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夕成灰 第50節
謝紫殷含笑道:“哪里,若沒有這張臉,我不會喜歡霍大人。但有了這張臉,我才會因為喜歡而逐漸了解,才會越來越喜歡,直至愛上霍皖衣這個人?!?/br> “再者說,霍大人喜歡我什么?”相似的問題被拋到霍皖衣面前。 霍皖衣和謝紫殷并肩前行。 他借著月,去看謝紫殷完美無瑕的側臉。 霍皖衣道:“我也喜歡你的臉,但我愛的是謝紫殷這個人?!?/br> 他何止想給謝紫殷一生一世。 那時的霍皖衣想。 他只要想到這個人,就期望時間有永遠。 作者有話說: 一個回憶章。 安小侯爺:后來我才發現他倆有一腿,我還是太年輕了qaq 以前的謝相:直球之王。 現在的謝相:不會說話。 以前的霍皖衣:羞羞答答(大霧) 現在的霍皖衣:非常開放。 展某:這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第43章 雨時 這般又下了一場雨。 雨勢不大,細細密密的,灑在屋檐瓦片上的聲響亦很輕柔綿密,又讓人聽出一點點急切。 霍皖衣就坐在廊前看雨。 他有時會喜歡聽雨聲,絲絲縷縷灌入耳中,像清泉過石,悠悠流淌。 而他并不是真的很喜歡雨。 因為這一生于霍皖衣而言,雨都是絕望的。 總是會在絕望時聽到雨聲,于是有些時候甚至分不清楚,這絕望究竟來自于人,來自于天意,來自于命運——還是來自于一場落下的雨。 他抬著眼簾看得很認真。 雨絲牽連如珠落,砸在地上,飛濺起幾滴水花,又沒入虛無。 唯有池水的漣漪反反復復,蕩漾開時,意味著這正下著一場急切的,細密的雨。 等解愁領著幾位婢女捧著藥碗行來,霍皖衣方站起身,道:“我帶著她們去?!?/br> 解愁低聲應是,為霍皖衣讓開了位置。 謝紫殷近些時日難得沒有去上早朝。 這不是件正常的事。 但偏偏謝紫殷給出的答案出乎霍皖衣的意料——“我向陛下告了幾日假?!?/br> 倒也只字未提葉征根本沒有點頭答應。 謝紫殷少有如此任性。 從他們相識至今,謝紫殷與其說是不曾任性,不如說是從不會確切展現自己的內心。 若是在四年前—— 霍皖衣還有自信,能在層層面具下窺探到謝紫殷的真心。 然而這只是“如果”。 他和謝紫殷之間的如果,早在四年前被他一次又一次,刺得七零八碎,刺得甚至粉碎。 霍皖衣邁入書房時,謝紫殷正在提筆作畫。 他頷首示意,婢女們便將藥碗一個個擱置在桌,低頭退下。 霍皖衣捧著藥碗走到謝紫殷身旁,也沒有開口打擾。他只是借著這安寧至極的時光,又仔細端詳起謝紫殷的臉龐。 從眉峰到眼睛,從鼻子到嘴唇,霍皖衣一點點打量,直到謝紫殷偏過頭來:“又該喝藥了?” 霍皖衣道:“相爺現在就喝么?” 謝紫殷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你捧著這個藥碗,難道不會嫌手酸?” 他不由得笑:“只要是為相爺捧著,那捧上多久,我都是心甘情愿,絕不會覺得手酸?!?/br> 謝紫殷道:“你又有事要求我?” “沒有,”霍皖衣將藥碗遞過去,輕聲道,“反正我說什么相爺都不相信,那我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了。相爺不必想太多?!?/br> 他當然明白自己和謝紫殷之間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得清。 就像他們彼此心知肚明,當年的事情究竟如何演變成那樣的地步,可知道歸知道,要不要原諒,能不能放下……或者說,霍皖衣直到現在,還是沒有做好解釋的準備。 他無從解釋,不敢解釋。 如同他這一生,總是在帝王的命令下做壞事,又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他受得住任何人說他有罪,說他狠毒,反正他對他們毫無愧疚,他只認為自己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真要說來,他霍皖衣理應是個忠臣、純臣。 史書工筆之下,他至多也是個“愚忠”的忠臣。 然而他不能是個名留青史、流芳百世的忠臣,他成了jian佞,成了野心勃勃的權臣。先帝的錯誤要由他來背,因為他還活著,先帝的仇人要向他來索命,因為他還活著。 可他喜歡活著。 眼見著謝紫殷將四碗藥湯一口口飲盡,霍皖衣臉上笑意盈盈:“相爺在作什么畫?” 他一邊問,一邊用絹布去為謝紫殷擦拭唇角。 手腕被人擒住,他怔了怔,對上謝紫殷意味深長的雙眼。 謝紫殷道:“夫人這般殷勤可人,難道真的別無所求?” 霍皖衣眼神閃動,笑道:“我求相爺不行么?” “你想求我什么?” 檐下的雨如珠而落,敲碎幾分靜寂。 霍皖衣道:“……我最近仰仗相爺做了許多事。沒有相爺默許,我見不到陛下,沒有相爺相助,昶陵之行我亦走不通暢,就連莫公子的事情……我都是憑著相爺才走到今天?!?/br> 然而正最該是謝紫殷得寸進尺,講出條件的時候。 他凝視那雙無法看透的眼睛,卻只得到謝紫殷一句:“蠢人也走不到今天?!?/br> 霍皖衣睫羽顫動一瞬:“相爺這是什么意思,難道還要說,我都是憑借自己?” 謝紫殷松開他手腕,隨意道:“你如果事事都靠我,那從一開始就不會想法子離開?!?/br> 霍皖衣道:“相爺覺得我可以離開么?” 那只手重新執筆作畫,鋪展的宣紙上墨色深厚,將巍峨聳立的群山勾勒。 謝紫殷似笑非笑地反問:“你以為呢?!?/br> 霍皖衣道:“我以為相爺不會想要我離開?!?/br> “我關不住你一輩子?!?/br> “……沒有關不關得住這種說法,”霍皖衣卻好似要爭個輸贏,“比如廢掉我的手腳,剜去我的眼睛,讓我除了相府無處可去,沒有任何逃跑的機會與能力?!?/br> 墨跡在群山的頭頂劃出一道橫。 不知這是不慎添出的一筆,還是本該落于此處的點睛之筆。 謝紫殷偏頭看他:“霍皖衣,在你眼里,我有這個必要以這種方式困住你?” 霍皖衣怔了怔。 他放輕聲音:“……我……是為什么呢?!?/br> 他問得沒頭沒尾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問個什么。 好像這個問題只是他突然想出來的,連自己的心里究竟在問什么也不清楚。 但偏偏謝紫殷聽懂了。 如同四年前,他一眼就能看見謝紫殷的真心那樣。 他也被輕易讀懂。 就連他自己都還在渾噩不定,于迷霧中跌跌撞撞,追尋前路。 謝紫殷卻道:“我關不住你一輩子,也沒有想過關你多久?!?/br> 霍皖衣道:“謝紫殷應該很恨我?!?/br> 謝紫殷也不否認:“我的確恨你?!?/br> “……那是為什么呢,”他的眼睛里好似凝出淚意,“你總是讓我想不通,感覺我變得很不聰明?!?/br> “因為你是霍皖衣?!?/br> “……因為?” 謝紫殷擱下毛筆,伸手在他眉間輕撫,一寸寸描摹他的眉眼、鼻梁,嘴唇,直至脖頸……鎖骨。好像要經由這細致的撫摸,去觸碰到他的所有。 謝紫殷道:“我愛的霍皖衣,是睿智絕倫,驚才絕艷的美人。他不會甘心困于一隅,也不會放棄自己掌握權柄,他有野望,有魄力……他狠心,甚至歹毒,他陰險,亦或該說他無情無義,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知道自己很壞,所以死不悔改?!?/br> 霍皖衣緩緩睜大了眼眸。 他頭一次聽到謝紫殷如此評判他,每個字都真切刻骨,溫柔又扎人。 可是他還是折服于這種溫柔。 他眼里聚起更多的淚意,欲掉未掉,昳麗絕艷的容顏便呈現出一種脆弱。