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尺澗心底微松：“……是，多謝相爺?！?/br>
    等他在太師椅上落座，謝紫殷先道：“不知梁公子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梁尺澗怔了怔，從他所坐的這個方向往外看去，正好能看到門外的一頃天光——現下還未入夜。

    他輕咳一聲：“在下……是代劉相大人前來……向相爺贈一封請柬?！?/br>
    “哦？”謝紫殷挑了下眉，指尖微頓，道，“劉相大人有邀，謝某自然赴約。只是不知特地贈一封請柬，是因為什么？”

    因為什么。

    梁尺澗回想起出門前表叔公笑瞇瞇的神情，并不覺得能在謝相面前留下只言片語的印象有何好處。

    但他還是硬著頭皮回答：“劉相大人說……在下、在下……”

    剩下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誰知謝紫殷反而笑出聲道：“哦……謝某想起來了，劉相大人前些時日告訴謝某，若是梁公子入朝為官，便將梁公子調到我明堂殿任職。梁公子是想說這個罷?！?/br>
    “相爺敏銳，的確就是為了此事?！绷撼邼緦擂尾灰?，勉強撐著點兒臉面沒有失態。

    謝紫殷撫摸著指下玉墜，眉間朱砂深艷，靜了靜，謝紫殷道：“梁公子需要本相為你做些什么嗎？”

    梁尺澗驚得連連搖首：“不、不需要?！?/br>
    謝紫殷道：“那梁公子可需要本相為你大開方便之門，讓你在明堂殿清閑一些？”

    梁尺澗滿臉赧然：“……謝相說笑了，在下科考為官，是為了心中盛世，而非是為了投機取巧，用身份做小文章?！?/br>
    “原來如此?！?/br>
    霍皖衣力道松懈下來，懶洋洋靠在椅背上，喉間低聲漫笑，語調慵懶悅耳：“梁榜眼，劉相之所以讓你來見我，為的，就是讓我聽到你說的這句話?！?/br>
    梁尺澗一怔。

    作者有話說：

    王爺：我才是皇帝。

    新帝：啊對對對。

    謝相：你的夢想是什么？

    梁神：做好官。

    謝相：我為你轉身。

    莫少：我求你不要用這么好看的臉說這種?！璹aq

    第77章 心疾

    “能被探聽到這么多消息，王爺的手段，著實令我嘆為觀止?！?/br>
    隨著這句話映入眼簾的，是謝紫殷似笑非笑的臉。

    霍皖衣道：“論韜光養晦，想來忠定王說第二，無人敢稱第一?！?/br>
    只是韜光養晦的時日太久，等候太長時間，將大好時機浪費了，反倒眼睜睜看著新帝登上皇位。

    距離那九五之位僅是一步之遙，陰差陽錯下錯失良機，忠定王又豈會就此認命。

    謝紫殷道：“晚一步是晚，晚半步也是晚，忠定王沒能把握住最好的機會，自然要付出更多的代價?！?/br>
    他撣開紙頁，指尖點在一側的尖角上，淡淡笑道：“不過……忠定王既然有膽量探聽這種消息，擁有的勢力倒是不可小覷?！?/br>
    霍皖衣問：“相爺準備何時將這件事告訴陛下？”

    “哦？”謝紫殷抬眼看來，“霍狀元似乎很關心陛下的安危?！?/br>
    沒料到他會是如此反應，霍皖衣怔了怔，道：“難道此事不是重中之重，不可輕忽？”

    謝紫殷懶懶道：“本相只是好奇……從前對先帝還算忠心耿耿，絕無二話的霍大人，怎么搖身一變就成了新帝的左右手，甚至比之當年，還要忠心許多……？”

    “相爺認為呢？”

    “我對霍大人知之甚少，還能如何認為?！?/br>
    霍皖衣輕笑：“如果相爺對我都是知之甚少，那天底下也不會再有知我之人?！?/br>
    謝紫殷反問：“是么？”

    藥味濃重得讓人不禁掩鼻，屏住呼吸。

    陶明逐蹲在沸騰的爐火前，瞥了站在不遠處的霍皖衣一眼，沒好氣道：“你不喜歡聞這個味道就別站在這兒?！?/br>
    霍皖衣淺淺吸了口氣，縱然如此，也還是被濃烈的藥味沖入口鼻，嗆得他咳嗽幾聲。

    “我只是想問你謝紫殷的病怎么樣了?！彼麖娙讨贿m道。

    陶明逐道：“要是說他很好，他不算好，要說他很壞，也不是很壞。沒有到轉瞬就會死的地步，你大可放心?！?/br>
    霍皖衣又往爐邊靠近一步，白皙的手指掩著鼻尖。

    “那些醫書一本也沒用么？”霍皖衣問。

    陶明逐給爐子扇著風，聞言頓了頓，手中搖扇道：“也不能說都沒有用……雖然沒有完全貼合的病癥，其中相似的也有上百種，興許這些相似之處就是破解這病癥的契機?！?/br>
    霍皖衣又道：“你有什么頭緒？”

    “我認為也許他的病不在于身體，”陶明逐一邊搖扇一邊思索，過了會兒，他低聲道，“也許在心里?！?/br>
    “心??？”

    陶明逐頷首：“我見過的心疾也不少，但像他這樣的，卻是頭一次見。不過我并不能確認他是否真的是因為心疾——就算是，那他的心疾也一定很重，重到不知該如何去醫治?！?/br>
    霍皖衣道：“陶公子難道沒有把握？”

    “把握嘛……哈，我可以說沒有?！闭l知陶明逐干脆利落地點了點頭。

    爐火最后燒盡一點余星，陶明逐游刃有余地將藥爐提起，往桌上的藥碗里倒下藥湯，傾倒完了，便是滿滿一碗黑濘發苦的藥湯。

    “有句話叫心病還須心藥醫?！碧彰髦鸬?，“他的心疾總不會是因為我，我可不一定能救他?！?/br>
    霍皖衣沉默片晌，嗤笑道：“陶公子不會以為是因為我罷？”

    陶明逐聳了聳肩：“本公子可沒這么說……其一，我還不能確定他的病是否是因為心疾而起。其二……心疾能讓身體出現這種種不適，便已經不能說是簡單的心疾，很有可能解開源頭，也還是無法治愈?！?/br>
    “這世上的病不是每一個治好了就都皆大歡喜?！?/br>
    陶明逐將藥碗放在托盤上遞了過去。道：“很多病治好了也還是會對身體留下一些隱患，未必盡善盡美?！?/br>
    霍皖衣伸手接過，眉心微蹙，遲遲未有言語。

    “——心疾？”

    展抒懷瞪大眼睛，嘖嘖兩聲，搖頭晃腦道：“話本里這種故事還不少，什么才子佳人被迫分離，遭人拆散，兩人思念彼此，紛紛患上相思之病?！?/br>
    “那可是茶不思、飯不想，輾轉難眠……日漸消瘦……”

    他徐徐搖著扇，沉浸其中，喃喃道：“正所謂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展兄才情之高，霍某佩服?！弊谝粋鹊娜死淅涞?。

    展抒懷輕咳一聲：“書讀得多、書讀得多?！?/br>
    “但我也沒說錯啊，”展抒懷道，“那些得了相思病的人也差不多是心疾之癥罷？茶飯不思，輾轉難眠，日漸憔悴……嘶……然后他們一見到對方病就好了?！?/br>
    霍皖衣道：“你覺得謝紫殷有日漸憔悴么？”

    “呃……沒有?！闭故銘颜\實地搖了搖頭。

    “那你覺得謝紫殷有茶飯不思么？”

    “應該也沒有？”

    “……所以你不覺得自己在說廢話？”霍皖衣冷笑。

    展抒懷道：“那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你說他是心疾，我告訴你相思病也是心疾，那他不是相思病，我也不知道會是什么病……我又不是大夫?！?/br>
    “對了，他府里不是養著個大夫，你那位情敵……”

    霍皖衣轉回頭與他對望。

    展抒懷訕笑：“……那位神醫?！?/br>
    霍皖衣道：“陶公子心里應當已經確認這是心疾，只是究竟是從何而來，尚不可知?！?/br>
    展抒懷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嘀咕道：“那也許就是因為你啊?！?/br>
    “會因為我什么？”霍皖衣問。

    “比如你捅了他九劍?！?/br>
    “……”

    屋中一時靜默。

    良久，霍皖衣倚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腰前，他輕笑道：“你說得不錯。也許就是因為我捅了他九劍?！?/br>
    展抒懷道：“那要怎么治好謝相的心疾？你也讓他捅上九劍？”

    “……你有腦子么？”霍皖衣忽而冷嗤出聲，“我憑什么要讓他捅我九劍，難道我不要命？”

    展抒懷“嘶”了聲。

    他點頭道：“對啊，你霍皖衣是什么人，你怎么可能不要命去救別人。啊對了，既然是這樣，那我們還管他做什么……謝相大人權傾朝野，已經享受了許多人沒享受過的，就算死了，也算死得其……”

    霍皖衣起身打斷他的話語：“你很閑么?！?/br>
    展抒懷：“??？”

    霍皖衣淡淡道：“讓你幫我調查的事，我奉勸你早些調查好。否則錯過了機會，我就算將你舉薦到陛下面前，你也只配我提一句‘展某’?！?/br>
    “啊……？”

    “誒誒誒、你別走??！”展抒懷跟著他離開的腳步追出門去，“我剛剛說錯話了，你也不用這么對我吧！還是不是兄弟了！”

    匆匆七日，眾進士跪在殿前領旨謝恩，正式步入朝堂。

    除卻霍皖衣與梁尺澗都被分在明堂殿任職，文子卿被分去翰林院做了修撰，其余等人皆被分到六部轄管之所。

    他們不用入早朝，只需遵照各自任職之地的安排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