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抒懷將她的手腕握得更緊：“……謠娘?！?/br>
    “反正到了現在，你和我都沒有退路了，”謠娘噙著淚，“你去殺了霍皖衣，會有人為你帶路，我們可以一起走，逃到天涯海角，誰也找不到的地方?！?/br>
    “……謠娘？”展抒懷緩緩睜大眼，錯愕道，“你是什么意思？”

    謠娘抿了唇：“我是什么意思？我已經和他們合作，就算我被抓住，也還是會有人幫你……展哥，你殺了霍皖衣就好了，他本來就是該死的人……”

    她的話沒有說完。

    她忽而住了口，因為遙遙黑暗里，霍皖衣的身影漸漸行近，黑色的衣衫襯得他膚白勝雪，容貌昳麗絕艷。

    展抒懷松開她的手，轉而擋在她身前：“你怎么來了？”

    霍皖衣眼眸深深，從他身后的陰影一掃而過：“她要殺我，我不該來么？”

    “霍——”

    “你不用急著說話，”霍皖衣打斷他的聲音，“沒有什么是我和謠娘不能說的?！?/br>
    這句話落下尾音，霍皖衣淡淡道：“讓開?！?/br>
    展抒懷沒有動。

    “……讓開吧，展哥?！鄙砗髠鱽碇{娘有些發啞的聲音。

    展抒懷皺緊眉頭，嘆息一聲，往旁邊挪開兩步，只留出個空來。

    火光搖曳間，謠娘抬起頭，神情漠然地與霍皖衣對視了片晌。

    “你想和我說什么？”她揚聲問。

    霍皖衣道：“你十分想要我的命？”

    “難道還能有假，我很想要你的命，每天都想，每時每刻也想……只要展哥離開我，我就會發了瘋地想?！?/br>
    她亦不避諱，直言快語地回答他。

    展抒懷神情苦澀。

    “很好，”霍皖衣沒有再看她，視線移轉到一旁，靜默須臾，他道，“你們走吧?！?/br>
    “……什么？”謠娘一怔。

    她想過他會說什么，千百句都料想過。

    無非是許諾出更多好處，無論能否達成，只要能哄騙一時便是一時。

    卻不曾想過霍皖衣會這樣說話。

    然而霍皖衣并不在乎她的驚愕，只微笑道：“你想殺我，但我不想死。所以我不能由著你要我的命?！?/br>
    “既然你是害怕展抒懷因為我而喪命，那你們就走吧?！被敉钜碌?。

    謠娘問：“走去哪兒？”

    “去任何你們想去的地方?！?/br>
    “……你會真心放我們走？”她卻又嗤笑出聲，“你這樣的人，什么對你有利你才會做。我可不覺得你是真的要我們走……霍皖衣，你又在算計什么？”

    “算計？”

    霍皖衣一撣衣袖，火光自他袖擺的花紋上一躍而過，落在他眼底。

    他偏過頭看向她，眸中卻猶如有著幽淵萬丈。

    “我霍皖衣想要算計什么，總是會成功。謠娘，你難道還不夠懂我么？你懂我，就應該知道，當我能用算計解決一樁事時，那誰也避不開我的算計?！?/br>
    “你怕么？怕這又是什么陷阱，我放你們走，其實是在害你們。我可以告訴你，這的確如此，但你有說不的資格么？你沒有資格拒絕我，所以即使如此，那就算是陷阱，你們也要給我跳下去?！?/br>
    這番話令謠娘怒而發笑：“你說得不錯，你就是這樣的人?；敉钜?，你這樣說話，倒比你平時虛情假意的樣子真實得多?！?/br>
    霍皖衣笑了笑，將守在拐角處的獄卒喚來。

    “放她走?！彼f。

    獄卒有些為難：“……這，霍大人，羅大人他，也沒說可以放啊?！?/br>
    霍皖衣道：“早晚都要放她走，現在放正合適。若有什么意外，霍某一力承擔?！?/br>
    獄卒擰著眉，好似掂量了下霍皖衣的分量，隨之搖頭咂舌，拿出鑰匙，當真給牢房解了鎖，將牢門打開。

    直到此時，霍皖衣方看向展抒懷：“你還在等什么？”

    展抒懷動了下嘴唇。

    他在謠娘走出牢房時牽住她的手，啞聲道：“你做了什么?！?/br>
    “……什么？”謠娘平靜地回望。

    “你不是這樣莽撞的人，謠娘，你比我要聰明，你……”

    謠娘燦然一笑：“因為我中了毒?！?/br>
    “中毒？！”展抒懷瞪大雙眸，不可置信道，“你怎么會中毒……”

    “那一日，我出府辦事，就此撞見了他們，他們早就知曉我們和霍皖衣的關系，所以，他們讓我喝下毒藥，要我幫他們綁走霍皖衣?！?/br>
    謠娘垂下眼簾，苦笑道：“然而他們棋差一著?！?/br>
    “那他們有沒有給你解藥？”展抒懷問。

    “他們還沒有給我解藥?！敝{娘道，“其實我也明白，我和他們合作，也無異于與虎謀皮?！?/br>
    他一時無言，啞聲難說，心中酸澀至極。

    “因為我恨霍皖衣，他總是利用你?！敝{娘說。

    霍皖衣道：“你們可以去陶氏族中求他們解毒?！?/br>
    展抒懷怔了怔：“……你是說，讓我去找陶公子解毒？”

    “除此之外，你還能想到什么辦法？”霍皖衣反問他。

    展抒懷道：“你愿意讓謠娘和我——”

    “我要你們的命又無用處?！被敉钜锣偷?。

    頓了頓，他又說：“趁現在快走，晚了時日，怕是神仙難救?！?/br>
    “……霍兄——”

    “不再是了?！被敉钜聟s道，“謠娘說得對，我一直都在利用你。我們從前不是朋友，更不是兄弟，現在、以后，也不會是?！?/br>
    展抒懷望著他神色平靜，毫無動容的臉。

    “好，”展抒懷低聲道，“霍大人，你要我做的事情，我還是會做到?！?/br>
    霍皖衣淺淺笑道：“我答應你的事，也一樣會做到?！?/br>
    作者有話說：

    展某要下線了，之后再回來。

    第96章 他們

    一樁案子悄無聲息結尾，第二日順天府尹的位置就換了主人。

    羅志序被放回昶陵，臨行前，特意去拜訪了霍皖衣。

    他們以往多有不對付的地方，談不上誰對誰錯，如今又或分別，羅志序會親身登門拜訪，著實令霍皖衣有些驚訝。

    論親近，他們更如陌生人，既無朋友之誼，也無同道之義。

    他為羅志序斟了杯茶，撩衣坐在石凳上：“羅大人怎會專程來向霍某道別？”

    “我將回往昶陵，也許畢生不會再入盛京?！?/br>
    羅志序也抬手為他斟茶，嘆了口氣道：“既然再也不會相見，那過往的恩怨，便當它一筆勾銷?！?/br>
    “其實以霍某所見，霍某與羅大人之間并無什么恩怨?！?/br>
    “是。一直以來，是我看不慣你，而非你在得罪我?！?/br>
    “這樣想，羅大人是又看得慣霍某了么？”

    “哈……”羅志序一手捏著茶杯，指腹來回摩挲杯沿，“我還是看不慣霍大人?！?/br>
    霍皖衣卻不惱，反而雙眸含笑：“哦？那羅大人是什么意思？”

    “我雖然還是看不慣你，但這段時日，我在盛京也想了許多事情。我不適合輔佐陛下，排憂解難的事，通常都是謝相和劉相在做。而我……大概不給陛下添麻煩，就是樁好事?！?/br>
    “羅大人不必妄自菲薄?！?/br>
    然而羅志序笑著擺手，搖首道：“我是在說真心話。我不適合留在盛京，這里波譎云詭，處處陷阱?！?/br>
    他似有所悟：“其實謝相大人說得對，一直以來，我都是在拖累陛下。所以今次事畢，我便直接向陛下舉薦他人，奏請回往昶陵?！?/br>
    “之后羅大人意欲如何？”霍皖衣問。

    “在故鄉清閑幾日，再去幫荀子元料理料理昶陵事務，官帽都交了回去，就當我是先一步告老還鄉了?！?/br>
    霍皖衣難得有些悵然：“羅大人一腔赤忱，若能為官，必能造福百姓?！?/br>
    “哈……霍大人當初罵我不曾為百姓請福祉，怎么現在反倒夸我一腔赤忱，必能造福百姓?！绷_志序言至此處，舒朗而笑，就著茶杯飲了口茶水，又道，“霍大人，從前是我心有偏見，看不到你半分的好，才會頻頻言辭難堪，令你為難?！?/br>
    他突然說起這種事。

    霍皖衣道：“……羅大人怎么好端端又說這些話?！?/br>
    “因為我是來賠禮道歉的?！绷_志序倒是將話語說得很是直白。

    他站起身，端著茶杯，低下頭來向霍皖衣施禮。

    霍皖衣站起側身，避開了這一禮。

    “羅大人不必向霍某賠禮，霍某這輩子，聽過太多不好聽的話。如果樁樁件件、字字句句都要記掛在心，那霍某早就瘋魔了。羅大人就算心有意，也不值當向霍某這樣的人低頭就禮?！?/br>
    羅志序也未強求：“既然如此，那羅某便說一句告辭?！?/br>
    “天高路遠，羅大人一路順風?！?/br>
    “霍大人，萬事小心?！绷_志序離去時不明不白地拋下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