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夕成灰 第78節
“朕什么也沒說?!比~征道。 此般棋局又來回行了兩局,內侍進屋傳訊,謝紫殷與劉冠蘊便站起身,從側門而出,徑自去了另一扇門后,穿行長廊,走進了審閱各位學子試卷的偏殿中。 依照此次的殿試規矩,閱卷考官由左右丞相,六部尚書八人組成,共同審閱此次殿試的所有考卷,將能入一甲的試卷依次排名呈上,由帝王欽點前三。 這如山高的試卷擺在桌上,幾位尚書面面相覷。 “諸位大人還在等什么?”謝紫殷微笑出聲。 禮部尚書被嚇得打了個激靈,率先雙手取出一沓試卷,找了個位置坐下,埋頭審閱起來。其余幾位尚書有樣學樣,也是各拿了一沓審閱。 然而兩個丞相卻如同甩手掌柜般,不審閱任何一張,反倒是闔眼休憩,頗像是不愿過問的姿態。 如此六位尚書熬得雙目通紅,審閱了整整一日,期間用膳喝水都是囫圇而就。 直到第二日深夜,方將試卷分門別類堆疊好了,老老實實遞到了謝紫殷與劉冠蘊的面前。 劉冠蘊也認真看了幾張,點頭道:“本相自然信任幾位大人,這二甲三甲便不用動了?!?/br> 他說完,只伸手將排在榜眼的那張試卷抽出,放在第四位上,才又閉上眼睛,一幅萬事不管的模樣。 尚書們面露苦澀,膽戰心驚地將挑選出的試卷遞到謝紫殷身前。 謝紫殷伸手撥弄幾張,隨手抽出張試卷,問道:“這是誰寫的?” 工部尚書抬起頭瞥了眼,一看之下,差點嚇得心都飛走,眼角余光覷著劉冠蘊道:“是、是梁學子所作……” 謝紫殷輕笑一聲:“梁學子的文采本相素有耳聞,如何擔當不起榜眼的位置?” “……這?!?/br> “怎么能將梁學子的卷子放在第四名?”謝紫殷面露不悅,“你們是怎么做事的?” 幾位尚書的眼里都快流出眼淚,一個比一個委屈。 哪怕誰都知道這卷子是劉冠蘊自己放到的第四名,可謝紫殷這么說了,誰也不敢頂嘴——難道謝相沒看到么,那當然是看到了的。 兩位丞相之間有什么,他們就算是六部尚書,二品大員,在丞相面前也什么都不算,更何況這是牽扯到科舉的大事,給十個膽子也沒人敢出言置喙。 于是所有人都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張原本就被放在第二的卷子,從放到第四,又變回了放到第二,只次于最上面的狀元試卷。 ……丞相心思海底針啊。幾位尚書面面相覷,都是滿目茫然。 作者有話說: 我怎么總是看錯時間!無語。 新帝:我對謝卿太好了,殿試的題都他出啊。 劉相:有沒有一種可能,是陛下太懶了。 新帝:你這是造謠?。◥溃?/br> 梁神:我被演了。qaq 第68章 狀元 縱使一甲三人名次初定,誰是真正的狀元,亦要由帝王欽定。 葉征高坐龍椅之上,將三人的試卷一一看過,目光凝在探花的試卷上片刻,呢喃道:“……文子卿?” 內侍立時躬身應答:“回陛下,此人乃是勤泠人士,雖家世不顯,在文人士子中卻有些清譽?!?/br> 葉征又看向另一張。 “……這梁尺澗的名次……”他語意不明,也不知是覺得名次太高還是太低。 內侍道:“是謝相大人提上來的?!?/br> 原來是謝紫殷的意思。 葉征輕笑一聲,自言自語道:“劉卿啊劉卿,棋差一著啊?!?/br> 秋日氣爽,殿試已過三日,今朝便是鯉魚躍龍門,金殿傳臚的大好時日。 霍皖衣身著公服,與梁尺澗、文子卿兩人錯落而立,鼓聲動時,跪地俯首,叩拜施禮,身后遙遙一堆人影。 迎著含元殿長長陡峭的臺階,帝王坐于殿中,左右兩側站列官員。 葉征撫著龍椅的扶手,沉聲唱名。 遙遙遠遠含元殿,內侍的聲音高高傳至:“宣——霍皖衣入殿覲見!” 八個字,決斷了本朝第一次科舉的結局。 霍皖衣揚聲應和,起身,與梁尺澗對了片刻眼神,方撩衣上行,一步步踏上金階,往人世間權利匯集的至中心走去。 含元殿。 作為先帝的寵臣心腹,霍皖衣權傾朝野,合該對這里十分熟悉。 然而并不如此。 對于含元殿,霍皖衣可說是陌生。 他是先帝見不得光的一把刀,自然身處黑暗。 赴早朝,踏入含元殿的次數,可謂屈指可數,趨近于無。 如今他未變名姓,未換容貌,正大光明以殿試頭名的身份踏入殿中,如時移世易,滄海桑田之變化,令他心生感慨。 “霍皖衣……拜見陛下——” 他面見帝王,垂眸不直視天顏,跪地叩拜,起身拱手持禮,其氣度泰然,叫諸多官員不由側目。 最叫人好奇的莫過于謝紫殷的態度。 世人皆知謝相有從龍之功,簡在帝心,為天子心腹,能求得的東西不勝枚舉,堪稱是只手遮天。其權柄之盛,當世罕見。 然而謝紫殷身有如此殊榮,卻只向帝王求了一件事。 ——求娶被關在天牢里的霍皖衣。 霍皖衣其人,是先帝走狗,千夫所指之罪人,所犯罪行罄竹難書,合該受千刀萬剮之刑。 但謝紫殷偏偏就是只求了這一件事。 不僅如此,帝王賜婚,便意味著霍皖衣并非沒有名分,糊里糊涂嫁去相府,而是有名有分,領了天子旨意的正室。 古來斷袖分桃之風不在少數,皇親貴族亦有人鐘情此事。 可是為一個男人求帝王賜婚,卻是開天辟地的頭一遭。 然而無人敢言一字不是,無人敢說這有違天理——言官御史尚閉口不言,更何況他們? 縱是荒唐,也已板上釘釘,再無轉圜余地。 偏巧在霍皖衣為救駕身負重傷的時候,又憑空冒出個同名同姓的人,更是在科舉中一朝得魁,先后做了小試大試的頭名,是個閉著眼睛都會被欽點狀元的奇才。 這實在太巧。 任誰的心中都有蹊蹺猜想。 但在面對這兩人中的任何一人時,他們都沒有膽量出言質疑。 一個是當朝丞相,官居一品,帝王心腹,得罪了只怕是官運到頭,連人頭都可能不保。 一個又是新科狀元,前途無量,得罪了亦是給自己憑空樹敵。 就是如此,眾官員對此三緘其口,權當這位狀元就只是同名同姓。哪怕見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也要裝作自己沒見到,能做啞巴,便當個啞巴。 心念無數,卻也只是瞬間。 察覺到部分官員投來的探究目光,謝紫殷偏過頭去,雙眸掃過,就驚退了無數雙眼睛。 葉征道:“你的文章做得不錯?!?/br> 無需呼名道姓,帝王唱名狀元,指點一二,是歷來的規矩。 如先帝,唱名一甲時是三人齊入,只留一字“善”,便算是天恩浩蕩。 新帝此番,可謂做足了禮賢下士之風。 霍皖衣再俯首叩謝。 葉征道:“你文章氣度不凡非常,擔當得起一甲頭名,狀元身份。傳,今欽點霍皖衣為一甲頭名,賜進士及第?!?/br> 話音將落,即有內侍高聲再傳:“傳陛下諭旨,欽點霍皖衣為一甲頭名——賜進士及第——” “傳陛下諭旨,欽點霍皖衣為一甲頭名——賜進士及第——” 聲音飄搖回蕩于含元殿內外,殿外人影綽綽,皆是聞聲仰首,目光停在含元殿的金階上。 梁尺澗淡淡笑起:“不知我與文兄,誰才是榜眼呢?” 文子卿跪在他身旁,聞言抿了下唇,冷聲道:“不敢與梁公子相較?!?/br> “……這,”梁尺澗苦笑,“在下又改不了自己的出身,文兄何必因為我的身份而與我不再結交?!?/br> 文子卿看他一眼,調轉回頭,依舊是沉默不語。 待帝王二次唱名,內侍高聲傳喚:“宣——梁尺澗入殿覲見!” 這句在旁人聽來合乎情理,毫無意外,一些與梁尺澗有過幾面之緣的學子,更是在旁悄聲道喜。 就連文子卿也是一派泰然,仿佛早有預料。 唯獨梁尺澗滿眼錯愕,有苦說不出地指了指自己,在內侍的又一聲傳喚中,他認命起身,步步邁上金階,走幾步便嘆一口氣,半點兒沒有成為榜眼的喜悅輕松,反而步履沉重。 進了含元殿,梁尺澗跪地俯身,叩拜帝王,直起身時目光哀怨地望了劉冠蘊一眼。 劉冠蘊捋著胡須,迎上他的目光,緩緩搖首。 兩人之間眼神交匯,做了場無聲無息的交談。 “怎么我會是榜眼?” “……我盡力幫你往下放了?!?/br> 但是他們棋差一著,沒算過謝紫殷的九曲心腸,不得不認命。 直至金殿傳臚結束,含元殿中眾人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