的被打一百杖也就剩下一口氣,更何況孫秀才一個書生。 沈妙貞心驚rou跳,聽著孫秀才一開始還能慘叫,后來便沒了聲息,怕的都有些發抖了。 這樣活生生的聽到有人被打死在眼前,沈妙貞哪里見過這種事,拿眼覷裴境,聲音細弱。 “這個……是公子做的嗎?” 裴境嗤笑一聲:“他自己做下了惡事,我可沒栽贓他。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br> “他不該覬覦你?!?/br> 作者有話說: ? 53、53 沈妙貞的睫毛顫了顫, 到底沒有在公子面前失態,只是淡淡的,如此簡短的一句話, 讓她滿身涌起一股寒意。 李旺財家是私塾后面出資的主力,跟李家跟孫秀才是一伙的, 而這個李旺財和他的一眾狗腿子, 分明瞧不起小天, 是怎么改了口供的, 真的是良心發現? 她可不是個傻子。 孫秀才殺妻,證據一環接著一環,一個小丫鬟就算質疑是他殺了夫人, 又怎么有膽量直接沖上來告官, 她怎么從主人家出來的,還有那一個月的藥渣, 居然都存了起來,若是這小丫鬟有如此膽識, 怎么會在一個秀才家里做丫鬟。 這些證據,人證物證,接連將孫秀才錘死,釘在恥辱柱上, 一百杖,就算挺了過來, 傷沒治好的時候就要流放三千里, 去的都是嶺南那種濕熱之地,焉能還有命在。 這件事, 他弟弟洗刷了冤屈, 避免了牢獄之災, 更重要的是,保住了學籍,這是參加科考的資格。 他們一家是受益者,然而,孫秀才這個差點就壓的他們一家翻不起身來,讓弟弟這輩子沒了出頭的指望,公子處理的這樣干脆利落,而更可怕的是,絕了他的前程不說,現在連命也要。 她渾身發冷,感激之余更覺得可怕,若是她做出對不起公子的事,公子會不會也會這樣對她? 如此的殺人不見血,她不敢想。 然而她只能仰望著公子,露出感激萬分的表情:“今日的事,多謝公子,大恩大德奴婢實在不知如何報答?!?/br> 裴境哼了一聲:“你就想用這么一句話,就把公子打發了?” 沈妙貞訕笑:“奴婢身無長物,也沒有錢給公子……” 裴境手里的茶杯放在桌案上,發出清脆的一聲咯噔聲,沈妙貞頓時哆嗦了一下。 “我總覺得,你似乎是有點怕我?” 沈妙貞心一沉,抬起頭,嫣然一笑:“公子怎的會這樣問,奴婢怎么會怕公子呢?!?/br> 裴境黑黢黢的眼睛將她的笑臉印入心底,記了下來:“如此甚好,名分已定,就算你怕,也沒得后悔了?!?/br> 此時前廳案子已經了解,衙役們拖著已經行完刑的孫秀才下去,不,現在已經不能叫孫秀才,他沒了功名,得叫孫茂。 各自散了去,趙知縣宣布閉府,親自到后廳與裴境說話。 沈妙貞放下幃帽上的紗,老老實實的做個安靜的掛件,靜靜聽著兩人寒暄,說著官場上的話。 直到聽到裴境隱晦的說,會去州府問問那個同知的缺的事,趙知縣很滿意,便要留飯,裴境婉拒了。 趙知縣也是個妙人,知道六公子一力要保沈天,可能是為了今日帶來的這位如夫人的原因,竟然把挨了三棍,受了一點小傷的沈天,另外安排了一個馬車,早就在后院等著了。 裴境微微一笑,倒是贊了這個老知縣,確實有些眼力見。 只可惜歲數大了一些,又是寒門,科舉沒能更進一步,熬到現在能做個知縣,已經很不容易,背后沒有貴人相助,再往上走也是很難的。 大梁雖然廣開恩科,村里也有私塾書塾,但寒門子弟很難接觸到更加高深的學問,所以許多寒門出身的子弟,年歲到了四五十能考中舉人,已經是不易。 一人苦讀一生,又如何能跟世家幾百年的積累相比較呢。 若非天縱奇才,一個人就能將發展百年甚至幾百年的世家們踩在腳下,那他們這些勛貴,這些世家,也忒沒出息了。 寒門本就難遇良師,而大梁科舉除了考明經、明算等科目,老師的推薦也是很重要的分數。 所以孫茂才會那么胸有成竹,只要他給沈天在品德上判個丙等,再告他毆打老師,不尊師重道,基本就算是絕了他的科舉之路了。 沈妙貞雖然跟著裴境上了馬車,心思卻在后頭的馬車上。 裴境也沒怪罪她服侍的不周,她擔心弟弟,也是人之常情。 等到了地方,扶她下來的時候,沈妙貞卻發現這里并非是侯府,她滿臉疑惑,卻被裴境捏了捏手。 “進去再說?!?/br> 沈妙貞不再繼續問,乖乖的跟著他進去,才發現這是個一進的青磚小院,里面早已被打掃的干干凈凈。 他讓空青等人抬著沈天進去,自顧自的拉著沈妙貞進了主屋,都沒讓她們姐弟能說說話。 屋子里頭的火炕,桌子柜子等家具一應俱全,顯然他們來之前就被收拾過。 小小的矮幾上,還放著幾個果盤,一盤瓜子一盤糕點,另有一盤佛手柑,裴境坐下,自己泡了一壺茶,然而此處雖然叫人收拾出來,置辦了家具,準備的茶,卻并不是裴境喝慣的。 他皺了皺眉毛,將那碗不順心的茶放到一邊,卻問起沈妙貞來。 “你覺得這里如何?” “這里挺好的,是公子的別院嗎?” 沈妙貞覺得這院子應該是公子買下的,但這院子在新安里這種平民和小商販住的地方,按照公子的風格,哪怕出行在外,吃穿用度也得舒適的做派。 這個小院對平民老百姓來說,是個難得的整潔又奢侈的家,可對于公子來說就太寒酸了。 裴境搖頭:“不是我的別院,是你的?!?/br> 他拿出這房子的地契,推到她的身邊:“把你爹娘和弟弟都接來,以后這里就是你們家?!?/br> 沈妙貞果然愕然,惶恐的推卻:“公子,奴婢……奴婢不能收,公子對奴婢的恩德已經無以為報,怎么能,這不行,這不行?!?/br> 弟弟上學也要靠公子,現在連家里的房子都要公子來置辦。 這樣的院子,若是在沈家村是要幾十兩銀子的,而青磚瓦的則更貴些,這房子雖然是新安里這種小巷子,卻是寸土寸金的洛京,買斷了沒個幾百兩是下不來的。 她已經欠公子的很多了,現在又欠了更多,以后可怎么還的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