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夕成灰 第99節
按理來說,他見到霍皖衣那張漂亮的臉,說什么都會心情愉悅,眉眼含笑。絕不會神色冷淡,一言不發。 可他確實什么話也沒說。 倒是展抒懷坐在他身邊侃侃而談,說了好大一通話。 縱然其中幾個故事令人拍案叫絕,樂不可支,講故事的展抒懷都笑得前仰后合,莫枳也還是滿臉頹唐,眼中帶著幾分生無可戀的絕望。 展抒懷有些納悶:“莫公子,莫大少爺,您今日是怎么了?這好不容易來了盛京,怎么反倒更不自在了?!?/br> “唉?!?/br> “唉!” 連連嘆息兩聲,莫枳搖著頭道:“我上當了?!?/br> “上當?”展抒懷有些錯愕,“您堂堂勤泠首富之子,心眼兒比芝麻還多,還會上當?” 提及此事,首富之子更是沉痛:“因為我太善良?!?/br> “……???” 莫枳只得細細講完那日的一念之差、一言恩情,然后就被死纏爛打的整件事。 展抒懷肅然起敬:“您也是不怕麻煩,連前因后果都不問,就直接出言相助……” “這難道不好?本公子在勤泠素有美名,哪怕天底下的人都說我是個紈绔子弟,在勤泠你問問本公子的大名,那可都是贊美之詞。再者說,一群人攔一個人的路,就算事出有因,那也是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勝之不武?!?/br> 不說莫枳這番話語有沒有道理,但凡他說的,展抒懷就沒有不捧場的。 是以展抒懷立時拍手贊道:“好好好,莫公子說得有理,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展某醍醐灌頂。佩服佩服?!?/br> 莫枳道:“可就是如此善良的本公子居然就被人訛上了!” 真可謂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雌饋砬逍憧蓱z又單純的少年郎,怎么活像個莬絲花,看似柔弱,卻非要勒住人的脖頸才罷休。 “這個叫青珠兒的確實可疑!”展抒懷和莫枳同仇敵愾,不由道,“嘶……莫公子,你說,他會不會是知道你的身份,故意糾纏于你?” 莫枳眉頭一皺,卻聽霍皖衣忽而出聲:“自然是因為知道才會糾纏不休?!?/br> 他如此說,莫枳反而不服:“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非得是為了本公子顯赫的身世才來糾纏嗎?就不能是因為本公子風流倜儻,俊俏無雙,他對本公子一見鐘情,所以才死纏爛打,非要向本公子以身相許?!?/br> 霍皖衣不為所動,只道:“莫公子才貌俱佳,世人皆知?!?/br> 莫枳滿意地點了點頭。 “但沒有一個人見過莫公子的才貌之后會如此糾纏?!?/br> “……你這是好話還是壞話?”莫枳聽著有些不對。 霍皖衣淡淡的:“是人話?!?/br> 莫枳問:“所以你是覺得……本公子雖然才貌雙全,但這位青珠兒卻應是貪圖本公子的身家財富,才會對我死纏爛打?” “或許不止如此?!?/br> “???” 莫枳眨了眨眼,搖著扇道:“還有什么?” 霍皖衣道:“難道莫公子心中沒有起疑?怎么一樁事巧之又巧,偏偏在這種時候出現,又被莫公子納入眼底……也許布局的人自己也沒料想到,莫公子竟能如此配合地上鉤?!?/br> “你是不是在貶我?!蹦字蛔プ∽詈蟮膯栴}。 霍皖衣道:“霍某是在實事求是地說話?!?/br> 莫枳道:“那他貪圖我的錢財也行,就算是設局本公子也認了?,F在重要的是……究竟要怎么擺脫這個哭哭啼啼的大男人?!?/br> 而如今讓莫大公子頭疼不已的青珠兒正跪在地上。 他跪的不是自己的心上人高瑜,而是端坐在太師椅上,漫不經心撫弄著拂塵的玉生。 “你讓我說你什么好?”玉生的聲音又輕又冷,飄飄得像他們初見那時一般,高遠神秘,無邊無際。 青珠兒抿著唇,頗有幾分委屈:“我也是為了王爺好?!?/br> 玉生嗤道:“為了王爺好,你就可以自作主張去接近莫枳,自作主張將自己暴露出來。你知不知道莫枳和霍皖衣相識?你膽大包天,一意孤行,你知不知道你擅自糾纏莫枳的舉動,足以讓霍皖衣猜出你的身份,到那個時候,你還怎么去接近梁尺澗?” 他說話時語氣并不激烈,可越是平靜,越讓青珠兒膽顫。 “……梁、梁尺澗,不是玉生道長去接近嗎?”青珠兒瑟縮著身體,哽咽道,“我就算被猜出身份,霍皖衣也不會知道我是王爺的人!梁公子的事情,已經不關我的事了!” 玉生垂著眼簾看他:“不關你的事?” 青珠兒眼眸微顫,強撐著道:“難道不是么?玉生道長自從見過梁公子以后,不也是經常去見他么。如果還和我有關系,那你去見他做什么……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每次去見梁公子,都只說些有的沒的,根本沒有為王爺做事!” “你怎么知道?”玉生漠然發問,起身走到他身前,在青珠兒撤回雙手的剎那,靴底踩下,碾在他十指上。 “啊——!” 一瞬間冷汗直冒,青珠兒臉色煞白,抖聲道:“……我、我……” “你在王爺這里倒是很受重用……連探子都敢往我的身邊安插。青珠兒,你的膽量實在令貧道大開眼界,不知該如何應對你這個‘寵臣’才好?!?/br> 青珠兒不僅臉色煞白,連唇瓣也開始發白。 “玉、玉生道長,青珠兒錯了,”他眼底含著淚求饒,“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發誓?!?/br> 玉生輕笑一聲,也不看他,冷然道:“我去見梁尺澗,的確什么也沒說,也不曾為王爺做事。青珠兒,你需得明白一件事……我和王爺之間,是合作,是各取所需。并非是我要奉他為主,如你這般做個忠心耿耿,搖尾乞憐的狗?!?/br> “我見不見梁尺澗,皆與你,與王爺無關。我和他說什么,做什么——那都是我的事情。你膽敢伸手,就要想好后果?!?/br> 逐漸昏暗的書房里熏香味濃。 解愁咬著唇,顫抖著雙手擦去書桌上新沾的血跡,倉惶道:“……相爺,您、您再這樣下去……” “怕什么,”謝紫殷落在黑暗里的面容模糊,隱隱只聽得到他一聲輕笑,“我還不會那么快就死?!?/br> 解愁道:“可是……” 謝紫殷擺了擺手,解愁忍耐著止住聲音。 他倒坐在寬大的座椅里,依舊一身紅衣,眉間朱砂深深,襯著他唇角殘留的血跡,更顯得凄艷。 “我早就是個死人,活到現在,每一日也是在與天爭命,與閻羅搶時機?!?/br> 謝紫殷輕輕笑著,俊美的容顏沾著血色。 “所以你放心,在我想做的事情未做完之前,我會一次又一次爭過天意、搶過閻羅。否則……我會死不瞑目?!?/br> 他最后一字落了尾音,解愁低著頭,看著手絹上殷紅的污跡,沉默許久,低聲應了句:“是……解愁明白?!?/br> 作者有話說: 霍美人:老公你直接虐我吧你別吐血了我害怕 謝相:我不怕 陶公子:我服了你這個老6 隔壁教主:你和我一樣找死是嗎 有琴谷主:重點是他的大夫沒我厲害 陶公子:???? 第90章 無心 湯垠想,如果人之一生,非要做個頂天立地的人,那只要一生俯仰無愧天地,那便是死而無憾,雖死不悔。 他與湯嶼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弟,他清楚知道湯嶼是個怎樣的人——湯嶼絕不會犯下十二樁罪責。天下間多的是人知道湯嶼在蒙冤受難,可所有知道這些的人,都不曾為湯嶼仗義執言。 然而湯垠并不恨他們。 因為湯垠明白,真正造成這一切的,是帝王,是皇權,是那個高坐在龍椅之上,卻從不曾聽黎明百姓心聲的帝王。 人們都說那是九五至尊,一個高高的龍椅,無論是什么人坐下,這個人就擁有了將他人的命運握在掌中的權力。 湯垠和許多怨恨霍皖衣的人不同。他清楚知道誰才是罪魁禍首,誰才是真正的源頭。 他唯一痛恨的,是霍皖衣非要做刀、做劍,為帝王鏟除異己,為帝王的野心殫精竭慮。 ——這憑什么呢。 湯垠不得其解。他無從體會霍皖衣百轉千回的心思,在他眼中,霍皖衣便是為虎作倀的人,不是源頭,亦非起因,卻也手中提劍,斬向每一個帝王想要除去的人——縱然此人是忠臣良將,是世族貴胄。 但也正如同霍皖衣所說的那樣。 湯垠從來不曾想過動手殺人。 就連動手傷人他都不敢做,更遑論取人性命?哪怕他敢,他也不愿如此。 因為湯嶼絕不會想看到他這副模樣。他們是兄弟,彼此最了解,如果他行差踏錯,那以后奈何橋前,黃泉相見,他該以怎樣的神情去面對善良的大哥? 霍皖衣輕易看透了湯垠陰鷙之下的軟弱。 他沒有借著謝紫殷的權柄去查探湯垠等人的下落,反而借此猜到了盛京近日疑案的某種真相。 在霍皖衣看來,湯垠幾人出現的時機太巧妙,他們有備而來,卻并不是非要讓他付出什么代價。嘴上說得再殘酷,湯垠終究還是無法破除自己的心頭迷障,還在為了所謂的善良對他這個無恥小人手下留情。 正因為湯嶼的留情,讓霍皖衣意識到這樁疑案極有可能是一種警告。 自霍皖衣想清兇手真正的目標指向的是自己之后,他便一直在想,兇手究竟想借此事告訴他什么? 如今想來,這便是一種無聲無息的警告。 能在他回府的必經之路上取人性命,且不驚動他人,還能設局故意讓他看見,這不會是一個人所做,而是一群人的手段。 而什么樣的人才會故意以此來警告他? 霍皖衣想,除卻那些窮兇極惡的歹人,便是對他恨之入骨的仇家。 縱然他在這世間的仇家數不勝數,但敢于如此做的,卻不一定會有多少。 要知道口口聲聲對他喊打喊殺,幾次三番刺殺、暗算他的孟凈雪,也是個手上不曾沾過人命的“干凈人”。 只不過這位干凈人落入謝紫殷的圈套里,眼也不眨地給了他一劍,算是難得真正見過血的“仇家”。 這般一想,霍皖衣的不得不承認,能用尸體來警告他的真兇,一定與他結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怨,且沒有一個湯嶼能在死后還能讓他們冷靜。 他們取人性命,已然瘋魔。 沒有立時就來向霍皖衣動手,唯有一個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